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西府
第7章 西府
而她們這些宮人只能用這些配料粗糙的藥了, 藥味苦澀不能下咽, 聞着味道也不好聞。
“嬷嬷, 您趴在床上, 我來給您按揉一下。”
繁縷手上沾了藥油, 讓趙嬷嬷把腰露出來, 按照師父教的方法按揉, 趙嬷嬷的腰上也慢慢熱了起來。
趙嬷嬷舒服的睡着了,繁縷就到外面來看看太陽,晴兒許久沒有看到正常的同齡女子來, 對繁縷十分熱情,時不時問她一些關於外面的問題,說到繁縷是醫徒的時候, 又一臉羨慕。
她是普通的宮人, 而且是被發落到冷宮這種地方來的宮人,更被其他人看不起了, 所以她除了每日去拿飯, 都和趙嬷嬷一起躲在冷宮裏, 縮在屋子裏做針線活。
繁縷看她年紀輕輕, 這裏可不應該是她這個年紀宮人來的地方, 故而發問道:“你當初為什麽會到這裏來供職?”
一般這種地方, 應該都是一些老了的宮人來,晴兒年紀也就差不多雙十年華,找一找門路總可以不來的。
“當初的主子說看我又蠢又笨, 不願意要我, 我又什麽都沒有,嘴也不甜,不會讨好掌事姑姑。後來就是冷宮這裏出了事,讓廢妃跑了出去,驚擾了莊嫔。他們說要找個力氣大的,我就攤上了。”
晴兒語氣中透出一絲無奈,她相貌一般,身材也不好,腦袋又笨。
偏生當時伺候的那位主子喜好風雅,宮裏侍奉她的人也要知書達理的,不喜歡她這樣愚笨憨傻的。
繁縷不知說什麽是好,各人皆有命數吧。
“到時間了,我回去給嬷嬷換藥。”
黑黑的一大攤的藥膏,均勻的塗抹在白色棉麻布上,散發出苦澀的味道,緊接着,“啪”的一下,便貼在了趙嬷嬷的腰上。
“好了,嬷嬷可以起來了。”
繁縷貼好了膏藥,趙嬷嬷扶着有些酸軟但舒服的腰,由晴兒扶着坐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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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嬷嬷說:“哎呀,年輕的時候不注意,老了老了,可就是要活受罪了。”
晴兒與趙嬷嬷感情很好,兩個人也算是在這偏僻之地相依為命了。
“嬷嬷,我先走了。”
等完了之後,繁縷收拾好東西就往外走,趙嬷嬷近日身體不好,便讓晴兒去送客。
晴兒很高興的出來送送她,忽然突發奇想道:“哎,你也好不容易來一趟,要不我帶你看看冷宮的樣子。”
繁縷哭笑不得,這個晴兒還真是不一樣,哪有帶人游冷宮的。
“好吧。”
繁縷頭一回離開外廷醫館,晴兒肯帶她看看這裏,她還是有點好奇的,女子坐在臺階上,頭發枯黃,披散下來,好像很長時間沒有梳洗過,渾身髒兮兮的。
她低垂着頭不知在想什麽,嘴裏不時念念有詞,很麻木的樣子,她突然揚起頭,繁縷不經意看了一眼,即使髒污不堪,也依舊能看出姣好明媚的面容。
似乎是察覺到繁縷在看她,轉眸看了過來,揚起一個大大的笑容,天真又燦爛,明媚活潑。
繁縷一時竟然看呆了,真美呀!
但很快,女子又低下頭去數螞蟻,時不時發出古怪的聲音。
“繁縷,怎麽了,可是吓到了?”晴兒走了過來,繁縷伸手指着那女子,吶吶問道:“那個是誰呀?”
晴兒搖頭道:“不知道,名字年齡什麽都不知道。嬷嬷說,這些人一旦進了這裏,再沒有複寵的可能,往前種種都是煙消雲散。”
就像煙花一樣,再如何璀璨奪目,從天空墜落之後只能做任人踐踏的紅紙。
煙花就是煙花,飛的再高,放的再美,對於遙不可及的天空來說,都是一瞬繁華罷了,唯有明月,才能與這碧空永世相伴。
“噢,那她們太慘了。”
“唉,都是些失了寵,進了這裏的女人,不論之前如何貌美如花,也只能在這裏了此殘生了。”晴兒牽着她的手,往後面的殿宇裏去,看見一把大鎖挂在房門外,窗戶似也都被封上了。
“這裏面有人嗎?”
晴兒指了指裏面,小聲道:“有人的,來了許久了,癡癡呆呆的,你不知道,這裏面的女人以前。
很得寵的,不知為何,惹了聖心不悅,被一氣之下發落到這裏來,已經有六年了。”
她頓了頓,又說:“就是來了之後,也不吃不喝,想要絕食餓死自己。”
繁縷猜測道:“許是心灰意冷了吧,或者是不甘心。”
繁縷離開的時候,并沒有走原來的路徑,而是從西廠外的那條路回去,比之前的路近了不少。
西廠地界很大,碩大的銅釘桐油大門,高牆大門,朱紅宮牆外一叢叢的西府海棠,花姿潇灑,楚楚有致,惹人憐惜。
所有的海棠之中,尤其西府此花最為濃豔,花枝俯仰錯落,濃淡有致,這一簇簇的海棠花仿佛綠鬓朱顏的佳人,花開似錦。
真沒想到,那位衛督主竟也是愛花之人。
周圍靜悄悄的,也沒有人經過,繁縷遂在此駐足欣賞一會,她自然不敢摘西廠的花,不過她娘最喜歡的就是西府海棠,這位西廠督主大人也喜歡,繁縷想到此笑了笑。
突兀的出現了一道聲音:“你是何人?”聲音裏的冷意凜然,似蘊含濃重的戾氣。
繁縷驀然吓了一跳,這人何時出現的她完全沒有察覺,迅速低下頭去,衛衣輕瞟一眼,只注意到這宮女穿着天青色的宮衣,袖子和衣領繡着淡色的海棠,面色轉瞬晴了許多。
“你是哪個宮人手下的人,怎麽跑到這裏來了?”衛衣略微沉吟,眉眼肅然,開口問道。
繁縷擡頭偷偷看了他一眼,覺得這個人似乎也不是傳說中那麽可怕,身長玉立,黑色的鬥篷微沾雨露。
“奴婢見過大人,奴婢是女醫館的宮女,奴婢是從冷宮回來途徑於此,還望大人恕罪。”繁縷急忙屈身行禮。
她具體也不曉得這是什麽人,可但凡西廠中人,於她們而言都要尊稱一聲大人。
他們眼下帶着淡淡的烏青,繁縷清楚的嗅到淡淡的血腥味,那靴子邊沾了些許新泥,宮中處處都是青石板路,聽說西廠的人時常會出宮去,大抵是今晨才回來。
想及此處,繁縷輕輕瑟縮了下,垂頭斂眸,暗暗咬唇不敢再有言語,心如擂鼓,手心也沁出了汗,生怕這位大人一不高興,就讓她血濺當場。
衛衣淡淡道:“無事了,你退下吧。”
“是,奴婢告退。”繁縷瞬間覺得保下了一條小命,碎步快快的就走出來很遠。
心裏想着,她下次還是繞遠路走算了,畢竟什麽都沒有自己的小命重要。
衛衣眉間隐隐夾雜着疲倦之色,他一夜未眠,也與人厮殺了一夜,累極了。
這宮人若是不知好歹,敢碰了這些海棠花,就是剁了她的手也不為過。
回到女醫館,恰巧許含笑拎着一個食盒回來,放在桌子上打開,拿出了四碟不一樣的點心,分別是金絲黨梅,芙蓉軟香糕,豆沙小花糕,酥酪奶豆卷。
繁縷欲言又止,最後還是沒有說出來方才的事情,徒惹師父擔心罷了,更何況那人不知道自己的名字,何必與自己這小小宮女為難。
許含笑拿了酥酪奶豆卷兩人一人一塊,對繁縷笑道:“這是貴人賜的幾道糕點,你去叫紫蘇她們來,一起分了吃吧。”
“嗯,我這就去。”
繁縷嘴裏含含糊糊的,這糕點奶香濃郁,真是好吃極了。
“唔,真好吃。”栀子最大的優點,就是從不吝啬自己的贊美,桔梗也跟着點頭,四個人,一人一本書,埋頭苦吃。
因為栀子的年齡比她們大,比較急,所以吳醫女急於求成,桔梗年齡最小,反而不着急,她拈着一塊豆沙糕,一小口一小口的吃着。
許含笑去了一趟值房,從外面回來,過來問她:“書背的怎麽樣了?”
“徒兒已經背完了。”
許含笑應了一聲,“如此,我便考考你,看你學的如何了。”
“是,師父。”
“我且問你,當歸藥性?”
繁縷有些緊張,手負在背後,使勁攥了攥手裏的書緩解了一下,背誦如流道:“當歸,氣味甘,濕,無毒,根可入藥。
歸肝、心、脾經,補血活血,主血虛諸證……”
“白芍主治什麽?”
繁縷頓了一下,接着道:“呃,白芍主治應是平肝止痛,養血調經,斂陰止汗。用於頭痛眩暈,脅痛,腹痛,四肢攣痛……”
因為背書,她很快就忘了今日在西廠外的事情。
衛衣回到西廠,無暇心想方才的事情,寧潤接過師父脫下的鬥篷,發現上面似染了血色,想着偷偷的讓人送去浣衣局,洗幹淨再送回來。
他嗬然冷凝道:“盧國公那個老東西,真以為本座怕了他了。”
寧潤此時也猜到了一二,盧國公是太後盧氏的母族,往上捋也曾有從龍之功,故而當年的太子蒙選了盧氏女,可誰想盧家根本就是狼子野心。
當年太子蒙不幸患病去世後,膝下只有一子,尚且年幼無知,太宗皇帝去世前留有遺旨,冊立三子為帝。
可皇三子尚在北疆,待趕回朝廷之時,大局已定,盧國公協同盧太後等人假造遺旨,蒙之子已經登基稱帝,盧國公協理朝政。
為怕皇三子反,故而又言,太宗遺旨敕封皇三子為攝政王,輔弼朝政,執掌大權。
衛衣也是知道這件事的,并且他也在查尋真正的遺旨的下落。
盧國公知曉此事,心虛不已,故而假裝讨好,卻派人暗地刺殺他。
“督主。”
衛衣冷笑一聲,吩咐道:“去把陸午給我叫來。”
陸午來的很快,他估摸着今日督主大人心情不虞,肯定是要喚他前來的,一早就在外面候着了。
“督主,有何事吩咐?”
衛衣此時已經平靜了下來,坐在桌案後神情冷漠,唇角一如既往的微微含笑,指尖輕叩漆木桌面,輕描淡寫地道:“陸午,你去給本座辦件事,既然盧國公實在是小看我西廠,就應該去給他開開眼。”
“是,屬下明白。”
膽敢使人行刺督主,還自以為只要那些死士都死了,他們就不知是受何人指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