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3章
元宵佳節,雞鳴還未響,香積寺的僧人們已早起開始籌備。
寺門緩緩打開,迎接着今天來祈福的香客們。
回雲疏站在床前,看着這位施主一夜也沒有醒來的跡象,昨夜裏掐他人中的手指印子已經消散不見。
“施主,施主,醒醒。”回雲疏喚了幾聲,見他沒有反應,又伸手去伸手摸了摸他額頭,體溫很正常,也沒有發燒。她心底甚是納悶,這施主暈倒之後怎麽這麽能睡。
回雲疏想這施主是不是哪裏傷到了,昨天沒有發現。看着這張俊臉,回雲疏是發了愁,心念三遍:色即是空,空即是色;色即是空……我只是在行善積德……
接着,回雲疏一把被褥掀開,露出了這施主修長的身形,隔着白色的裏衣,她伸出手,緩緩從脖子到雙臂,再到腰腹,接着大腿,都按了按。她手掌小,一次碰不到很多地方,只能一點點細致的按下去檢查。像是過了許久,回雲疏腦門上出了許些汗珠,但竟然沒有發現任何傷痕。這真是奇了怪!
“這也沒有受傷啊……”她憋悶的小聲嘀咕着,只是為什麽一直昏睡不醒呢。
“妙玄,妙餘,妙清,雲疏,收拾好了沒?早些去各自守着的偏殿候着點燭,有師弟們已經去将寺門打開了。”覺音的聲音從房門外面傳來,打斷了回雲疏的思緒。
“馬上來了,大師姐。”
“來了來了。”
……
回應大師姐的聲音從不同的房間內傳出。
回雲疏急忙把被褥又給這施主蓋上,帶上僧帽,雙手合十對着床上的人說道:“施主,我要去當值了,您若醒了可以自便,我晚些回來開門。”
說罷,也不管床上的人有沒有聽着,拿着擱置在桌面上的鎖和鑰匙出了門。
轉身,落鎖。
Advertisement
她沒有看着的是,躺在那床上的人,喉結在輪廓分明的脖頸上滑動了兩下,額頭滲出幾滴汗,過了好一會才消退。
……
出門後,回雲疏望四下張望,沒有瞧見昨日那匹馬。怕是因為她夜裏沒有拴上,自己跑掉了。
突然她肩膀被拍了一下,“回師妹,阿彌陀佛。你在看什麽呢,走呀,走一段順路去偏殿。”這是妙清,去偏殿的路上,經過她的屋子。
“沒、沒看什麽,妙清師姐,阿彌陀佛,我們走吧。”回雲疏被吓了一跳,趕緊回了一禮。悄悄的拍了拍胸口,暗道幸好已經鎖了門。
妙清看着回雲疏手裏多拿了一把鑰匙,一邊跟她并肩而走,一邊奇怪道:“你怎麽鎖門了,平日大家好像都不太鎖。”
寺廟裏的弟子們大多都是幾個人一間,恰恰是原先只有她跟襲婳兩人還未到年歲剃度,不是正式弟子,安排在了一塊住。因為輪值的原因,房子裏幾乎都有人,故而不會上鎖。
回雲疏磕磕盼盼地編着瞎話:“因,因為婳姐姐現在受罰住着靜思堂,屋子裏只有我住,不鎖着,怕,怕是輪值不在的時候,有蟲子、老鼠進去了也不曉得。”
那反正她總不能說她在屋子裏現在藏了個睡美人吧,哦不,是睡美男。雖然昨夜只是為了救人,但是她也怕被別人誤會,然後不讓她出家可怎麽辦。
“那也是。”妙清被說服了,還覺得甚是有理。
回雲疏悄咪咪嘆了一口氣,暗道:待她輪值結束的時候,估計那施主就醒了,趕緊把他送走吧。這件功德不好積,放棄了之後,以後還是會有其他的機會行善積德。離出家還有一年,自己不能惹事,要順利的成為佛門弟子才行吶。
到了岔路口,回雲疏與妙清告辭,去往自己應守的偏殿。
打開殿門,透進光線,昨夜離開前才清掃過的殿堂,現在依然清淨整潔。
回雲疏劃亮火折子,給香壇、紅燭逐一點亮,熟練,穩妥;那蠟燭像是聽話的孩子一般遵守規律,回雲疏的手一經過,便搖曳起火苗。靜慧師太教過她:點燭,靜心,專心,才能将佛的光明照進祈福之人的心。
她日夜練習,臨近佳節便更是勤奮。不斷點燭,才造就這動作如行雲流水一般的點燭功夫。那蠟燭也是極其聽話,一點就着。
香積寺是駐在郊外的寺廟,香火不算富足,所以燭火也沒有辦法用得上極好的。原是回雲疏年紀小的時候,不懂這些,直到火折子用完,點燭火還是時常點不亮。她覺得是自己不夠誠心。于是潛心研究,每日點燭前,稍稍只削一點蠟,改變燭心的方向,掩着風,變能讓燭火搖曳不滅。
……
約莫過了午時,才有香客緩緩而來。
偏殿就是這般,不如有師太坐鎮的正殿嚴肅,但蒲團是最多的。香客們在正殿祈福之後,因寺廟在京郊行動不便,可以選擇在偏殿歇歇腳。
回雲疏守着的這一間,原先是她和襲婳兩人分別輪值半日,現在只有她了,便要獨立守着一天。
來偏殿的大多是婦孺,她引着香客進偏殿,逢人一句:“阿彌陀佛”,引着上香,再歇息;偶爾瞧見燭火有要燃盡的,悄悄去換上新燭。
……
等過了日頭,太陽漸漸西落。
僅剩一兩家香客,動作稍慢一些,也正準備收拾離開。
忽然有一個老嬷嬷從門外進來,臉上神色怪異。她湊近一個頭戴銀包墨綠玉釵,身着墨綠色華服的女子身邊,壓低道:“夫人,寺外頭……城裏頭……來……一身傷……哭着……”
旁人聽不真切,卻看到那位夫人臉色變得驚訝極了,最後她還站了起來,擡起手遮住嘴,問道:“你可看清楚了?這是真的?”
“奴婢看的真真的,就在寺門口呢,圍了一圈人。”那老嬷嬷扶住了夫人的手。
“走,看看去。”
“是。”
……
那夫人一走,剩下的小厮侍女魚貫而出跟在後面。
他們出去時,身着另一家香客的統一衣服的侍女進來了,在夫人耳邊說了一些什麽,這家的夫人竟然也是驚訝不已,然後帶着小厮侍女們也出去了。
原來還算熱鬧的偏殿,霎時間只剩下了回雲疏一個人,她行着佛禮,目送着那一群香客走遠,好像還是去寺門口的方向。
她眨了眨眼,懵了。
偏殿已經沒有人了,這意思是不是可以提前把偏殿鎖上離開了?她對寺門口發生的事情沒有什麽興趣,只想趕緊回屋去看看那位施主情況如何,一天一夜應該是醒了,她得回去開門,好及時送走他。
回雲疏将偏殿稍微做了打掃,于是鎖上偏殿的門。半路路經過食齋,她還拿走了兩個大饅頭。齋堂的大師傅還笑話她,是不是今天一個人輪值累壞了,飯量翻一番。回雲疏只能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回雲疏急急往屋裏去,來到門前,看見鎖未被打開,稍稍安心,這說明沒人發現她屋子裏還有其他人。
她進屋後,立馬把門關上了,從門內反扣鎖住。放下饅頭,跑到床邊一看,鞋子沒有動過,被褥也沒有動過。
這位施主,沒病沒痛沒流血,竟然昏迷了一天一夜!?
她心裏犯了嘀咕,又伸手去探了探鼻息,呼吸很正常,沒有要死啊……
……
“雲疏,雲疏,在裏面嗎”門外傳來妙清師姐的聲音以及敲門聲,聽着好像很興奮的樣子,回師妹也不叫了,直接喊了名字。
回雲疏立馬收回了手,指尖不小心蹭到了那施主的臉頰也毫無感覺。情急之下,她連忙把那施主的外衣、鞋子全都扔到床上,再把床簾放下。同時,還回應妙清:“來了,師姐。”
“你怎麽白天在自個在屋內還鎖反扣呢?”妙清像是在疑惑,可是雙目卻炯炯有神。
回雲疏被她看的心裏發虛,弱弱說道:“在,在換衣服。”順勢把妙清迎進了屋。
妙清還是雙目有神的盯着回雲疏,她被看的心裏發毛:“妙清師姐,你怎麽了這般看着我。”
妙清對于回雲疏說了什麽好像并不在意,也未特別注意到那白日就被放下的床簾。她忽然雙手握住了回雲疏的一只手,壓抑激動的聲音:“可惜,太可惜了。”
“可惜什麽?”回雲疏被妙清這個陣仗搞的摸不清頭腦。
“可惜師妹你沒有去瞧見熱鬧!”妙清嘆着氣,順勢還揉了揉回雲疏的手。
回雲疏懂了,穩住了自己的心神。
這師姐是來聊天的,按着她的性子,不聊完,估計也不會走,于是她接話道:“什麽熱鬧啊?”
妙清又揉一把的回雲疏的手,似神秘莫測的緩緩道來:“剛那一會兒,你沒去寺門那看熱鬧,可真是堆滿了人呀。”
接過回雲疏遞給她的一碗水,妙清接着說:“就是之前跟你同屋的襲婳,今日居然有人家來認了女兒,還是個內城有官職的大戶人家。在寺門口認出來的,今日來的香客們都圍過去成一圈了,那場面熱鬧得很,我可是第一次見!”
回雲疏愣住,原來是襲婳姐姐找到家人了,這是好事兒。她問:“襲婳姐姐不是昨天還在靜思堂嗎?師太讓她出來啦?”
“什麽呀,她做出那等事,師太怎麽可能讓她出來。”妙清撇了撇嘴,又道:“怕不是連夜翻了牆還是什麽,竟然跑到了寺門口,還在那裏胡亂造謠。”
“婳姐姐做了什麽啊?又造謠什麽?”回雲疏也是好奇的很,畢竟挨板子是很重的懲罰了。上次她問大師姐原由,大師姐沒告訴她。
“哎,你不知道嗎?還以為你跟她同屋還更清楚一些呢。”妙清睜大了雙眼。
回雲疏搖了搖頭,央求道:“妙清師姐,你快說快說”。
妙清放下了回雲疏的手,雙手合十,動了動嘴唇,默念了一句:阿彌陀佛。然後說道:“她呀……啧。之前有師姐早晨在尋寺的時候,發現她在廂房裏,衣衫不整,滿身都是痕跡,怕是屋裏藏着男人。這真是侮辱佛門聖地,你說這般人,居然還能被大戶人家認了親。哎喲,我的佛啊,這真是……”
“然後還在寺門口造謠說是寺裏濫用私刑……”
妙清說的這些話,回雲疏沒聽全,有一句沒一句的進耳,身子一動不敢動,慘白着一張臉。大約只有一句“屋子裏藏着男人”在她腦海中回蕩,她下意識的偷看了一眼那床簾完全遮蓋住的架子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