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詛咒
詛咒
“感覺如何?”
“……啊,甘潤醇香,回味悠長。”
方多病眉頭一皺:“我是說你身體感覺如何,不是問你酒的味道!”
李蓮花對上一雙期待萬分的狗狗眼,一時不知如何作答,他這副身子,唯獨在小夭給他喂血時才能感受到片刻安然。大多時候的痛微乎其微,習慣便好,發作時嚴重些,但說實話從前在漁村茍延殘喘之時,無法運用內力,毒發日漸頻繁,他早已習慣了。
要說感覺,除卻麻木,也沒什麽特別的了。
方多病等不到他的回答,不再強求,轉向一旁皺着小臉嘗酒的小夭。
“……這是酒,不是毒藥。”
小夭用舌尖沾了點酒液,便說什麽都不肯再喝,指着倒立在桌上盛酒的泊藍人頭,柳眉微擰:“先不說效果了,你們不覺得有股血腥味嗎?這東西放過人血和藥材,還塗過泥巴,我懷疑還有金滿堂那個老男人的口水味!”
方多病看了眼默默倒茶喝的李蓮花,幹巴巴道:“我洗過了,是你對氣味太敏感,其實也還好。”
但經小夭這麽一提,三人多多少少都有點膈應,方多病拿着泊藍人頭重新清洗幾遍,喝人頭酒不行,那換種方式。
在兩人幫助下,小夭以泊藍人頭作媒介運轉內息,她那點微薄的真氣從掌心洩出,氣流盈轉回旋,再次回到體內時卻是徹骨寒涼。
“她怎麽在發抖?剛才我試的時候沒問題啊……”
方多病正想問問李蓮花這是怎麽回事,偶像見多識廣應該清楚吧,未等開口,李蓮花已掐指點住小夭頸側穴位,運氣注入。
暖流沖散近乎包裹全身的寒意,她猛然睜眼,劫後餘生般大口喘氣。
李蓮花幫她擦去額頭冷汗,柔聲詢問她怎麽樣。
小夭神思仍有些恍惚,目光呆滞地凝望虛空,似是心有餘悸一般攥緊李蓮花的袖擺,而後幽幽出聲。
“他把我關在籠子裏,辱罵折磨我,把我變成一個廢人,他養着我,為了有一日我能成為助他增長修為的補藥。月圓之夜……月圓之夜他說要吃了我,我逃出去了,一念之差……我本該殺了他以絕後患,我要一根一根剁掉他的尾巴,一把火燒掉他的狐貍洞,才能平息我對他的恨……可我沒有,我選擇了逃跑,他在後面追着我,他說會給我下最惡毒的詛咒……”
起初方多病還以為她曾受過非人的虐待,如今才會那樣怕疼怕死,心中憤怒與心疼交織,直到聽見“尾巴”、“狐貍”,愣了兩秒,頗為無語地收起情緒。
“她最近是不是看了什麽玄奇志怪的話本子?”
李蓮花不作聲,這世上離奇之事還少嗎,妖魔鬼怪嘛,沒見過不代表不存在。小夭方才說的那些話,或許跟她之前錯亂的記憶有關,她到底來自什麽樣的地方呢?還有詛咒……
若哪日她記清楚了,想同他講一講了,再問她吧。
小夭就那麽保持一手抓着李蓮花一手抱着泊藍人頭的姿勢默了半晌,兩眼重新聚焦,接着往後一倒,仰躺在榻上。
“我回不了家了。”她的聲音聽起來很飄渺,沒有傷心難過,只是在陳述事實,“我沒有家了……外婆死了,娘親死了,爹爹不要我,哥哥一直沒來找我,我是沒人要的小孩……”
李蓮花卻沒讓她繼續說下去,将她拉起來,很溫柔地摸了摸她的頭:“誰說沒人要你,別胡思亂想啦,不如咱們出去賞賞月,喝一杯?”
“就是,這酒是城裏最好的酒樓買的,不喝多可惜啊!”方多病附和道。
小夭擡頭看去:“你哪來的錢買酒?不會又是問石院主借的吧?”
“我現在是百川院正式刑探,也是有月錢的好嗎,只不過先預支了點嘛。”方多病底氣不足地回應。
既然要去喝酒,得先把泊藍人頭收好,但那放置泊藍人頭的木盒內,竟還有別的東西,一塊雕刻着不知名文字的冰片。
據李蓮花回憶,上面的文字和先前在一品墳所見相似,應當是南胤文。
小夭跟着回想當時,只記得那個脾氣很差兇巴巴的小孩和被小孩一掌拍死的衛莊主,那時她根本不敢仔細觀察墓室,哪會記得什麽南胤文啊。
不知此為何物,有何用途,反正都要交由百川院保管,怎麽樣都與他們無關。
歸回原位後方多病就拉着他倆出去喝酒,本來方小寶還想上屋頂,舉杯對月何等潇灑,可惜礙于小夭畏高嚴重,只能放棄。
“少喝些,別喝太急。”李蓮花對小夭說完,又用同樣的話叮囑方多病。
方多病不以為然道:“喝個酒而已,就這麽點咱倆還能喝醉不成?就算喝醉了難道會打起來啊?”
李蓮花微笑:“會的。”
行吧,師父說什麽就是什麽咯。
三人碰杯,各自小酌一口,算不得盡興,可有戀人、朋友在側,月朗星疏夜風輕柔,同樣惬意非常。
“李蓮花,小六。”方多病為他倆斟酒,狀似随意地問,“你們接下來打算去哪?”
李蓮花接話道:“元寶山莊之後,是四顧門吧。”
“你要回四顧門?”方多病瞪大眼睛,不敢置信。
他語氣淡淡,可似乎有一聲隐約的嘆息藏在裏頭:“沒有。只是曾經犯過的錯誤不可再重蹈覆轍,必須親眼見證,挽救過錯,方能安心。”
方多病不懂,偶像的話總有他自己的道理吧。
“小六呢,你有什麽想做的事嗎?”
小夭支着腦袋,感受那點美酒帶來的略微醺然:“我想……好好練功。”
“那正好啊,咱們一起闖蕩江湖,行俠仗義!”
姑娘噗嗤一笑:“我可沒你那麽偉大的志向。”
她混亂的記憶裏,爹娘,哥哥,親人和家對她來說都很模糊,時隔太久,那些溫情永遠地離她而去了。
印象最深刻的是囚禁她三十年的九尾狐妖。
她明明都給他下毒了,卻沒有殺他,她不記得那時她到底在想什麽,她拼命地跑,而他變回狐貍原型,在後面追。他體力不支轟然倒下,她以為自己終于要解脫了,她回過頭——
九尾狐妖怨毒地盯着她,自行斷尾,口中默念。
她不敢再看,一路狂奔,如果有誰能來救她就好了,帶她離開那個地方。
她等到了。
如今卻也清晰地憶起九尾狐妖的詛咒。
一切期盼向往,她渴求的,珍視的,全都求不得留不住。
酒杯相撞的清脆聲響将她喚醒。
方多病分別與二人碰杯:“結伴同行也好啊!”少年揚了揚眉,嗓音清冽,“行走江湖能交到幾個知己好友,是多麽幸運難得的事!”
小夭歪了歪頭,感覺嘴裏酒液的辛辣轉變成誘人的甜味,怪不得總有人愛借酒消愁,個中滋味也只有真到了某個時刻才能體會到吧。
可幾杯下肚,酒杯就讓李蓮花沒收了。
“你幹嘛搶我杯子?”
“不能喝了。”李蓮花輕輕擋住她伸過來的手,“你醉了。”
小夭可沒覺得自己醉了,她還瞧見有個黑衣人進了屋子呢。
“有賊!”
她驀地起身,往那邊一指。
李蓮花與方多病回頭,恰巧看到抱着木盒從屋裏出來的黑衣人。
那黑衣人似乎也才發現他們,不由一怔,鬥篷底下連身像樣的夜行衣都不換,連個面罩也不戴,哪裏來這麽明目張膽的賊,當他們仨不存在嗎?
“宗政明珠!”
方多病持劍追上。
李蓮花遠遠觀望,見方多病暫時未落下風,放下心來,先把小醉鬼帶回房安寝再來幫忙吧。
小夭杵在原地不動,腦子越發遲鈍了:“什麽豬?”
“……宗政明珠。”
“大膽豬妖,偷東西偷到我屋裏來了!”她學着方多病往石桌邊一撈,啥也沒撈到,“我的劍呢?”
李蓮花哭笑不得,她基本就沒把佩劍帶在身邊過。
“你的劍不在這裏……”
“竟然還敢偷劍!”
行吧,跟醉鬼如何說得通呢。
眼看屋檐之上方多病進攻逐漸吃力,懷裏醉醺醺的姑娘又嚷着要去幫忙,李蓮花長嘆一聲,捏捏醉鬼紅撲撲的小臉。
“想不想看我揍豬妖啊?”
“想!”
“那你乖乖坐好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