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瘦三十一斤

瘦三十一斤

他還沒有消停,瘋了一樣,即使被陸陳煙壓住,血紅的眼睛定在林正傑的身上,唇齒咬出血。

“陸陳煙。”沈泊雪的眼淚一下子湧了上來,咬牙看着他頭上的傷口。她怕這樣下去再傷到陸陳煙,一急,扭頭拿起草坪裏的水管,開了龍頭,對着童生。

脈沖打得他一激靈,人才漸漸平靜,渾身濕透,抱着自己蜷縮成團,竟小聲嗚咽起來。像是無依無靠的小獸。

沈泊雪立刻關了水管,扶起陸陳煙。兩個人圍着童生,有些不知所措:“怎麽了這是?”

林正傑捂着自己腦袋上的冒血的洞:“他…他瘋了……”

“你給我閉嘴,老實呆着。”被陸陳煙給吼閉了嘴。

沈泊雪把童生扶起來,看他哆哆嗦嗦抱着自己,神識渙散的樣子,沈泊雪心一揪,扭頭問林正傑:“到底怎麽了?”

希望下輩子活在一個那樣的世界裏,那個世界,我身為一個男生可以正大光明的喜歡一個男生 。

童生在發現自己只對男生産生情.欲和.性.欲的那年,初一。

青春初期,班上的男生開始對同班的女孩子産生好奇心,喜歡聽她們的聲音,聞她們的味道,和她們打鬧。但童生不,他知道自己和別人不一樣。而當這種不一樣漸漸影響到正常的生活心态時,童生急不可耐地想找個人聊聊。

再三思索後卻忍住了。

父親母親都是企業高管,典型的逆襲成功人士,他們從低瓦破舍的農村走出來,一步步證明自己的價值,并接着一步步走下去。

在童生的記憶裏,他的父親母親像冰冷的鐵塊,他曾親眼看到過父親為了“自己的尊嚴”把鄉下趕來探望的爺爺鎖在門外,為了在領導面前保持形象,像打發叫花那樣,将爺爺趕走。

父親管那叫“代價”。猿猴想進化成人就一定得割斷從前的尾巴。

童生問:“什麽是尾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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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親說:“所有的不體面。”

童生沉默了。他用沉默掩藏一切,繼續上學,吃飯,作業,打籃球。變得越來越沉默。花樣的年華,他卻只能用來反思自己怎麽了,為什麽會和別人不一樣。沒有一個人能給他答案。

那種孤獨即痛苦。

直到一次籃球賽上,臨市實驗初中的籃球對抗賽,全國聯賽結束,初三即将畢業,球隊面臨新老替換,教練也正在為新的球隊物色正選。

戰況熱烈,童生帶球上籃的時候,與另一位球隊相撞,肢體接觸激烈,兩人雙雙跌在地上,摔了個結實。童生壓在初二前輩的身上。

“卧槽。”初二的前輩一把推開童生,“還不趕緊滾。”

男生女相,性格又孤僻,童生在球隊裏向來不受待見。他不想計較,抹了把汗,自己從地上爬起來。

“喂,撞到我不道歉的麽?”

“對不起。”童生喃了句。

“就這樣?”校隊的人就瞧不上他這副冰冷冷高高在上的樣子。自以為籃球打的好,就可以不把任何人放在眼裏。

“還想怎樣?”童生斂眸問他,面無表情。

學長被刺,咬牙切齒就像沖上去:“你……”

“好了,大成,你也是前輩了,怎麽總是找學弟的麻煩。”那時候的林正傑還是臨市實驗初中的校隊隊長,初三,剛剛帶領球隊奪得初中生聯賽的八強。他站在童生的面前,攔下了那一拳,“還在比賽呢,你這樣,我怎麽放心吧球隊交給你?啊?”

“我……”

“好了,趕緊調整,重新發球開始。”

“是。”到底是隊長,他一句話就讓衆人紛紛散開。

童生也轉身往自己防守的站位走去,身後的人卻突然叫:“童生?”

他站住,頭扭回去,哼了聲:“嗯?”

“你就是童生吧?我聽教練提過你,初一新生裏你很搶眼啊。”林正傑插腰跨了兩步來到他的面前,蒲扇大的手搭在人肩上按了按,“要加油哦。”

那就是他和林正傑的第一次接觸。童生覺得自己一定是瘋了,就在剛才,他對一個男生動心了。

林正傑的背影融進人群,直至消失在視野中。童生才醒神過來,礦泉水淋了自己滿頭。那時候的萌動或許是孤獨太久,又或許壓抑太深,反正童生沉淪了,而且完全沒意識到,自己溺水快亡的時候,握住了惡魔的雙手。

有意無意,童生都開始慢慢留意,甚至主動了解關于林正傑的事情,他的班級,朋友,喜好。漸漸知道了林正傑的脾性,知道他的家境,知道他換女朋友跟換衣服似的。

但童生不在乎,那時候的他,快幹涸了,他心中藏了個大秘密,卻沒有樹洞。而林正傑,似乎是那個第一個出現,對他釋放善意的人。

慢慢的,童生會以請教問題為由,主動去找他。和他聊天,甚至嘗試着融入他的那個集體,去嘗試林正傑正在過的那種生活。和他們一起出去打架,學抽煙,喝酒,看他們泡.妞。

直到有一天,林正傑喝的酩酊大醉,童生送他回家。

“童生,你他媽要裝到什麽時候?剛才在網吧裏,人家小妹妹明示暗示都給你了,你就說,你他媽是不是裝?啊?”

“不是。”童生話語簡潔,架着他往有車叫的地方走。

“不是?哈哈哈,哄誰呢?”林正傑紅着臉,呼吸間都是酒氣。

“你才十六歲,別喝那麽多酒,以後打籃球……”

“巴拉巴拉,你她媽是不是喜歡我啊?啊?童生?在人姑娘面前半個屁也沒有,跟我一個大男人這麽多廢話。”林正傑醉意上頭,甩開他的手,自己跌撞扶着身後的牆,笑咧咧的耍酒瘋。

只是玩笑而已,林正傑又怎麽會想到?下一秒自己的手腕就被童生鉗住,哐地一聲,被人壓在身下。抵在牆上。

“怎麽,你猜到了?”童生紅眼湊近瞪着他。厚重的氣息就撲在他的臉上。

說實話,林正傑吓到了,舔舔唇往後畏縮:“什什麽?”

“我喜歡你啊!”

“……別別開玩笑了,童生……”

“你在開玩笑,我沒有。”

“可我們……”

童生咬着牙:“對,我們都是男生,我就喜歡男生。”

話一落,沉寂半分鐘,林正傑終于半醉半醒地問了出來:“你,你是同.性.戀?”

“怎麽,惡心麽?”

“……”林正傑不話,頭扭到一邊。

童生鉗住他的下巴,硬掰回來,執意要問:“惡心麽?”

人長相秀美,可橫眉怒目的時候依舊給人威懾感。

“……”林正傑結巴,“不,不會。我我只是…太突然了。”

兩人對峙片刻,才見童生冷靜下來,将人放開:“抱歉,吓到你了。這是我的問題,你不用困擾…”

“不,你可以喜歡我。”林正傑突然湊過來,他說,“童生,你可以喜歡男生。”

那一刻,于童生而言,眼前這個人就是如同救贖一般的存在。眼淚止不住地湧出來,他蹲下抱頭撕扯着頭發:“真,真的麽?我真的可以喜歡男生麽?”

“當然,這不是你的錯,童生,這是你的權利。”

多年來壓抑在心底的自我責難,怕被人知道,怕被人遺棄的恐懼,憂郁,一切,被林正傑的一句話拯救了。

絕不誇張。

那晚,童生抱頭哭了一宿。再開門,暖風就吹了進來。他第一次卸下僞裝,走到陽光底下。

想象着未來,島嶼,

周圍是海,

自己是旗。

滿腔的英勇,航行。

可這不是救贖,是場災難啊。

當他再次踏進臨市實驗中學的體育場裏,3D環繞播放着那句:

“對,我們都是男生,我就喜歡男生。”

童生一僵,耳口閉塞。涼意從腳尖襲上頭頂。

推開門,滿場人。林正傑站在當中,抱胸,邪魅地勾起嘴角:“呦~瞧瞧誰來了~”

一下子,人群湧動,發出嘩然的笑聲,童生當中而立,像是在動物園裏被鐵籠鎖住、任人觀賞。無處躲藏。

“死.變.态。”

“惡心。”

“同.性.戀打什麽籃球?”

“娘娘腔滾出去。”

那是一場沒有目的的屠殺。

一群年少輕狂的孩子,無所知,無所敬畏。對童生施加暴力,冷暴力,不許他打籃球,不許他進籃球場,用各種可以侮.辱人格的詞語侮.辱他。

一月後,林正傑的畢業典禮上,童生自.殺了。

所幸,自.殺未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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