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離間
第20章 離間
廊下二人同行, 祿公公在太後皇帝面前一向佝偻慣了脊背, 此時想直起來, 又慢慢不自覺的彎了下去。
衛衣一撩衣袍, 走過去含笑道:“祿公公這是怎麽了, 是不是昨晚沒睡好, 這樣來見聖駕可不好。”
看見對手精神奕奕, 祿公公恨不得上前撕了他這張臉,聲音陰沉的能滴水,擡起渾濁的老眼, 森然警告道:
“衛督主,你最好不要太過分。”
祿公公這些日子可謂是焦頭爛額,偏生衛衣一身喜慶的到他面前來, 聲勢張揚的辦了喜事, 到他跟前來顯擺。
“不知本座哪裏過分了,還請祿公公明示一二才對。”衛衣一貫的伶牙俐齒, 微眯了褐色的眸子, 對着祿公公故作不解的拱了拱手。
“再說了, 究竟是誰太過分, 祿公公自己比誰都清楚, 哼, 自己無能就不太怪別人。”
祿公公有口無理,他無可指責,只能咬牙切齒道:“你……衛衣, 你做了什麽你心裏清楚。”
衛衣甚為随意的拱了拱手, 涼涼道:“本座不清楚,還請祿公公明示一二才是。”
聽他一再狡辯,祿公公張大了嘴,壓低了聲音道:“你敢說,溪峽谷的事情你不知道,你敢說與你無關?”
“哦,原來是溪峽谷啊!”瞬間廊下所有人的視線,都被衛衣高揚的聲音吸引了過來,目光悄悄的落到了兩人的身上。
祿公公手忙腳亂的上前捂住衛衣的嘴,橫了一眼他,氣急敗壞的回頭吼道:“看什麽看,老實做自己的活去,敢亂嚼什麽舌頭根子,把你們都拉出去打死。”
聞言,四下的人都縮了縮脖子,低下頭去什麽都沒聽見的樣子,祿公公可不是瞎說的,多少小太監就因為他看着不順意,都拖出去打死了。
衛衣輕佻眉眼,扒下祿公公的手,祿公公紅着眼睛,朝他低吼道:“你是不是瘋了?”
衛衣笑着露出白生生的牙齒,在祿公公眼裏像是呲牙咧嘴的野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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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那也請祿公公的嘴巴日後閉嚴實些,免得日後我西廠又查出什麽了不得的東西來,揭了您的老底,就別怪本座不顧同僚的情誼了。”
祿公公心裏破口大罵,誰與這種人有同僚情誼,真是小人得志。
不過是爬上了西廠督主的位置,就自覺高人一等了。
“你瞧,其實這不也算是禮尚往來了嗎?”衛衣神情無辜,很委屈的樣子,好似他何其無辜哀哉。
“衛衣,咱們走着瞧,看誰的手腕硬。”祿公公恨色頗深道。
衛衣含笑道:“祿公公,您也不怕風大閃了舌頭。”
其實有一點很奇怪,祿公公無緣無故非得要招惹衛衣做什麽,惹毛了衛衣,這分明於他無半點好處。
除非,衛衣有何地方威脅到了他。
那麽,這般想,一切就有跡可循了。
祿公公唯一能和他争的地方,就是在陛下面前的地位顏面而已,可衛衣執掌西廠職權,現在大多數時間都是在外面走動。
只有祿公公和寧潤二人在陛下身邊貼身侍奉,可寧潤也一向是陛下的玩伴,而不是管事。
衛衣百思不得其解,祿公公平白無故怎麽想起對付他來了呢,這個老家夥雖然貪婪無厭,但還是有自知之明的,這般與他硬碰硬的杠上,可不太妙。
和繁縷的事情,衛衣不想搞的興師動衆,不過都是借機送禮攀關系罷了,私下裏更多的就是流言蜚語,他可不是隐忍不發的人。
禦書房內
祿公公正笑嘻嘻地說:“陛下有所不知,民間成婚比之宮中冊立嫔妃,別有一番風趣。”
“哦,這怎麽說?”
皇宮是天底下最雄偉富貴的地方,左淩軒卻始終沒有走出過這裏,他正是對什麽都好奇的時候。
很快,祿公公就手舞足蹈的,熱烈的向面前的皇帝陛下,介紹起來民間如何舉辦婚事,如何的熱鬧:
“民間若是成婚,新娘子要被哥哥背進轎子,然後開始放鞭炮,漫天紅紙,新郎官要撒糖撒錢給路人,路人可以故意截路要讨喜錢,這去新娘家的路,和回新郎家的路不能走同一條。
等到了新郎家,新娘子要和新郎牽着紅綢帶,邁火盆,過馬鞍,寓意紅紅火火,平平安安,吉時一到,拜天地。
入了洞房用秤杆揭紅蓋頭,說的是稱心如意。後面還可以鬧洞房。”祿公公故意說的十分熱鬧,勾着左淩軒的玩心大起。
最後,他帶着一絲惡意,蠱惑道:“哎,對了,這不是巧了嗎,衛督主不是正好有了個對食嗎,陛下想看的話,不用出宮,可是近在眼前。”
“竟然這麽有趣熱鬧,寡人還沒有看過,不過,衛卿似乎沒有辦喜事的意思。”
左淩軒有些心動,可他又有些懼衛衣的,垂下眼,唉聲嘆氣道。
他知道,衛衣這個人表面上對他恭恭敬敬,實則對他沒有一絲臣服之心。
祿公公新換上一杯茶水給陛下,笑嗬嗬道:“衛大人這是不好意思,陛下是金口玉言,您一下口谕不就行了嗎。
再說了,辦喜事是好事,讨個好彩頭,衛大人怎麽可能不願意?”
小皇帝一聽十分有道理,撂下手中的朱毫筆,興致勃勃道:“快快去叫衛衣來,寡人有事找他。”
出了禦書房,祿公公吩咐了人去教衛衣前來,轉頭紮進了茶水房,一個面色微黃的小太監弓着腰走了進來,給祿公公端了茶水,自己過去給他捶背揉肩,一邊不解問道:
“幹爹,為何您要一直針對衛督主,這樣豈不是對您不利,您以前不是說,對這個人,能繞着走絕不招惹的嗎?”
而此時,槅扇後的寧潤才準備離開,就聽見這麽一句問話,抿了抿唇,眸光微閃,重新縮回了角落裏聽着。
祿公公提起衛衣就不痛快,舒舒服服的坐在椅子上,由人伺候着,冷哼道:
“你懂個鬼,對,揉揉這裏,小子,幹爹告訴你,此一時彼一時,以前是因為我與他平分秋色,陛下的心不偏不倚,我才放任他整日裏胡說八道。
可現在今時不同往日,那狗東西竟然想搶了陛下的恩寵,在太後娘娘面前獻媚,讓陛下給他說好話,怎麽不去死呢。
哼,他也不想想爺爺我,在太後面前侍奉了多少年,他這等下三濫也敢宵想,啊呸。”
正跪在他跟前捶腿的小太監,當即被啐了一頭一臉,還一臉帶笑的谄媚道:“幹爹深謀遠慮,實非兒子能及的,原來是怎麽着啊,這就不怪幹爹要教他怎麽做人了……”
寧潤心中明了,原來症結在這裏,他要趕緊告訴師父,師父是什麽樣的人,他還是了解一二的,祿公公所說的這些,十有八九都是謊話。
盧太後在督主眼裏根本算不得什麽,深宮婦孺,連帶着小皇帝才是一對孤兒寡母罷了,有什麽可讨好的。
此時,衛衣已經來到了禦書房,他還不知道,自己又被祿公公暗地裏陰了一把,只是垂着頭,恭恭敬敬的聽着小皇帝坐在上面說話。
左淩軒坐在書案後,一臉天真無邪,雀躍的道:“衛卿不如在宮裏舉行個婚宴,寡人還沒見過婚宴是什麽樣子呢,聽說新娘子要鳳冠霞帔,坐轎子,邁火盆,比宮裏有趣多了。”
衛衣不為所動,面無表情的袖着手,面向陛下時唇角又含了笑,直言不諱道:“宮中冊立嫔妃數位,比民間好看許多。”
“那有什麽意思,不過一群木頭樁子,與妾有何異,自然要等溧陽妹妹進宮才好看。”左淩軒提起溧陽郡主,便有些興高采烈,不知所言了。
冊封皇後的大典與皇帝登基的重要性如出一轍,隆重不可懈怠,皇後與皇帝名義上是同等的,雖然手中權力并沒有皇帝的那麽大。
衛衣眉尖微挑,小皇帝當真口無遮攔,畢竟說者無意,聽者有心,這般不僅會引得後宮動蕩,對溧陽郡主也是有害無益。
似乎發現自己說跑題了,左淩軒無意與衛衣在這裏打太極,急不可耐的皺了皺眉,直接拍板定案,下了口谕道:
“就這樣定了,你和那個宮女在宮裏辦喜事,寡人要親自過去看。”
皇帝畢竟是皇帝,玩心起了,他們做奴才的就得從命。
“衛衣遵命。”
衛衣自始至終眉眼含笑,沒有絲毫的不情願,若是寧潤在,他就知道,督主此時心裏估計說的是,滾你娘的。
小皇帝聽到這四個字,總算是心滿意足了,揮了揮手,讓衛衣退下。
好不容易等衛衣從禦書房裏出來,寧潤早早等候在一旁,誰知祿公公突然擠了上前,一把握住衛衣的手腕。
眉開眼笑地道喜:“恭喜恭喜,衛公公大婚咱家一定到,給衛大人備上一份大大的賀禮。”
衛衣還沒有說陛下的吩咐,祿公公就一張嘴說了出來,此時再不知道是誰挑唆的,衛衣就真的是個傻的了。
他翻轉撤出了手腕,面無表情的撣了撣袖子,冷冷道:“那祿公公可一定不要忘了。”說完,拔腿就走,扔下祿公公一幹人等。
祿公公此時卻不生氣,一臉的春風得意,這陛下親口禦賜的婚事,對其他人說是一種天大的榮譽,可對太監來說,真是無異於扒下褲子的羞辱。
寧潤見師父走了,祿公公又要進去獻殷勤了,他急忙追了上去,叫住了師父,把剛才在茶水房的事情說了一遍。
“好個挑撥離間計。”驀然,衛衣吐出這麽一句,神情有些詭異莫測。
寧潤有些摸不着頭腦,誰挑撥離間了?
而後,衛衣出乎意料的一笑,對他淡然道:“祿公公的腦袋壞了,咱們不能跟他一般見識。”
寧潤鼓着嘴點了點頭,如果不是腦袋壞了,何必與師父做對,誰也搶不了誰的位置。
太後跟前的福公公才是真正的聰明,面上不争不搶,一副忠厚的面容,說起話來也不似祿公公一般尖酸刻薄,怪道一躍成為了盧太後面前的第一大紅人。
倒是祿公公,真真是個聰明面孔笨肚腸,無怪乎這麽多年,總被福公公牢牢的踩在腳底下。
衛衣已經清楚了所有的前因後果,所有的一切,都是這中間的小皇帝設計的。
真是不簡單,不愧是皇家的孩子。
總的來說,小皇帝只需要做一件事,就是在祿公公面前多多誇贊衛衣,甚至裝作不經意間向太後舉薦,不,連舉薦都不用,只要說一句,衛衣不錯。
面對兒子兼皇帝的話,而太後的神情必然是要和顏悅色的應一聲,的确不錯。
祿公公在宮中沉浮多年,靠這一份危機感走到今日,掙得一席之地,聽聞此言必然會受到刺激,以為衛衣有意獻了殷勤,要頂替自己在皇帝面前第一總管的位置。
這是絕對不能發生的事情,對祿公公來說,無異於滅頂之災。
然後他定會向陛下進讒言,而陛下只需要裝作無辜的樣子,被他挑唆着做各種事情,再讓衛衣看出是祿公公的主意,就成功的挑撥離間了。
而他非要衛衣聲勢浩大的娶妻,這件事衛衣多半會怪在祿公公身上,更會和祿公公相互撕咬陷害。
而那不知世事的陛下,衛衣自然不會記恨,便是記恨了也無用。
寧潤聽完師父的推斷,連聲喟嘆:“這位長大了也不簡單。”
而今這還只是個連宮門都沒怎麽出過的少年,就有此般厲害心機,日後可是不得了。
衛衣忽然想起來什麽,恍然嘆道:“攝政王的話,倒也說的不錯。”
“師父,攝政王說的什麽?”
寧潤有些好奇,他還是很信服這位手腕鐵血的攝政王的。
寧潤跟在陛下身邊,時常能見到攝政王來教授陛下課業,态度也一如尋常長輩般,威嚴可敬,看不出喜憎。
衛衣撫弄着衣袖,微笑着,重複當初攝政王的話:
“他說,咱們這位陛下,生於深宮之中,長於婦人之手,只知眼前三寸地,不曉天下興亡事,目光狹隘,不堪大任。”
緊接着,衛衣嗬然冷笑,尖刻道:“而今看來,這句話果然不錯。”
寧潤讪讪一笑,在他看來,王爺若作為親皇叔,這話其實說的有些狠了。
不過而今看來,陛下的确是往那邊去的趨勢了。
現下局勢如此,挑撥他們二人有什麽用,只不過眼下足以保證是效忠他的。
若是衛衣根本不吃這一套呢,究竟還是個孩子,目光短淺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