第71章
有了靈犀真人點頭, 洛宓就算徹底在紫金觀安營紮寨了。
然而想象中的每日大魚大肉的奢靡生活并沒有出現, 拿着剛分到手的窩窩頭和鹹菜疙瘩,洛老魔蹲在紫金觀的大門口, 看着上面懸挂的“天下第一觀”的牌匾, 十分想撲上去改成“欺世盜名”。
誰能想到啊, 在修真界執牛耳的紫金觀其實早就窮的揭不開鍋了!
她惡狠狠的咬了一口手中的窩窩頭, 差點被裏面摻着的石子硌掉大牙。
“肉?沒錢買肉!”
雙臂能跑馬的廚娘一把掀開蓋在蒸籠上的布, 挑出了幾個剛出爐的窩窩頭, 又切了大半塊鹹菜疙瘩, 一股腦的塞進了饑腸辘辘的洛宓手裏。
“昨天熱的都是撤供的祭品,也就在年尾能吃上這麽一回, ”大娘嫌棄的沖她擺擺手, “別想每天都能沾上祖師爺的光!”
于是深感自己遭到欺騙的洛宓殺去了三清殿, 拎起正在做早課的靈犀道人, 愣是要讨一個說法。
“那日收的香火錢?”合上經書的小胡子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 “貧道都拿去還賬了啊?”
說完他還真的掰着指頭數起了自己的債主, “山下的成衣鋪子、糧鋪,還有欠多寶閣的法器錢, 欠湛天宗陸老賊的丹藥錢……”
眼看着債主名單無窮無盡,洛宓叼着窩窩頭和鹹菜,捂着耳朵奪門而出, 身後的還傳來靈犀意猶未盡的呼喚:“我還沒說完呢!”
認清了“骨瘦如柴”的現實, 洛宓決定先吃掉早飯續命, 這才有了她對着牌匾啃窩窩頭的凄涼一幕。
就在她剛咽下最後一口的時候, 一連串淩亂的腳步聲從不遠處傳了過來,只見一群小蘿蔔頭正以逃命般的速度向她跑來,一個個小臉憋的通紅,在飛撲進大門的那一刻就倒在地上喘粗氣,甚至有幾個沒選好位置的還疊起了羅漢。
就在最後一名小胖墩也氣喘籲籲的到達終點,把這群小家夥吓到變形的罪魁禍首也現了身——那是一條油光水滑的大黃狗,膘肥體狀的模樣頓時就引起了洛老魔的注意。
咽了咽口水,洛宓心中有了一個大膽的想法。
奈何這個想法還沒成型,會被緊随着大黃狗而來的另一道身影給打的煙消雲散——李羽淵正不緊不慢的跟在最後,逆着朝陽信步走來,像是一幅由淡轉濃的水墨畫。
一人一狗逐漸靠近,洛宓也搞不清楚讓自己心馳神往的到底是羽淵的臉還是黃狗的肉,然而沒等她再深想,原本悠哉悠哉的黃狗發現蹲在牆角的她後,一下子擺出了攻擊的架勢,嘴裏發出了威脅般的嗚嗚聲。
“哈!哈!哈!”
洛宓拍掉手上的殘渣,叉着腰站了起來,對着大黃狗冷笑三聲,然後以迅雷不及掩耳盜鈴之勢竄上了觀門頂。
“一條小狗吓唬誰呢,有本事你上來啊!”她張狂的在牌匾頂上挑釁。
“汪汪!汪汪汪!”
被徹底惹怒的大黃狗圍着大門不停叫嚷,還時不時用兩條健壯的後退支撐着立起來夠她,奈何身板不夠高又不會爬樹,只能被嚣張的魔劍來回取笑。
“香蕊,”之前闖禍三人組中的譚師弟語重心長的對三人組中唯一的女孩說道,“你以後可千萬不要成為這樣的姑娘,會嫁不出去的。”
玉雪可愛的小姑娘雖然不明白為什麽自家師兄突然大發感慨,但還是認認真真的點了個頭。
李羽淵看着較勁的一劍一狗,只覺得他們比這十七八個蘿蔔頭還難帶,在收到師弟師妹們投來的好奇目光後,本着長兄如父的精神,他不得不介入了這場幼稚的對峙。
“阿黃,”他開口喚道,“此處就交給我吧,你先帶他們去用膳。”
明明在跟狗說話,他的語氣就像是在與某位平輩交談,而更奇怪的是,那條渾身通黃也确實叫“阿黃”的大狗還真的聽懂了,只見它停下了咆哮和原地轉圈,甩着尾巴把看熱鬧的小鬼頭們攆了起來,一個個趕緊賣開腿向觀內跑。
目送大狗和小蘿蔔頭們一起離去,洛宓扶着牌匾站直了腰,對着下面的青年得意洋洋的抖了抖肩,仿佛獲得了什麽了不得的勝利。
“阿宓,”李羽淵無奈的喚她,“他們已經走了,你快下來吧。”
不知是不是洛宓的錯覺,她總覺得這一聲“阿宓”和之前的“阿黃”有異曲同工之妙。
這家夥果然是把她當狗養吧?
心裏這麽腹诽,洛老魔還是聽話的從門頂溜了下來,拽着他的袖子含含糊糊的抱怨自己沒吃飽。
“為了供奉祖師爺,觀裏已經殺了僅剩的一頭豬,”他仗着久違的身高優勢,拍了拍洛宓的腦袋瓜,“你若是忍不了,就去山下的鎮子瞧一瞧吧,不過守門的阿黃對于生人很敏感,我當初也是費了不少功夫才與它混熟。”
這段話大約只有洛宓能聽懂,他說的“當初”并不是指當年李羽淵進觀拜師,而是兩年前他第一次踏入紫金觀。
對于日夜與李歧相處的阿黃而言,擁有陌生氣味的李羽淵當然是被劃分到“生人”那一類的。
某些關鍵問題上,動物往往比人更加敏銳。
被不動聲色的勸誡了一番的洛宓撇了撇嘴,正想要說些什麽,卻突覺背部一痛,像是被什麽人暗中窺視,可真的扭頭去看,又一無所獲。
“真奇怪,”她嘟囔道,“這地界還有誰能有本事逃過我的法眼不成?”
事實上,還真有。
躲在某棵大樹後面的浮雲子摸了摸胸前貼着的鬼畫符,忍不住擡手蹭掉了額頭沁出的汗珠。
祖師爺在上,在他數百年的修仙生涯裏,從來沒有像此刻這麽緊張過,仿佛回到了淘氣的稚齡,闖禍後為如何瞞過爹娘而費勁腦筋。
好在,他胸前這枚祖師爺傳下來的隐身符箓名不虛傳,哪怕方才只差一點就與那魔劍對上了眼,他也還是安安穩穩的站在這裏,任由心跳微微加速。
想到這裏,他不由得羨慕起與洛宓談笑風生的李羽淵來,“無知者無畏”這等美事只會降臨在年輕的後輩頭上,他這把老骨頭就只剩心驚膽戰的份了。
舔了舔幹澀的嘴唇,浮雲子在二人身影消失後迅速走出了藏身地點,他小心翼翼的進入觀門,還不忘随時找掩體擋住身形,就這麽躲躲藏藏的來到三清殿前,正好避開了剛結束早課的弟子們。
沒有了整齊的誦讀聲,三清殿裏安靜的能聽到針落在地上的聲音,依然坐在蒲團上的靈犀道人正輕輕撫摸着手中的經書,在聽到腳步聲後擡起了頭,“回來了?”
被戳破行蹤的浮雲子揭下了胸前的符箓,畢恭畢敬的遞給了掌教師兄,後者接過後端詳了片刻,嘆了一口氣,“只剩使用一次的法力了,恐怕這件傳宗之寶就要終結在我手上了。”
“祖師爺他老人家也當知道師兄的顧慮,必然不會因此責怪于你。”這麽說着,浮雲子也拖了一個蒲團坐下。
“這麽說我倒是心裏有點安慰,”仔細的把符箓壓平,靈犀道人把它夾進了手中的經文裏,他手上還是洛宓找來時看的那本,卷曲的邊角和泛黃的書頁都昭示了它年事已高,“當年師父把這本書傳給了我,我也沒有想到有一天會用到它。”
見師兄陷入了感慨,想起早就兵解歸天的師尊,浮雲子也頗有些心酸,不過他很快就将這點子傷春悲秋揮去,單刀直入的進入了正題。
“她沒什麽異狀,看起來就是打算老老實實的在咱們這裏待下去,”他說到這裏思忖了一下,“羽淵倒是對她并不設防,你說,我們要不要提醒他……”
靈犀道人擡手制止了浮雲子接下來的話,“克己死了,盼之也死了,加上之前的明珠,咱們的下一代已經凋敝了大部分,剩下的當然要好好愛護,沒必要拔苗助長。”
“師兄說的是。”浮雲子幹脆的點了頭。
“不過自欺欺人也太傻,我作為一觀之主,即便想要與人為善,也不得不多走幾步,”手上摩挲着經書,靈犀的兩撇小胡子翹了翹,“周師弟自明珠出事後便把自己關在了後山,我能理解他的悲痛之情,但此時也不得不前去叨擾幾分了。”
這便是請他出關的意思了。
向來和周旺山有點不對付的浮雲子聞言本能的皺起眉頭,又很快的松了開來。
把他的小動作盡收眼底,靈犀道人撚了撚胡子,繼續說道:“煩請師弟修書一封,寄往雲夢澤,就說我有要事要請淩霄真人一晤……唔……同樣的信也給招遠山去一封,以防他陪綠拂回娘家了,多年不見,不知道賢伉俪是否安好。”
浮雲子聞言心頭一跳,掌教師兄還不知道他在兩年前請淩霄真人出過一次手。
“……哦對了,”用手指敲了一下膝蓋,靈犀道人像是突然才想起來,身體前傾湊近了他,“算算日子,宣辂是不是該回來了?”
一提到這位靈犀道人的大弟子,饒是浮雲子心思正在別處,也感到了有些頭疼,一時間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麽好。
“這樣啊,”像是從他的沉默裏捕捉到了什麽,靈犀道人露出了一個高深莫測的笑容,“別擔心,我從不強求你與周師弟融洽相處,自然也不會寄希望于他和羽淵兄弟情深……不過嘛,既然我這個當師父的還在,他們總得哄我開心,就像你和周師弟也不忍為兄犯難,你說是也不是?”
是個頭。
與這二人處境相同的浮雲子忍不住偏過頭,對着笑的一臉狡猾掌教師兄翻了個大大的白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