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表姐
第17章 表姐
“說起來, 桐嫔倒是有一手的好廚活, 一道尋常的火腿鮮筍湯, 到了她的手裏美味至極。”
左淩軒猶自回味着那一桌菜, 不僅色香味俱全, 且月下飲酒, 以花入菜, 一頓飯吃得頗有意境。
越想越對新晉的桐嫔滿意,不僅是心靈手巧,更重要的是一朵解語花, 伴其左右,豈能不喜。
他忽然想到了什麽似得,轉頭對衛衣頗為認真道:“衛卿何不選一對食, 寡人看宮中多有對食之婦, 也免得衛卿孤孤單單的一個人,衛卿認為如何?”
左淩軒笑嘻嘻的, 像個偷偷做了壞事不被發現的頑童, 不像個皇帝。
“陛下所言極是, 只是衛衣并沒有喜愛之人。”衛衣低首, 眉頭微蹙, 眼中若有若無的閃過一抹冷意, 但言語仍然溫和地道。
左淩軒看不見他的神色,不在意的擺了擺手,微笑道:“衛卿此言差矣, 不過是小小女子罷了, 何須喜愛,看上即可,即便不能日久生情,日後再納不遲。”
左淩軒不知是怎麽了,定要衛衣在宮中娶妻給他弄個熱鬧看看,衛衣雖然權傾朝野,但這位名義上還是個小皇帝,不能不應。
“咳,就這麽定了,快快挑了一個來,寡人給你下旨。你看,祿公公說母後身邊的福公公長得那個樣子,都有對食,衛卿定不能落後的。”
衛衣剛浮起的懷疑又被壓下,可他卻是不信的,為何陛下突然提起此事,定然有人搗鬼。
“多謝陛下,奴才遵旨。”衛衣低頭沉着眉眼,應了下來。
等出了禦書房,衛衣面色淡淡,便對寧潤吩咐道:“你去查查,我和你都不在的那天,祿公公那老東西,在陛下面前都進了什麽讒言?”
寧潤察覺了師父的惱意,低頭應道:“是。”
小潤子與小皇帝更為親近一些,衛衣和祿公公一個權傾朝野,另一個心懷鬼胎,唯有寧潤表現的像一個玩伴,年齡相近的心腹。
就是偶爾做了什麽壞事,出了什麽差錯,寧潤也會同他一起瞞着旁人,緊要時候也知道護着他的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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衛衣揉了揉額頭,吩咐完又道:“還有,去拿一份宮女的名冊來。”
“大人,您真的要找一個對食?”寧潤吃驚不已,督主可不是什麽都言聽計從的人,直接敷衍了過去不是不可。
“陛下吩咐,怎敢不從。”衛衣昂首泠泠一笑,神情淡漠,眼中一閃而過的譏诮。
寧潤詫異不已,随即低垂下頭去,他可從未見過督主對哪個女子特別過,尋常太監入了宮後,對男女方面自然而然就淡了。
什麽男歡女愛,對他們來說都是折磨,太監被人鄙夷唾棄的人,師父自然也是厭極此道。
衛衣年少幼時正逢亂世,燕太宗皇帝平定天下後,衛衣也不過九歲,他被家人轉賣,繼而被人送入宮中,做了太監。
跟在師傅身邊,見遍了人們之間的勾心鬥角,這宮裏的紙醉金迷,驕奢糜爛,他看的清楚分明。
在這宮裏,真心向來最為可笑。
“師父,名冊拿來了,您這是要挑誰啊?”寧潤挺好奇的,師父會選個什麽樣的宮女當對食。
這名冊上的,都是在十五到二十以內的宮女名單,且樣貌周正,性情溫柔,都是乖巧聽話的。
繁縷,這個筆畫甚多的名字在名冊上顯得分外突兀,這應當是女醫館的醫女,怎麽也會拿來了。
“這……”
他想問這個名單是否拿錯了。
“師父,您可是選這個?”寧潤也注意到了這個名字,一團墨黑的名字,繁縷,倒是挺好聽的。
這個麽?
衛衣垂下眸,恍若想起那日清晨,美妙的像一場夢,讓人不敢置信。
晨曦微光,落在少女幹淨白皙的臉龐上,睡顏安然清甜,恍若清溪,盈袖之間有薄荷清香。
這樣想來,對食之事也不是那般令人厭惡了。
衛衣抿了抿唇,淡淡應道:“就這個了。”
“是,師父。”
雖然只是對食,畢竟看着舒服,就當養一朵花也未嚐不可,最重要的就是安分守己。
桔梗拿了自己配制的藥膏來看繁縷,問她:“繁縷,你還疼嗎?”
“其實也沒打幾下,這兩天早養好了。”
繁縷站起來,摸了摸被打的地方,已經不太疼了,她日後一定要盡量躲着莊嫔娘娘走。
“莊嫔娘娘,這麽厲害?”桔梗小聲問她。
繁縷鄭重其事的點頭,告誡道:“嗯,脾氣也不太好,你日後可小心些,莊嫔娘娘身後有太後呀,別的妃子都不敢輕易得罪她的。”
又捧腮言道:“這是宮裏,生死只是剎那之間的事情。”
這宮裏,命運就在一句話之間被轉折,也許會一語成谶。
長廊曲折,燈籠搖曳,如同鬼魅一般,長長的裙擺逶迤拖在地上,步伐慌張的在長廊是跑着,尊貴的女子花容失色,雨水冰冷的拍在臉上。
突然轉廊處出現一個矮胖的身形,穿着大太監的宮服,手持拂塵。
“嘿嘿,殿下這是要去哪裏?”陰鸷的目光悲憫的落在她身上,一張白白胖胖的臉帶着森森冷笑。
“放肆,你們要做什麽?”女子竭力故作冷靜斥道,絕色的臉在宮燈下越發慘白,獨自一人身形伶仃,眼神灰敗,目含熱淚,紅唇顫顫發抖。
難道,難道真的沒有活路了?
“表姐,表姐,我為你做了那麽多,我耿家更無對不住你的地方,為何要對我苦苦相逼,為何啊!”餘音悲凄入骨,宛如永世不散的冤魂,怨念不散。
深深的宮殿裏,木魚聲聲,念珠飛轉,盧氏口中不斷念着我佛慈悲,平靜的面容,心中卻波濤洶湧,佛主慈悲的面容仿佛垂憐天下人。
這一夜,電閃雷鳴,狂風暴雨,注定不會安寧,繁縷起身關上窗子,院落中的樹快要被折斷了,心想不會又要下一夜吧。
被子曬了一天,柔軟幹淨,溢滿了暖陽的味道,窗外狂風暴雨,而繁縷美夢香甜。
夢裏娘親坐在她的床邊,她似乎一下子回到了三四歲的時候,被娘親溫柔的喚醒。
桌子上滿滿的吃食,娘親拿着一塊胭脂茶花糕逗着她吃,香香甜甜的,她仿佛與娘親說了很多很多,說父親和繼母,說進宮和考醫女,又差點被人打死。
娘親只是很溫柔的笑着,望着她的目光很慈愛,就是不說話。
水珠從荷葉上辘辘滾落,墜落在一片緋色的錦緞上,清晨來太後宮中的宮人來采接露珠,用以太後燒香禮佛用以供奉的清水。
荷池畔有小舟,宮人手中捧着白玉杯劃槳泛舟而行,昨夜下過大雨,荷池裏的水漲了不少,荷花粉白,參差不齊伫立在亭亭玉立綠葉之中。
宮人伸出手去承接幹淨的露水,隐隐約約的,就看見一截緋色的緞帶漂浮在水面,順着緞帶看過去。
隔着水面藏在荷葉叢着的是,一張慘白又猙獰的臉,雙睑緊閉,周圍四散飄着散漫的黑發,如絲絲縷縷的水草。
“啊……”宮人發出刺耳的尖叫聲。
白玉杯“咚”的一聲砸進水裏,發出了悅耳的聲音,沉溺進了水中。
“啊,啊,死人了……”宮人跌跌撞撞的跑上岸,臉色慘白,大聲呼喊着。
很快屍體被人打撈了上來,停放在石亭裏,皇帝派了衛衣過來,女子的臉被泡的發白浮腫,發髻淩亂,十分恐怖。
“太後娘娘,攝政王妃不幸玉殒了。”
聽到這句話,太後娘娘手上的念珠轉的更快了些,恍然一震,念珠劈裏啪啦散落一地,滾得哪裏都是。
宮人有些奇怪,這穿念珠的金線堅韌異常,怎麽突然就斷了。
只聽盧太後突然發出一聲嗚咽,閉着眼哽咽道:“我這可憐的耿妹妹啊!”
至此,皆知太後娘娘與攝政王妃感情深厚,竟一下哭得背過氣去了,人人都說,太後娘娘重情重義,定要保重鳳體。
攝政王入宮觐見,很安靜的接受了這個事情,只是過了好一會,還有些恍不過神來,衛衣親手端來一盞雨前龍井。
“她才十九歲。”攝政王閉了閉眼睛,再睜開的時候,已經滿是冰雪涼薄之色。
“這一步棋他們未免太狠毒了些。”攝政王猶覺齒冷,雖然早該接受,這深宮的無情。
衛衣侍立一旁,卻覺得的确如此。
攝政王妃膝下沒有子嗣,又未有賢名,死狀凄涼,宮裏趕着就給攝政王妃下葬了。
攝政王妃母族耿氏不忿,但太後娘娘說攝政王妃枉死宮中不祥,陛下年幼,難道還要留攝政王妃的鬼魂在宮中驚擾旁人。
搬出了皇帝陛下,耿氏一族無言以對,壽安宮內,福公公白胖的臉上滿是憨厚,對盧太後道:“太後娘娘,都已經處理好了。”
又看到盧太後在燒經卷,着意問道:“太後娘娘這是在做什麽?”
太後緩緩睜開了眼睛,她而今也只才三十四而已,再加上保養得宜的緣故,看上去才二十七,二十八的模樣。
“哀家在超度耿妹妹。”
“太後心慈。”福公公跟着嘆息一聲,仿佛也在跟着可惜攝政王妃的香消玉殒。
翌日,六宮傳遍,攝政王妃失足跌入蓮池不幸溺死,繁縷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怔怔的,有點失魂落魄。
怎麽會死了呢,明明那麽活色生香的人,怎麽沒過兩天就死了呢。
繁縷趴在桌子上發呆,栀子看她這個樣子以為她被吓傻了,推了推她道:“哎哎,繁縷,你怎麽丢了魂兒似得?”
繁縷轉頭看着她,怔怔道:“死人了,栀子。”
“是,死人了,這在宮裏,不是很稀松平常的事嗎?”栀子順着她的話說,她覺得沒什麽大不了的,宮裏死人是常事。
“可是死的人,咱們前兩日才見過的呀。”
聽了這句話,栀子抿了抿唇,臉色也有些發白,才見過不久的人,轉眼就死了,的确好可怕。
繁縷繼續道:“而且,而且死的人是攝政王妃,栀子,難道你不知道攝政王的身份嗎?”
桔梗恰巧進來聽見她說這句話,急忙上前緊緊的捂住她的嘴,告誡道:“哎呀,繁縷,這些不要到外面說起,都是大不敬的。”
繁縷不知該說什麽,難道說,前兩天她們也差點被莊嫔打死嗎,不過是遷怒,就差點丢了性命。
走出了女醫館,這宮裏似乎就沒有安全的地方了。
她松開桔梗的手,癟了癟嘴道:“連那麽尊貴的人都慘死在這裏,更何況蝼蟻一般的咱們了。”
攝政王妃的身份是上了皇族玉牒的,身份貴重,也說死就死了,繁縷真真正正的體會到,何為紅粉修羅,骷髅地獄。
“慘死?繁縷,攝政王妃娘娘只是紅顏薄命,才跌入水池不幸溺死,那是個意外。
再說,太後娘娘可是王妃的親表姐,這滿宮裏,怎麽敢有人害王妃娘娘。”栀子也恢複了過來,人生無常嘛,對繁縷的擔憂搖了搖頭,覺得這丫頭是吓傻了。
點着她的額頭道:“哎呀,你這就是好日子過久了,自尋煩惱,你想想,你再過幾年就能出宮了,瞎想什麽呢。”
繁縷心中輕嘆一口氣,低頭抿唇不語,她難道要說,上次同紫蘇外出去司珍局時,她親眼見過那荷花池子,其實不深。
偶然看見有小太監在打撈枯葉水草,最深的地方其實只有到人胸前那麽高,還是中間最深的地方,根本不可能淹死人。
而且上次見過攝政王妃,身形比她們還高上半頭,更不可能會淹死了。
在繁縷看來此事疑窦重重,但個中詳情不是他們這種卑微的宮人有資格知道的,也不是他們能夠随便打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