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瘦四十斤
瘦四十斤
南北突圍賽第一場,江北省代表半臺一中VS富安省代表富安附中。
108:78
賽況激烈,打的很艱難,但所幸陸陳煙他們贏了。
一改預選賽時寥寥的人氣,半臺一中的應援隊伍圍住了半個賽場。
也難怪,這是半臺一中史上第一次打進全國聯賽的突圍賽。幾個體育老師專門帶隊過來應援。
只是,沒有給球隊喘息的機會,下一場對戰的就是去年南北突圍賽的亞軍。比賽一結束,楊安立刻帶着他們回到聯賽安排的休息區,商量對策。
氣氛緊張,時間緊迫,球隊五個人的腦子都被籃球塞得滿滿的,沒空想其他的事情。除此之外,就是休息。南北突圍賽的循環賽,幾乎是每天都比賽被填滿了,半臺一中能用的替補不多,他們必須得保存體力,争取能自己打滿全場。
所以五個男生幾乎是碰了枕頭就能睡着。自然,對沈泊雪現在的情況,也一無所知。
上一個心髒捐贈者,因其家屬的拒絕,最終沒能進行心髒移植手術。
沈泊雪現在的情況很糟,本以為還可以依靠心髒起搏器再堅持一段時間……可她的身體突然開始出現排斥現象。
所以在半臺市人民醫院發來通知,說有新的心髒捐贈者出現,沈霆立刻趕了回來。似是絕境逢生,看到希望,這次的配型也成功了。這意味着沈泊雪又有希望了。
當一個人發生腦死亡時,醫生可以借助呼吸機和藥物來維持他的呼吸、心跳等生理功能大約兩個星期左右。在這種情況下,如果沒有其他特殊疾病,除了腦細胞發生死亡之外,身體其他部位的器官依舊是健康的。
所以,沈霆他們要在這兩個星期內得到家屬的同意。才能順利心髒移植進行手術。
可……真的能順利麽。
南方收到器官捐贈的家屬同意書時,直接撕了粉碎丢在醫生的臉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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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還是不能接受南景初去世的事實,三天沒睡覺,跪在南景初生前躺過的那張床上,不吃不喝,整個人接近一種瘋狂的狀态:“我媽沒死,我媽沒死,你們就這樣咒我媽死麽?”
“南南你冷靜,你冷……”
“冷什麽靜,南宮勵我告訴你,你這輩子對不起我媽。你對不起她。你們誰也別想打我媽的主意,我媽是我的,是我的,誰也不許碰她。”
“南南,媽媽已經走了。可等待捐贈的這個女孩子還有希望,這也是你媽媽生前的決定,她希望可以幫住更多人……我們理智一點……”
“滾.蛋。你們自以為都是好人,沒一個好人。我媽她傻,一輩子都傻。我不傻。”
南方甚至有些癫狂,精神狀态極其不穩定,已經到了沒辦法正常溝通的地步。捂着自己的腦袋,窩在角落,根本什麽也聽不下去。
南宮勵還有要繼續勸說的意思,被身邊的醫生制止了。
南家有遺傳的精.神病史,這種情況下,還這樣強硬的和她對話可不是什麽好事。
“先安撫一下孩子的情緒吧。母親突然去世,任誰也受不了。只是,南景初女士目前的直系親屬只有這孩子一個人,而且她也年滿十八歲,這份同意書我還是會再征求她的意見,畢竟……這關乎另一個孩子的性命。”
南宮勵若有所思,點了點頭:“嗯。”
“活着”在我們中國的語言裏充滿了力量,它的力量不是來自于喊叫,不是來自于進攻,而是忍受。
去忍受生命賦予我們的責任,去忍受現實給予我的幸福和苦難,無聊和平庸。
餘華如是說。
沈泊修合上書,剛準備收拾收拾去醫院陪妹妹。兜裏的手機震了一下。
搬到半臺以後,沈泊修幾乎斷了從前所有的社交圈,換了新的手機新的號碼,也只是用來和家人聯系的。
可未讀短信是個陌生號。沈泊修疑惑的點開短信。
“沈泊修,你在哪?為什麽我找不到你,有人要害我媽媽,他們要拿走我媽媽的心髒。你在哪裏?你幫幫我。”
沈泊修沒猜到是誰,便直接回了個電話過去。
“喂——”
“沈泊修,你幫幫我,你幫幫我……”
“南方?”
“他們要害我媽媽,他們要拿走媽媽的心髒,他們……”電話裏的聲音已經哭到沙啞,像是強忍着痛苦,咬着牙,被綁着靈魂,要不是她開口叫了自己的名字,沈泊修估計都辯不出是誰。
“冷靜,南方,你先冷靜,慢慢,小聲,告訴我你在哪裏。”
電話裏許久才傳來:“我…我在醫院。”
“周圍有人麽?”
“…沒有。”
“你現在是很難受麽?”
“……嗯……心疼……”
“你慢慢來,深呼吸,告訴我,媽媽怎麽了?”
女孩冷靜了,終于問了自己:“媽媽……怎麽了?”
“媽媽好像走了,泊修。媽媽走了。”
說着哇一聲哭了。沈泊修大概也能猜出,這“走了”代表什麽。也知道這女孩為什麽突然情緒失控到這個地步。
“南方,乖,你現在醫院,你找個醫生或者護士……”
“我不找他們,我不相信他們。他們要我簽什麽器官捐贈的同意書,他們說有個小姑娘心髒衰竭,他們要拿走我媽媽的心髒……”
南方後面說的什麽,沈泊修已經聽不見了,他的腦袋“嗡”一聲就空了。
好久——
才聽見電話那邊的叫喊聲:“泊修,泊修,他們又來了,怎麽辦?他們又來了!”
南方聽到腳步聲,像是被十倍的擴音器放大在她耳邊,越來越大,越來越大。她沒有了理智,只是将心底巨大的喪母之痛轉移,用其他的恐懼來分散自己的注意力。她把自己鎖在狹小的空間裏,她現在誰也不信,只信電話那頭的人。
“南方……需要你媽媽心髒的那個人……是我的妹妹,沈泊雪。”
“哐——”電話摔在地上。
霎那間,所有敏感脆弱的小細節都湧上心口:
在集訓營偷聽到沈泊修和楊安的對話,說沈泊雪心髒衰竭。
在精神病院門口看見沈泊修。
甚至他們兄妹先後接近自己,突然來到半臺市。
這些看起來根本毫無關系的事情,都被南方銜接起來,成了一場預謀。
南方覺得,被背叛了。更是死也不可能答應捐贈。
“沈霆,沈霆,你冷靜聽我說完。捐贈者家屬死活也不同意,我們不能……”
“為什麽?你讓我見見她的家屬,我跪下,我跪下求她……老董,你知道的,我閨女,小雪她真的沒時間了,等不了了。”
“我知道,沈霆。但沒有經過允許,我不能将捐贈者的個人信息給你。
我……不能啊。”
南北突圍賽的每支隊伍都強悍的要命,陸陳煙過五關斬六将,吃盡了苦頭,終于站在了南區決賽的舞臺上。
對手,正是去年因沈泊修退賽,險勝威海附中的京林十三中。
這一場場的比賽下來,陸陳煙他們越戰越勇。以絕對的姿勢橫空出世,讓所有人眼前一亮。
可也有不少的人認為,到此為止了。京林十三中是僅次于威海附中的強隊。幾乎年年穩坐老二的位置。半臺一中再強,這麽多場比賽下來,沒有替補,幾乎全員打滿全場,早就精疲力盡了。不可能再贏了。
陸陳煙他們似乎完全聽不到外界的消息,對待每一場比賽都認真專注。
他們再一次挑戰極限,挑戰所有人為他們設定的局限。
和京林十三中的最後一場比賽,最後十秒鐘的平局窘境,被陸陳煙一球篤定的三分打破。
他們,勝了。
第一次,裁判哨聲落下,判定輸贏後,陸陳煙心底積壓的所有火焰全部燃燒。
他跪在籃下,仰頭吼叫着,身上的青筋全部暴起,他第一次這麽外放自己的情緒。
快了,就快了,沈泊雪。
南區王者,半臺一中。
離全國第一,離沈泊雪的願望就差一步了。
他們做到了。
沈泊雪躺在病床上,盯着遠處的屏幕,五個男孩穿着藍白色的校服,站在領獎臺上,清一色的蓬勃朝氣,昂揚着胸膛。
一如當初盛夏,半臺一中的體育館裏。楊安負手問他們:“我們聚在這裏的目标只有一個?”
“全國第一。”
“我聽不見。”
少年們如歌如火的聲音,拔地而起:“全!國!第!一!”
半臺小鎮裏,綿延下着細雨,姑娘顫微地擋在他們的面前:
“我可以幫你們。”
現在想來,歷歷在目。
“媽媽,你幫我把屏幕往前挪挪。”
“怎麽了?”蔣來站起身,照她的話把平板架往前推了推。她拗不過這姑娘,明明身體已經虛弱到不行,可就是倔強要看。
沈泊雪躺着,頭側向一面,眯着眼,蒼白的嘴唇瓣兒開合,像是回答蔣來,又像是嘟囔:“有點看不清了……他的臉。”
邊說邊伸手去探,站在他們五個中間的陸陳煙。
似乎又長高了,身體更結實了,那雙英俊的桃花眼,似笑非笑,盯着鏡頭。
沈泊雪隔着屏幕,就能感受到他的溫度。
她看着陸陳煙,話卻是對蔣來說的:“媽,你知道麽。其實,我喜歡這個男孩子……是想長大做他新娘的那種喜歡。”
從那晚皎潔月光,他躺坐在臺階上,一把扣住自己的手腕,手心滾燙,滿臉警惕地問道:“幹嘛?”
從他在拳臺上,被打的意識模糊也不肯認輸。
從他游離地看着天空,深吸一口氣說:“會贏?我從沒想過我會贏。我滿腦子只有我媽?”
從他龇牙把沉紅色的楊梅塞到自己手心:“甜噠!”和越跑越遠的背影。
記憶潮水般湧上來,姑娘笑起來。
蔣來看自家閨女兒沒有一絲血色的臉蛋兒,強忍眼淚,也歪頭開玩笑,安慰說:“哇~那等你好了,親口告訴他好不好?跑到他的班裏門口,大聲告訴他,你喜歡他。”
“嗯~”沈泊雪笑出聲,擡起的手臂摔落,再沒力氣,逐漸模糊的視線盯着不遠處的屏幕,盯着屏幕裏的五個男生。
他們捧着南區冠軍的獎杯,筆直站在那裏,耀眼,無比耀眼,好似五顆奪目的星星。
沈泊雪捂着逐漸平息的心跳,扭頭看向蔣來:
“媽,你知道麽?生命帶給我的那些東西,遠比生命更珍貴。
我真的累了,謝謝你,謝謝爸,咳——”
呼吸機裏的一層白霧竟染上血絲。
蔣來被吓得魂丢了一半兒:“小雪,寶貝,別再說了,求你了,爸爸也已經趕回來了。就快了就快了。
小雪,你再堅持一下,就一下下。”
蔣來哭到失聲,一邊勸沈泊雪,一邊手足無措的叫醫生。
沈泊雪卻似已經聽不到周遭的聲音,她冰涼的皮膚徹底冷下來:“——謝謝哥哥。謝謝那些出現在我生命裏的每一個人。
我想你們好,且健康。”
終了,游離的視線落在屏幕上,沒了光。
有時候,需要一根火柴去點亮那些星星。
現在星星亮了,火柴燃盡了。
這躁動的世界一下子暗了。
陸陳煙還堅信着,再一場,再贏一場比賽。
他就可以大聲說出,沈泊雪,我愛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