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對食
第18章 對食
還沒等衆人從攝政王妃去世的消息裏反應過來, 又傳來攝政王妃耿氏族人圈地妄為, 殺害人命的消息, 因為一直在攝政王妃的庇護下, 至此才被爆了出來。
風雨飄搖, 先是攝政王妃失足落入蓮池溺死, 而後耿氏一族被人告發圈地, 不由分說抄家滅門。
消息傳到壽安宮太後娘娘的耳邊時,太後正在虔誠的拜求佛祖,至於她求的什麽, 就不得而知了。
太後手中的念珠越轉越快,她緊閉着雙眼,眼角已經有了層層皺紋, 擡眼含笑的時候, 看上起再慈愛和祥不過。
最終,盧太後念完了佛, 虔誠地拜了又拜, 由宮女服侍着站了起來, 坐到了軟塌上, 桌上擺着新摘下來水靈靈的葡萄。
她手裏慢慢撚着佛珠, 緩緩開口, 威嚴道:
“下懿旨,耿氏有女瓊琚,生前勾結母族助纣為虐, 欲謀害皇室宗親, 且恃恩而驕,婦德有失。今革除耿氏一切封號,貶為庶人,念其以死謝罪,且賜薄棺一張,憐其不必暴屍荒野。”
懿旨一出,天下皆知,耿氏一族,世人不恥。
随後,死去的耿氏被廢王妃之名,除去皇室玉牒,貶為庶人,遷出皇陵。
耿氏一族,就此傾頹。
這一場風波蔓延甚為廣泛,深宮之中卻未受波及,譬如,女醫館依舊平靜的一日日過去。
可這一日,平靜如水的女醫館也倍受驚擾,陛下下旨為西廠督主賜了對食,而這個人,就是女醫館裏的其中一名。
這個晴天霹靂毫無預料的劈在了繁縷的頭上,平靜的湖泊被激起陣陣漣漪,繁縷就是那一片漣漪的中心,一塊巨石砸在頭上。
來下旨的是一個小太監,念完了小皇帝嬉戲一般的聖旨,道:“白醫女,陛下親自下旨,賜你為西廠督主衛大人的對食,快快謝恩吧。”
繁縷什麽都說不出來了,只眼前一陣陣的發黑,以為自己是在做噩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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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甚至覺得上天和她開了一個玩笑,眼看就到出頭之日,前方一片光明,雖未知,卻是滿懷着期待一步步的走下去的路。
栀子看她恍惚的神情,擔憂的喚道:“繁縷,繁縷。”
“栀子,你聽見了嗎,我好像,出不去了。”繁縷臉上呈現出一種,似哭似笑的恍惚神情,扭曲又怪異,忽而悲從中來,放聲大哭。
她這一輩子都要被鎖在這宮裏了,再也回不到江陵,忍受着所有人離她而去,随時面對生死的選擇。
“繁縷,你別哭,別哭……”栀子被她吓壞了,也不由得跟着哭了起來,桔梗看着她們哭成一團,在旁靜靜的撫慰着,時不時拿着帕子給她們擦淚。
一語成谶,繁縷瞬時心如死灰,就是立即死了,也不為過,一整天醒來,就坐在床邊如行屍走肉一般,目光呆滞。
就連青黛都抽出空閑來看她,可她年紀小,也不會勸人,只是覺得心裏滋味複雜,她那麽羨慕的師姐,一下子跌入了地獄裏。
她現在看着繁縷,就仿佛低着頭,看着深淵裏的人,痛苦着掙紮着,她唯有看着。
這皇宮裏,真是吃人的地獄。
整個人的生氣都能被一瞬間抽走,如同老的行将就木一般,動作遲緩,無聲無息的。
紫蘇端來香噴噴的飯菜,菜色都是繁縷平常愛吃的,可她此時哪還有食欲,只覺得眼淚怎麽着都流不完了。
“繁縷,總要好好活下去的。”
繁縷轉頭看着她,張了張嘴,未語淚先流,嗓音沙啞:“紫蘇姐姐,我該怎麽辦呀?”
其實紫蘇能有什麽辦法呢,她也不過是一個普通的宮女,能求她為自己做什麽呢,繁縷捂着臉,被紫蘇摟在懷裏。
紫蘇放下飯菜,坐到她身邊來,握住她的手,輕聲道:“繁縷,你想一想,人生在世,是為了什麽?”
繁縷茫然的看了她一眼,又垂下眼捂住臉,她也不知道,她生下來,是為了什麽呢?活着,然後死去,化為誰也不記得的塵土。
紫蘇注視着她,目光清和溫柔,緩緩道:“其實,你有沒想過,出了宮之後是什麽,往後就是相夫教子,柴米油鹽醬醋茶操勞了一輩子,也就是到老了有個兒孫滿堂。”
繁縷微微睜開眼,可這人一輩子,不就是求得是這個嗎?
“那你想一想,回去便盲婚啞嫁,嫁夫君是為何?生子又是為何?”
為何?繁縷茫然的擡起頭,她又不曾嫁人怎麽會知道。
紫蘇撫着她頰邊的淚痕,窗外明光斜斜落在她的鬓邊,仿佛海棠着露一般清新明媚,恍然明白了這彌天大禍的根結,心下更是嘆息不已。
現下說什麽都沒用了,結果就是這樣,只能勸她自己想開了,紫蘇用一種極度溫柔又略帶傷感的聲音道:“說來說去,不就是兩個字,依靠。”
“那這些依靠又是什麽?男人賺錢養家,兒子是養兒防老,都是為了活下去,活着是什麽?一日三餐溫飽,一間屋子遮風擋雨。”
紫蘇循循善誘着,把她往活着才是最重要的上面引,雖目含憐意,但言辭平和緩慢道:“你看,這樣說來,終其所求,不過是衣食住行四個字。”
“紫蘇姐姐。”
繁縷恍然似乎想到了什麽,她咬了咬唇,實在是不該有了輕生的念頭。
“你出宮之後會比現在好嗎?我知道你的家什麽樣,人說有繼母就有後爹,繁縷,你現在,衣食不缺,也見識過貴人,怎麽就會活不下去了呢。”
“我,紫蘇姐姐,唉……”繁縷擡了擡眼,繼而又垂了下去。
“怎麽了?”
繁縷輕輕搖了搖頭:“沒事。”
這叫繁縷如何說出口呢,她只是遺憾,該怎說,她心中有所惦念,林懷,真是有口難言。
即使言語從未表達過那些情意,可終究是為其歡喜過的。
心中尚懷一段情,即便未曾挑明,那些羞怯又暗藏歡喜的日子,是她情窦初開的第一個人,大概此後一生也不會忘記。
想起來,心裏就如有大石壓得喘不過氣來,繁縷又覺得自己背信棄義,可他們之間,又沒有任何的諾言。
女醫館裏人人知曉,繁縷被賜了與衛衣為對食,因繁縷為女醫官,二十五則就可以出宮,如此特下旨不得出宮。
除非與衛衣解除對食關系,可這簡直是癡心妄想,衛衣這樣的人,繁縷於他不過是個玩意罷了,怎會顧忌一個小小女子的意願。
其實對於普通宮女來說,這說不定是件好事,可像繁縷這樣強制的,對食之人雖位高權重,卻是那麽一個心狠手辣之人,哪天萬一惹了他一個不高興,将繁縷殺了都有可能。
繁縷知道,有不少人心裏嘲笑她呢,對食怕什麽,宮裏哪個人沒有呢。
只求他看在曾經那點可憐到少的交情上,衛衣不要一怒之下殺了她,畢竟這地方,沒人會給她讨回公道。
或者,死的時候賜她一口薄棺也好。
收拾好了心情,繁縷洗漱幹淨,渾身仍然無力,但卻莫名生出一股孤勇之心,鏡子裏的她蒼白孱弱,那裏面的熱血卻沸騰着,活在當下,便好。
繁縷拿了收在妝奁的東西,摸了又摸,看了又看,有絲絲不舍,還是收進簪盒中,藏在袖子裏推門出來了。
清秋院裏的人好幾天沒看見她出門了,看見她出來很驚奇,想上來說閑話的又被人拉住,使了眼色,這可是衛督主日後的督主,即便看不起也不能得罪。
她敲了敲桔梗的房門,卻發現沒有人,可今天似乎也不該她輪值呀!
随手拽了一個人問:“桔梗呢?”
是栀子,她呆呆的說:“她不在,出去了。”她突然發現面前的人是繁縷,瞬間眼睛亮了亮。
“咦,繁縷,你好啦!”栀子忽而又覺自己說錯了話,下意識拍了自己的臉兩下。
“你沒事了?”
“沒事。”繁縷才張口說了兩個字,發現自己嗓音粗啞的說不清楚話,抿了抿嘴,擺手表示自己無事,握緊了袖中的簪盒。
這簪盒,其實還不還都一樣了。
只不過時時告訴她自己,她曾朦胧的似乎喜歡過一個人,在她還沒有發覺的時候,就已經斷了所有的活路。
就這樣罷,是生是死,前路如何,終究是要自己一步步走下去。
此時,衛衣正在長安城的一家酒樓裏,煞費苦心的為手中權勢籌謀。
“微臣見過攝政王。”衛衣低垂着頭,大燕的無冕之王,在他的面前。
“衛掌印不必多禮。”攝政王一身常服坐在隔間裏,只對衛衣虛擡了擡手,眉眼冷峻。
衛衣率先開口,恭言問道:“不知攝政王派的是什麽人?”
左辭眼皮微撩,冷然答道:“荼蘼閣。”
衛衣當即倏然一驚,驚問道:“烏衣騎出世了?”
“沒有,”聽到回答,衛衣才蹙起眉,就聽攝政王接着道:“未曾隐世,何來出世。”
烏衣騎效忠世代帝王,這一任的烏衣騎玄衣大人更是神出鬼沒,行蹤不定,行事詭谲。
而烏衣騎的手段更是狠厲,可謂是一把鬼神之劍,須臾之間便可破勢萬鈞。
衛衣不慌不忙,端了一盞茶,訝然問道:“烏衣騎為什麽會出手?”
左辭唇角微勾,似笑非笑地道:“為什麽,衛督主不是應該最清楚嗎?”
衛衣怎麽可能不清楚,這其中還有他的手筆,不過,攝政王自來驕傲,斷斷是咽不下這口氣的,身為皇族人若是真的謙卑才是一朵奇葩。
人人皆道耿瓊琚嫁給攝政王是高攀了,若不是因着太後娘娘這層幹系,攝政王妃又天生的美豔動人,攝政王斷斷不會娶這麽一位妻子的。
可惜,紅顏薄命,又不懂得收斂。
想及宮中自己似乎還有位對食,那上面不懂事的主子,和挑事煩人還不能就地決絕的祿公公,衛衣想着便長嘆了一口氣。
左辭挑了挑眉,奇異道:“你竟然也有煩心事。”
衛衣苦笑一聲:“王爺,世人皆有。”
左辭點了點頭,未再言語。
算了算出來的時辰也不早了,衛衣道:“王爺,衛衣告退。”
“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