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1章

六花飛舞,春寒陡峭。風過,雪花輕輕落在燈檐處。

雖是寒冷的雪,卻又帶來歡喜之意。

一更鼓落。

寺院偏殿有幾盞紅燭即将燃盡,回雲疏将其一一吹滅,換上了新燭。

再過些天,便是元宵佳節,是城郊裏的貴人們到香積寺上香的日子,是寺廟一年裏進香火最多的時候了。

這點燭、送香的功夫只有現在每日多練習練習,才能在元宵那日不出差錯,時刻注意燭火燃燒的進度,及時更換。不論殿裏香客多少,當日都需香火綿延,不可間斷。

收拾妥當,回雲疏邁着小步,繞過殿柱,離蒲團還有幾步時漸停,福了福身子,輕聲道:“師太,紅燭已經換完。”

木魚的敲打聲持續了一陣,逐漸緩慢至消弭。滄桑的女聲緩慢又沉穩:“去歇息吧,明日繼續來此間候着,勤加練習,及時點燭,不可出了差錯”。

……

“可還有其他事?”未聽見回應,師太眼皮微擡,年歲積累的皺紋疊了一層又一層,她看着回雲疏。

盡管知道這些年都未曾有過消息,但是回雲疏還是抱着一絲希望,嗫嚅道:“雲疏...雲疏想問,今年可還有人家來尋...尋...”

靜慧師太輕嘆一口氣:“未曾有。那年餘下的孩子,應該也只剩下你和襲婳了。”

“你們也已及笄,如若明年還未有親人來尋,便剃度入了佛門罷。”

靜慧師太複而拿起了犍稚,又嘆了一口氣:“去歇息吧”。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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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雲疏清秀的小臉上看不出什麽确切的表情。似乎有些難過,又有些高興。

難過是因為寺裏跟她一般的孩子,大多都被親人帶回了家。小時候她也很希望有家人來尋她,但是一年又一年的消磨,她已經不再抱有很大期望,只是會偶爾問問罷。

高興是因為,師太應了明年即可出家,離她的最終目标又近了一步!

她晃了晃腦袋,不再多想,撐起門邊比身形大出許多的傘,迎着月光回屋去了。

回雲疏是戰争遺孤,聽靜慧師太說戰役就發生在京郊,香積寺也在京郊邊上,她是被撿回來的,那時她還在襁褓之中。

同回雲疏一般,從戰場上被撿回來的孩子,原就有九個,年齡大小均不相同。他們自小生活在寺裏,師太不要求他們做僧人剃度的要求。

那命數極好的便有親人來尋回,一家團圓。或是男子,也有人家願意收養。只剩下有佛緣的孩子裏,男子等弱冠、女子等及笄之後再出家。

在旁人眼裏,怎麽樣的活法都好過如花年紀便青燈古佛,了卻餘生。

回雲疏看來,她并不厭煩寺裏的生活,反之覺得很安逸。

寺裏不養閑人,雲疏早在小小年歲便知道做活換齋飯吃,沒有什麽收入倒是頓頓不落。能幹活,便有齋飯吃,不愁會餓,比鬧饑荒的地方好多了。這是齋堂師傅勸誡他們節約糧食時,常常念叨的饑荒故事。

今年她已然十五了,師太應了她待明年便可以剃度入了佛門,不踏紅塵,不枉寺裏養育的恩情。她很是期盼這一天的到來。

因為這是回雲疏夢想成為師太的路上踏出的第一步。

她有很大的目标,等出家成為師太的弟子,擁有一個好聽的法號;再長大點能聽講義、懂佛經;等老了就成為像靜慧師太一樣的智者!然後用佛經為來上香的善男信女指點迷津。

佛經她懂,香客不一定懂,但是最後香客們雙手合十,誠心的對她說一句:感謝師太,受教了,阿彌陀佛。

回雲疏她就相當的滿足!

吱嘎...

回雲疏回屋輕輕關上房門,轉身發現窗戶還開着。月光映出纖細的人影,冬衣下依然可見窈窕,那是襲婳,比她年歲大些,姑娘的顏色已悄然長開。

人人都以為襲婳即便不是家人來尋,這份姿色也會早些被領養,亦或者其他的,卻想不到襲婳成了他們這一批孤兒裏,留在寺裏最久。

“婳姐姐還沒歇息嗎?”回雲疏一邊收拾着自己,一邊問她。

襲婳起身,幫着回雲疏鋪床,輕聲道:“下午歇息過了,醒來了。一會得去巡夜呢。看你,又把僧帽戴的半張臉和頭發都看不着了,可不像個妮子。”

回雲疏腼腆一笑:“夜裏風大,遮風。忘了今天是姐姐巡夜,可得穿保暖些,剛剛回來的時候,雪可大了。”

這是寺廟裏用于給香客留宿的廂房,每日要巡夜,怕是客人有什麽急事,每個月每人一次,恰恰好輪完每個香積寺的弟子們。

“爐子裏溫着水,暖暖腳丫子。”襲婳囑咐着,順便穿上棉服,再點亮一盞燈籠。

“嗳,謝謝姐姐。”聽到關心的話,回雲疏眼睛笑得像月牙彎彎。

“那姐姐走了,睡前記得把爐子下的火滅了。”襲婳踏出了房門。

“好。”回雲疏乖巧答應。

摘下僧帽,一烏青絲柔順的灑下,幾乎遮住了回雲疏的背,她輕聲呢喃着白日記下的佛經,溫書一般,像是要刻進腦子裏。

她有些羨慕襲婳姐姐,能比自己早半年出家成為師太的弟子,擁有法號,而自己還要等上一年。

……

襲婳提着燈,走在廂房的回廊裏,月光把她的身影映在牆上,凸顯着姣好的身段。不是節日,寺廟裏留宿的人極少,甚至于兩三日才會有一位香客入寺。但是夜巡的規矩如此,也是為了安全。

她在回廊來來往往走了兩圈,步伐緩緩停在角落的一間廂房門口。她回首,看了看四下無人,于是輕輕吹滅了燈盞。一瞬間,這間廂房右側的門被打開,一只手搭上了襲婳的肩膀,将她拉到了屋內。

屋內黑暗但又溫暖,襲婳從背後被環抱住,待得寒氣消失,耳垂感受到一陣濕熱,有男人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起:“怎穿的如此單薄。”

襲婳輕輕哼了一聲,沒有說話,只覺得身體被抱得更緊了。

“生我氣呢,怪我這一月餘沒來嗎。”男人的親吻,從耳根到了脖頸。

委屈屈的聲音響起:“你既然知道,卻還不來。”這是襲婳半年前在寺裏見到的貴人,文質彬彬,是辦差途經香積寺。

……

往日襲婳在偏殿當值時,暗暗在一旁瞧着,那來偏殿歇腳的貴人們,手指上、手腕上、頭發裏都藏着金玉,衣服的料子質感細膩鮮亮;甚至于貴人帶着的随行丫鬟,都一身的氣派。

她自覺貌美,卻只能數十年如一日穿着破舊的僧服,想想就甚是不甘心。

不過老天爺還是疼愛她的。那日她在側殿偷聽,從小厮的對話中知曉了這人是禮部侍郎,是個京官,怪不得比她以往見過的貴人排場更大。

這般機會送上門來,她怎可能放過。

夜裏飄着雨,她摔倒在他面前,她不想及笄就青燈古佛,她求他憐惜她。

……

“那不是,給你找家人去了麽,只有等離了寺,我才能帶你回家去,日日相見。”男人把她轉過來面向自己。

“那,那家的人怎麽說呀,不剩多少時日,師太便要為我剃度出家了。”襲婳雙手搭上男人的肩。

“那回家老夫人說,的确十幾年前,遺失過一個孫女,雙親已亡,正與你年歲一般大。”男人拉起襲婳的手,坐到了床邊。

襲婳意會,為他脫下衣衫,順勢坐在了他的腿上。

男人繼而說道:“元宵那日,你尋個法子到偏殿來,許多香客在那落腳歇息,回家老夫人便會發現你,再接你回家。”男人頓了頓,又道:“回家之後,若有機會了,可知道該怎麽說?”

“寺廟清貧,欺壓僧人,我在雨夜暈倒,是劉侍郎救了我。”襲婳含情脈脈擡頭看他,不小心眉頭微微一皺:“可我自小長在寺裏,寺裏的人多口雜,怕是會走漏風聲呀。”

那劉侍郎扶起她,解下她的衣服,緩緩道:“你安心跟着走就是了,這邊我來解決。”

襲婳輕輕應了一聲,勾了勾嘴角。

過些時日,她便是可以擺脫當尼姑的命運,穿金戴銀,丫鬟伺候,誰也不能攔着。

目的即将達到,襲婳內心是澎湃的,她服侍起男人來,是更為的盡心了。

……

翌日夜,月亮剛剛冒出頭,像是給地上鋪了一層銀光。

回雲疏在偏殿輪值後,等許久沒有見襲婳回屋。她去出門到廂房找了一圈,一個人都沒有,每間房都落了鎖,像沒人來過一般。

心中疑慮,她打算去主殿找師太報告,襲婳不見了。香積寺在京郊,裏裏外外面積大,地廣人稀,人若不見了,需要及時報備去尋找。

她剛踏上主殿的臺階,還未到殿內,便聽見一陣女子的哭泣聲,聲音還有些耳熟,她躬身壓低了身子,蹑手蹑腳地靠近那間傳出聲音的房間。

“你真是丢盡了佛門臉面,竟然在寺裏做出這樣的事情。你這般,這般不知檢點,簡直是我佛門恥辱,阿彌陀佛。”

“我真是愧對佛祖,把你教成了這個性子。”

“說,那人是誰,你們什麽時候開始的?”

這是靜慧師太的聲音,師太很生氣。

回雲疏探出半個腦袋,往屋裏一看,跪在地上抽泣的,竟然是襲婳。

“怎麽不說話,事情已然發生,現在你是敢做不敢說了嗎?”

“只有誠心贖罪,求佛寬恕,才是正途啊,襲婳。”

靜慧師太重重的敲了兩下僧杖,轉身,徐徐對着佛像拜下贖罪。

襲婳稍稍止住的哭聲,開口略沙啞的說道:“我不會說的,我只是争取自己想要的東西。要麽你殺了我,要不然你千萬別後悔。”

師太很失望。她看着佛像,并未轉身,輕輕嘆了口氣,“罷了,擺戒棍,杖責二十,關入靜思堂,直到知曉悔過為止。”

不容襲婳掙紮,那戒堂刑罰的師姐們按住她,戒棍落下。

在門邊偷看的回雲疏一聲驚呼,還沒出口,便被捂住了嘴巴。她擡頭,眨了眨眼睛,似乎在說“師姐怎麽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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