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瘦四斤
瘦四斤
那天之後。
沈泊修看似漸漸恢複正常。
會和家裏人說話了,卻仍舊是不願意配合醫生的治療,仍舊見不得籃球。
絕大多數的時候,他還是選擇一個人獨處。變得寡言少語,喜歡嘆氣。
天知道,曾經的沈泊修是個多喜歡熱鬧的人。
如今卻不了。
沈泊雪躲在門後,看着自家哥哥的背影,手握威海附中校籃球隊的資料,和今年全國高中生籃球聯賽新賽季的章程。
狹長的眸子半睜,猶如新月,冷清又堅毅。
*
“唉,沈泊雪?”南方搖身邊人的小臂,“你發什麽呆啊?”
“嗯?沒、沒有……剛才說到哪了?”沈泊雪從回憶裏醒神,轉頭看向自己的新同桌。
原本按蔣來的意思,是想讓他們兄妹兩等到九月份,直接念高三的。家裏出了這麽大的變故,也好讓他們再休息調整幾個月。
沒想到沈泊雪自己提出了臨時插班的想法。
而此刻站在自己身邊這個叫南方的女孩,就是她的新同桌。
班級裏的座位是按身高排的,兩人都有一米七,算是女生裏偏高的,并肩而立,也相差無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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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說,這裏很久沒人管了。學校已經決定拆了這裏,新建一棟校舍,可能今年暑假就會動工。”南方沒好氣,指了指周圍破舊不堪的體育館。
她對自己身邊這個轉學生很好奇,聽說是威海附中轉過來的。一頭長發,文質彬彬的很有氣質,人長得也漂亮。和普通女孩那種甜美漂亮不一樣,她的漂亮,很大氣。
南方挺喜歡。
只是,她行為舉止間露出來的神态總是病怏怏的,性格似乎也怪了點。
做了一個星期的同桌,今天第一次開口跟自己說話,居然是讓帶她來籃球場看看?
“聽說,”沈泊雪感受到體育館久無人問津的寒氣,捂嘴咳了兩聲,沙啞着問,“我們學校有過籃球隊?”
“是有過。就去年,他們在全國聯賽的地區選拔賽還差點勝出呢。”
“後來呢?”
“沒有後來,”南方依稀記得,這件事當時在學校裏還鬧了一陣呢,但并不是因為輸了比賽,而是,“當時籃球隊的隊長收了別校的錢,在省內選拔的決賽中,故意輸給了對方。”
南方憤憤:“丢我們半臺一中的臉,所以校領導一氣之下才解散了籃球隊。”
沈泊雪不理解:“一個人的錯為什麽要解散整個籃球隊?其他人不會反對麽?”
“唉呀,反對什麽啊。我們這種小城市的小學校又不用德智體美勞,只要高考出線,有個不錯的大學念念就好了。”
“但體育是可以特招的啊,很多好的大學……”
“小雪,”南方自來熟,親昵地喚她一聲小雪,無奈笑笑打斷她的話,擺手,“你之前讀的可是威海附中,不能拿那個标準和我們比呀。先不談特招需要一定的個人天賦和條件,光學校、父母要花費多少錢多少人力物力去培養特招生,就想都不敢想。像我們這種小學校,只要努力用文化成績把升學率提高上去就可以啦。”
沈泊雪聞言,若有所思地點點頭:“哦!”
怪不得!
她來了一個星期,從來沒見過這學校的學生有什麽社團活動、課外活動之類的。上課下課都埋着頭,除了廁所就是書。
“之前的籃球隊是誰組織的?”她追着南方問,按她說的,這支隊伍差點能過預選賽!說明還是有一定實力的。
“我哪知道啊!要不是你,我平時連籃球兩個字都聽不見。”南方胳膊一掄,有點厭煩了這個話題,拉着沈泊雪往外走,“我們回去吧。”
“那球隊隊員的名單你有麽?”
還真特麽是……
南方咬牙停下,盯着她的眼睛,反問:“沈泊雪,你為什麽那麽關心籃球隊的事啊?”
四目相對,可人眉宇間的英氣讓南方心裏咯噔一聲又瞬間逃開。心裏搗鼓着想,還真特麽是有故事的人?
“唉呀,好了好了,怕了你了。陸陳煙高二(2)班陸陳煙,名單我沒有,但之前那籃球隊的隊長,他叫陸陳煙。”
南方說完,負手朝外走,沒一會兒又回頭,“不過,小雪,你最好還是別主動去招惹他。”
“嗯?”
“聽說啊,”南方擋着嘴,小聲,“他很惡心的!”
*
“阿秋——”陸陳煙撚鼻子,打完噴嚏,一把王炸摔在桌上,“拿錢。”
“卧槽,大陸,你最近財運很旺啊。”
人掙掙眉,一副承讓承讓的表情把桌上的錢都撸進自己懷裏:“還來不來?”
“不來了。”季風林牌往桌上一攤,無趣地搖搖頭,“每次都你贏,有什麽意思?”
“就是。”旁邊兩個人附和,說完把拼在一起的課桌挪了回來,和地磚摩擦,吱吱呀呀難聽的很。
外面下雨,課間操照舊暫停,反正閑着也是閑着,所以陸陳煙才臨時擺了這麽一局。
“別介啊,讓我多掙點零花錢也好啊。”陸陳煙穿半臺一中的校服,沒拉拉鏈,靠着椅背神态懶散。可五官卻硬朗,劍眉桃花眼,笑起來嘴角一勾,怪招人的。
陸陳煙長相很帥,而且還是那種第一眼就能讓人印象深刻的帥。
只是,他素來也不愛和女生打交道,脾氣臭,家境又不是很好,有誤會也懶得解釋。久而久之就沒啥女人緣。
“還要不要臉?”
前面女同學的嘀咕聲傳到他們耳朵裏。
“就是。連同學朋友的錢都拿,還拿的恬不知恥。”
“窮鬼,之前不就是為了錢,故意輸了比賽麽?丢自己的臉就算了,還丢我們學校的臉?”
“這種人為什麽會考到我們一中?考試抄的吧?”
季風林聽不下去了,拍桌子“啪”得一聲,扯着嗓子朝前面吼:“你們女生一天到晚叽裏咕嚕的瞎說什麽呢?”
膽子小的就散了,也有膽子大的回過來和他頂兩句:“季風林,就你個大傻子被他騙吧。你看看之前籃球隊的還有誰肯理他。”
“媽.了個.巴.子,你罵誰大傻子?”他蹭一下,一米八五的身高跟拔起來似的,把女學生吓得直抖,眼珠子瞬間就濕了。
“行了,風林,唬她們幹嘛?”當事人倒是一副無所謂謂的樣子,将桌上的牌收好,拍季風林的凳子,示意他坐。
季風林看他這樣子,恨鐵不成鋼的咬牙:“別人這麽埋汰你,你都不知道解釋兩句?”
“我解釋了啊。我早解釋了。”陸陳煙話口接得很快,皮笑肉不笑的,“沒人信啊~”
“你……”季風林啞巴了,像洩了氣的氣球,一屁股壓在凳子上。
靜了片刻,皺起腦門:“你知不知道那些人背後怎麽造謠……”
“噔噔噔——”
“請問,”季風林的話被打斷,高二(2)班的門被叩響,“請問,陸陳煙,在麽?”
聲音軟的,但不嬌媚。
周遭一靜,陸陳煙尋聲看過去,背脊卻不由挺直。
這姑娘,他好像見過?
“請問,陸陳煙在麽?”沈泊雪見沒人理她,指節在門上又扣兩聲。
然後,某人就在全班同學的注目禮下站了起來,橫眉、略帶敵意:“幹嘛?”
在來之前,“陸陳煙”這個三個字被南方形容成了洪水猛獸。
窮,為了錢可以不擇手段。經常看見打扮妖冶的夜店酒女在校門口等他放學、跟他勾肩搭背,和社會上的人不清不楚,父親坐牢家庭關系混亂,抽煙,喝酒,脾氣臭,動不動就喜歡吼女生,沒有教養沒有禮貌……
諸如此類。
沈泊雪一路就在想,究竟是什麽樣的人,會壞成這樣?
教室淩亂,桌椅撮擁。陸陳煙就站在牆角最後,越過所有人的頭頂,将視線投射過來。
四目相對。
同學們呼吸的聲音,書頁翻動的聲音,時鐘游走的聲音。
和心髒跳動的聲音。
不知誰突然喊了一句,打破這厮寧靜:“唉,快看,雨好像……停了,不,雨真的停了。”
半臺市。
5月23日,上午十點十分。
這場曠日持久的雨,終于停了。
陽光撥開雲層。
一瞬間,教室裏所有的人争先恐後地奪門而出。
沈泊雪也被人流給沖到走廊上。等再回神的時候,正好看到陸陳煙蹲在窗沿上,只淡淡瞥了她一眼,便輕輕一躍,翻窗而出。
*
季風林從後面追上來,大喘氣:“你小子,跑那麽快幹嘛?人美女在後面叫了你半天。”
“有事。”
季風林看他往校門口走,狐疑問:“幹嘛?你下午又不上課?”
“嗯,去醫院。”陸陳煙校服拉鏈敞開,兩手抄在兜裏,大長腿邁起來帶着風,扭頭朝他笑,“上課好好錄筆記,回來借我抄。”
“去醫院?阿姨又不舒服麽?”
“嘶——”陸陳煙皺眉,照他後腦勺就給了一巴掌,“能不能說點好聽的?我只是看天好不容易放晴,想去推我媽出來走走、散散心。”
“哦哦。罪過罪過。”季風林拍自己的嘴巴,“瞧我這張嘴。那我跟你一起去,我也好久沒去看阿姨了。”
“下節可是班主的課,你老實……”
“沒事兒,反正都是慣犯了。筆記回來找人借。放心吧。”
陸陳煙搖搖頭,嗤笑:“随你便。”
兩個人從學校後牆翻出去。街上人頭熙攘,果然,這雨一停,讓整個半臺市的心情都由陰轉晴了。
他們并肩往公交站臺走。
季風林突然想起來、問身邊的人:“唉,剛才那長腿美女你認識?”
“不認識。”
“那人家到我們二班來,指名點姓要找你?幹嘛?”
“鬼知道她找我幹嘛。”正說着話呢,“梆”得一聲,陸陳煙的後腦勺被顆籃球擊個正着。
他手貼頭皮快速揉搓摩擦兩下,緩解疼痛,眉心打結,轉過身看是哪個龜兒子。
半臺一中的後面是個廣場,有些體育運動的場所供市民平常休息娛樂。
只是這五月一直在下雨,廣場也就一直空着。
誰想雨剛停,就有人來溜達了。籃球就是從裏面的籃球場飛出來的。
“小子,幫我們把球扔過來。”說話的一群人穿着半臺職高的校服,站在籃框下面、指陸陳煙。
盛氣淩人,完全沒有因為砸到人而感到抱歉。
籃球落地,彈了幾下,濺起泥水,最終滾落在陸陳煙腳底的積水裏。
陸陳煙低頭看過去,沒什麽表情。
那邊催促,語氣不耐煩,甚至還帶了點恐吓的意味:“快點啊。”
聞言的人長籲一口氣,頓了片刻,乖乖聽話,彎腰、撿球。
“漬,你倒是快啊。”職高領頭的胖子咂舌,因陸陳煙不緊不慢的動作上火,撸袖子,有要沖過來的勢頭,“娘們兒唧——”
突然,
胖子耳蝸裏一陣嗡鳴,剩下的那個“唧”字順着口水咽了下去。
籃球跟顆火流星似得,從他頭頂過,砸在籃板上,“嘭”得一聲,力氣大到像是要把整個籃框掀翻,水滴四濺,撞擊聲讓人心驚。
要是砸在腦袋上……想到這,胖子渾身一顫,滿頭虛汗,擡眼看向陸陳煙。
人正拿着紙巾在擦手,劍眉微挑、嬉笑:“夠快了吧!”
“噗——”
季風林看那胖子被吓得不輕,還故意挑釁似的,在陸陳煙胸口鑿了一拳,大聲嬌羞道:“大陸~~你幹嘛呀,吓死人家了!”
*
另一邊,沈泊雪費了老半天勁兒,才從學校出來,追上他們。
擡眼,正好目睹了球從天際飛過的那個瞬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