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6章
“給皇祖母請安。”
裴延來到福寧殿,見到殿內只有太後和身邊一個老嬷嬷在,并無傳召其他人,心下了然,這是有話對他說。
“延兒起來說話。”慈宣太後扶着老嬷嬷的手緩緩坐下,道:“哀家聽聞你回宮後昏睡兩日,可是舊疾又犯,可有按時服藥?”
“還是那般罷了。”裴延起身,語氣一馬平川,聽不出起伏。
“你總是這般搪塞,那徐太醫往東宮跑的次數,都快比哀家這福寧殿的次數多了。”慈宣太後捐起帕子,用手虛指了指裴延,像是對他的無奈,道:“日落前,在東宮是怎麽了,又将你父皇給氣着了。”
太後嘆息,皇後早早仙逝,獨留下了六歲的太子裴延。此後,裴延身子變開始每況愈下,時常昏迷。皇帝心懷愧疚沒有再立後。但太子長大以後,每每兩人不合時,只能由她這個半截入土的人不時來調和。
“不過政見相左,令皇祖母擔憂了。”裴延端的一副禮節周全的樣子,暗暗錯開了太後的目光。
“你真是,不想說便罷了,我與你說另一件事。”慈宣太後向身邊的嬷嬷使了個眼色,嬷嬷便到耳房帶出來一排宮女,每個人都雙手捧着盛滿東西的托盤。
待人站定後,宣慈太後對裴延說着貌似與現下無關的話題,她走到第一個小宮女前面,指了指托盤上的物件,道:“這是鲛燭。世上雖無鲛人,卻流傳的鲛燭的故事,為以形容鲛淚難得,便将皇室專用的蠟燭別名為鲛燭,柱身雕龍畫鳳,又暗紋人首魚身像,燃燒的香味與時長與民間的蠟燭莫大不同。”
“皇祖母這是何意?”裴延目不斜視。
宣慈太後扶着嬷嬷的轉身走來,緩緩道:“之前你是讓老三領了赈災的命,去雲州當差?”
對于太後的質問,裴延并無解釋,只淺淺道:“是。”
原先父皇與他所讨論的,雲州區域冬寒未褪,春寒又來,便鬧起了饑荒,朝堂上先是赈災播了銀子。夜裏,父皇找他談話,沒有像以前一般問他如何解決饑荒的問題,反之則問,大哥和三弟,誰去領命去赈災比較好?
他給的答案是:三弟親去領命赈災。已然大哥封王,賞賜了府邸,能接觸官員,納谏賢才。但是三皇子與自己的年歲相差無幾,即将弱冠,到現在還沒有一官半職,是閑散人,生在帝王家卻極愛讀雜書野史,論風土人情,談奇聞異事。如果此次事件辦得好,才好在他弱冠的年歲封王賜府。
也不是他多管閑事,父皇八成就是這麽想的,順水推舟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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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慈太後瞥了一眼他,道:“你做的很對,是該讓老三去磨一磨他那輕飄的性子,但等他過後出發時,怕是一兩月內回不來京城了。這一月後便是皇極寺的萬姓交易,往年都是老三這個愛湊熱鬧的性子去代表皇家出面,這回便輪到你了。”
“那不若讓大哥……”
“哀家也想你在寺裏幾天靜靜心,上柱香。”
裴延不信神佛,不想去,意在把大會推辭給他大哥去籌辦,卻被宣慈太後打斷。
他挑挑眉,唇角勾起似笑非笑的弧度,道:“皇祖母知道了?”
“不知全貌,也不知道從何說起。”宣慈太後看了一眼站姿如松如鶴般的太子,轉過身,踱一步,念一句:“你元宵家宴之後方才回宮,我和皇帝便知道你怕是遇上了難,你父皇本欲将那賊人留個活口拷問,卻沒想到是你親自上手動刀,将他們滅了口,手法淩厲。”
“哀家老了,不懂前朝的事情。只是應了你仙逝的母後,護你安康。趁着這次萬姓交易,你正巧去皇極寺,在方丈那聽聽佛經,去去血性。”
裴延啞然,卻不再反駁,思索片刻,只道:“那日,孤會為母後上香。”
宣慈太後知道總算說服了他,松了口氣,颔首道:“那便如此,替哀家也上一柱。”
……
餘月後,經歷了小半月綿綿陰雨,昨夜漸漸停了,白日裏天空總算是放了晴。
宮門口的侍衛烏泱泱跪了一排,沒有一點點遮攔,便露出了天邊的顏色。
朝霞像是耍了酒瘋的漢子,驅趕着夜間的水霧,逐退着天邊群星與殘月。
不過這令人陶醉的顏色,也美不過宮門口的兩個挺拔偉岸的身姿,豐神俊朗的臉龐有些不明顯的相似之處。
“這次辦差,可別把那些山水游記帶過去了。”這是身着暗紫色瀾衫,腰間是朱錦紋白玉帶,面如冠玉的裴延,被皇帝趕出來送別他的三皇弟裴寧,于是不用早朝。
“知道了,知道了,太子哥。這是你給我争取來的機會,我保證不出岔子。”這是身着白衣紋墨綠金邊袍衫,外頭罩了一件素色無毛領披風的三皇子裴寧。好像不論何時,裴寧的嘴角總是挂着弧度。
裴寧自嘲一笑:“多少雙眼睛看着呢,這次饑荒赈災的欽差位置,也就太子哥你敢丢給我,真不怕我掉鏈子。”他都要親自踏上游記裏的地點了,哪用得着帶游記出去,況且這次是去辦正事的。只不過,他自己也不太敢相信了。
“你多大年紀了,心裏沒點數?”裴延面無表情的斜眼看他。
“哈哈哈有數有數,那皇極寺的大會就拜托太子哥了。”裴寧爽朗一笑,翻身上馬。
他揚起馬鞭,絕塵而去,只在風中留下一句話:“太子哥在宮中萬事小心。”
裴寧很是親近這個年歲與他差不多的太子哥,只是他們兩人在朝堂裏的風評卻不當好。他是很明白只有這次差事辦妥了,證明他是有用的人,弱冠時封賞的區域與府邸,才能不被朝堂的輿論所左右。
……
香積寺。
還未到萬姓交易的日子時,回雲疏便已經早早被大師姐趕回了自己屋子。原因無他,是為了籌備去趕集時販賣的葉子畫。
葉子畫由香積寺後山的煙樹樹葉子拼成圖案而成。先由寺裏男弟子們趁着煙樹葉子變紅時,及時撿起風幹保存。拼接制畫後,用調制好的糨水均勻刷抹,将葉子畫由桌面上輕輕揭起,懸放在事先準備好的竹竿或木條上,任其自然幹燥。接着,再以女弟子繡工為襯托,與紅葉相得益彰形成一幅畫,加上繡的一句祝福的經文,便可以在大集上販賣,或者與其他寺廟的僧友互換。
回雲疏回了自己屋子裏後,便是常與妙字輩的幾個師姐們一起做活。繡經文,回雲疏是不太行的,只分到繡邊邊角角的活兒,但是因數量極多,又趕着時間,每天都忙個不停。
可能因為日子忙碌充實,回雲疏也無暇他想,期間也沒有遇到過寺外之人,漸漸将那位帶着刀子的施主給遺忘了。
直臨近趕集的日子,弟子們合作制成的編織筐、簸箕、煙木佛珠、挂飾、葉子畫等等,才堪堪完成,仔細裝進箱子,跟着他們的馬車後面運輸進京。
萬姓交易的日子定于三月十五,香積寺定于十三日進城。
香積寺雖然坐落于京郊,比那些偏遠縣份的僧人趕過來的,耗費在路途上的時間是少了許多,但是為了道路好走些,瞧着前一夜裏晴空萬裏,十三日早晨他們便開始收拾行裝,趕在出太陽的日子進京城。
回雲疏坐在最末的馬車上,腳邊堆積着許多箱子,是她們的做成品的物件。透過車窗,看着香積寺的寺門緩緩關上,她收回目光,輕聲問道:“妙清師姐,我們大概什麽時辰能進城?”
“按照前年印象中的路程估算,莫約申時能進外城。如果道路順暢,應是日沉之前便可以進入皇極寺。”妙清數着手指算了算,又擺正了姿勢,嚴肅道:“咱們這次去的人少,僅十二人,你最小,又是第一次出寺,可別亂跑。加上你還未剃度,一定要把僧帽帶穩妥些,不可給別人發現了。”
回雲疏眼底藏着興奮,把僧帽邊緣露出的碎發塞了回去,小雞啄米般乖乖點頭:“不會亂跑的,我跟着妙清師姐。”
……
馬車搖搖晃晃,似乎有風從門縫裏鑽了進來,春日也有許些涼飕飕的。回雲疏将僧帽拉的更低了些,蜷着身子微微眯着眼。
不知道過了多久,回雲疏睡着了一陣,又醒來時,發現馬車已經停了一陣子,她聽見前頭傳來交談聲,好像其中有位是寺裏的師兄。
“這是進了京都的外城,一會還要進城內,才能到皇極寺。”妙清憑着前年的經驗提醒着回雲疏,給她遞了水壺。
回雲疏點點頭,接過水壺喝了一口,沒有說話,支着耳朵聽外邊的動靜。
不多時,車輪滾動起來,咕嚕咕嚕的響着。
繼續前行。
……
光線從一個窗戶消失,又從另一個窗戶照進來,灼的回雲疏的雙臂熱熱的,是到了一個日頭。
她聽着外頭的喧鬧聲,始終沒有勇氣打開車窗看一眼。那喧鬧聲持續了很久,是她從來聽過的喧嚣。此起彼伏的說話聲,比香積寺最熱鬧的元宵佳節還熱鬧,只聽聲音便知道京都內的人流是何等熙熙攘攘。
待喧嚣聲漸小時,馬車的速度也慢了下來。一個晃蕩,又停下了。
大約過了一盞茶的功夫,馬車再次動了起來。
回雲疏透過車窗,好似瞥到了城門,站着許多穿着盔甲的将士,她看着有些心慌。
……
當馬車才行駛了一會,再度停下來時,她疑惑地看向了妙清:“師姐,這是到了?”
“應該不是,沒有這麽快。”妙清也是莫名其妙。
話音剛落,聽到有人敲響了車門:“妙清,回師妹,醒着嗎?”
妙清将門拉開了一些,發現這是前頭趕車的普廣,她問:“在的在的,發生了什麽?”
“前頭有皇家的車隊經過,即将路過我們現在所在的街道了,前兩條街上的車子和行人都停下來跪拜着,你們也快些下車來吧。”普廣小聲說道。
妙清臉色微變,立刻帶着回雲疏下了車,發現已經跪了一片人。
回雲疏匆忙跟在妙清身後跪下,順手把僧帽又扯下來了一些,塞了塞碎發,遮住了大半個腦袋。
莫約過了一炷香的時間,回雲疏聽到馬蹄聲由遠及近,伴随着整齊劃一的腳步聲,她跟着人群匍匐的更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