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一山斷枉(一)
一山斷枉(一)
太章五年,天闕王城。
天很陰。
王城大祭壇外圍着一群作法的巫師,嘴裏還念着聽不清的咒文。
自天闕國君繼位以來,王城到處有妖魔鬼怪作亂,國君更是夜夜被妖魔纏身,在國師的引薦下尋到了一位道士特此來為他清邪祟。
道士那夜搖着鈴铛在皇宮裏頭走了一遭,鈴铛到了暖陽殿外竟控制不住地晃得異常激烈。
道士進言,國君若想擺脫邪祟纏身,還這國家一片安寧,只有獻祭暖陽殿妃子所生下的蘇洛洛公主。
于是,皇帝于大殿上下诏——
祭公主以謀得天下太平。
祁陽妃牽着蘇洛洛的手,臉上的表情就看起來很不自然。
“母妃?我們要去哪裏呀?”
蘇洛洛覺得母親今天牽着的手有點不同往日那般小心翼翼,但是她也不願意說出來傷母親的心。
大祭壇外,祁陽妃牽着蘇洛洛走了一路,前方一個戴着黑面罩的巫師端着一個瓷碗向她們走來。
祁陽妃看着巫師手裏端着的白淨的水,咬着下唇接了過來。
她蹲下,先是看了一眼女兒,然後哄騙着她喝下。
“洛洛口渴了吧?先喝點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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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妃……嬷嬷跟我說過,不能随便喝奇怪的人拿來的東西。”蘇洛洛皺着眉頭,很是天真地說服母親。
祁陽妃捏了捏女兒的臉頰肉,耐心地回答她。
“這個可不是奇怪的人哦,這是仙人送來的仙露,他們要為你父王祈福,洛洛也要喝了仙露才可以進去給父王祈福的。”
蘇洛洛看着母親把那瓷碗抵到自己唇邊,完全沒有反抗地喝了下去。
那“仙露”淌過她的喉間,有宛如烈火和刀割般的疼痛突然襲上全身,蘇洛洛大張着嘴呼吸,眼裏擠出了眼淚。
她小手抓着母親的衣袖,想要說出什麽,但是喉間的疼痛讓她什麽也說不出來,就連嘶吼都沒有一點兒聲音。
巫師從蘇洛洛後面抓起她,蘇洛洛一直對着母親呼喊求救,卻始終不見母親動容。
“啪——”
祁陽妃起身猛退幾步,手裏的瓷碗也因手抖一摔而碎。
她看着巫師強行抱走向她呼喊求救的女兒,終于做下了最心狠的一個決定。
蘇洛洛被綁在了木樁上,腳下鋪着大片大片草垛。
她看着一群奇怪的巫師圍着自己跳着奇怪的舞、念着聽不懂的咒語。
她說不出話,但是她能聽到下面那群圍着的草民和孩童說的話。
一個婦人罵:“聽說就是她招來的妖魔鬼怪,咱們村裏死了好多人!可憐我那孩兒,剛出生就沒了爹。”
又一老頭指着她,罵:“我看她才是那最壞的妖怪!咱們村裏頭鬧水災,水怪吃了我孫兒!”
不是她,她不是妖怪,她只是想來給父王祈福。
蘇洛洛只有眼淚在流,盡管大聲呼喊,喊破喉嚨,也發不出一點兒聲音。
“祭時到——”
國師站在祭壇對面的臺子上,而後,她的父王也走到了那裏。
不僅她的父王,還有曾經最愛哄她玩兒的淩塵哥哥,還有剛才狠心抛棄她、無視她求救的祁陽妃。
亂舞的巫師湊近一個接一個在蘇洛洛眉心點了一指,然後同時跳下祭壇。
拿着火把的官兵圍成一圈,将火把投擲過去,燃起了草垛。
烈火将蘇洛洛圍繞在其中,煙熏着她眼睛生疼,還有人抱着酒壇往草垛上摔,使得火越燒越烈。
蘇洛洛看着陰沉沉的天,眼裏全是失望,只聽所有人一齊跪下的聲音。
烈火熏天,迷了不少人的眼睛。
絕望之際,一道白色的身影突然擋到蘇洛洛面前,替她斬斷了綁在身上的麻繩。
那人戴着白紗鬥笠,一手攬住蘇洛洛,帶着她懸到半空。
他一劍從空中劈下去,蘇洛洛低頭往下看,只見那烈火越燒越旺,什麽也留不下。
-
斷枉山。
青山峭壁,碧岫堆雲。腳下雲霧缭繞,山谷深不見底,只有兩只仙鶴在這懸崖邊立着,迎接遠道而來的客人。
白衫仙人抱着蘇洛洛降落于此,等着前面那從幾千臺階走下來的白發仙人。
蘇洛洛站在白衫仙人身邊,一直沒敢松開,對她來說,這個将她從祭壇火場中就下來的這個恩人,就是她僅有的依靠了。
白發仙人一掌豎在胸前,對着白衫仙人彎了彎腰:“老朽有失遠迎。”
“帶她走便可。”蘇洛洛被白衫仙人拉出來,白發仙人也愣了一下。
蘇洛洛聽到恩人要抛下自己,轉身就抱着人家的衣袖一直扯,一直搖着頭,表情也楚楚可憐。
“讓她拜入冶心門下,以後她便叫漠然,紗漠然。”
白衫仙人的衣袍突然變得透明,整個人一起化為了光塵。
蘇洛洛擡手跳起來去握那些光塵,可一到手,那光塵也消失得連蹤跡也沒有了。
“握不住的,他只是個幻影。”白發仙人手按在蘇洛洛肩上,輕拍了兩下安慰她,“我是歸師,斷枉山的掌門,你且随我去拜見你的師父吧?”
斷枉山,天下第一門派,隐于懸崖雲霧之間。
無數求道之人追尋的地方,不過此地難尋,每隔五年才會派人下山招收新弟子,而且這入山要求也極高,有靈根還只是入山考核其一。
蘇洛洛帶着哭腫的眼睛跟着歸師爬着臺階,聽他給自己講一些門規。
不知走了多久,蘇洛洛終于和歸師在一座遍地都是花圃的宮殿外停下。
“孩子,拉住我的衣角便可。”
歸師把衣袖揚到蘇洛洛手邊,然後帶着她直接傳送到了養華殿。
大殿內,一名粉裙女子手裏正捧着剛采摘的鮮花,用裁刀精心裁剪成自己想要的模樣。
“冶心,我給你帶徒弟來了。”
穿着粉裙的冶心把鮮花插進花瓶,不緊不慢地說:“我養華殿只收女徒弟,靈根需得比普通弟子幹淨,歸師,你這次可別又惹我生氣了。”
歸師把蘇洛洛牽到一邊,指給冶心看,又說:“我已探過她的靈根,想來你也會滿意的,而且還是霄公子欽點的要你來指導她。”
“既是霄公子送來的人……”冶心倏地閃到蘇洛洛面前,在她的天靈蓋上點上了一根手指。
蘇洛洛的靈根讓她感覺到很純淨,只是輕輕去感應,就讓冶心吓得後退了半步。
“她的靈根?”冶心眼睛緊盯歸師,然後将他拉到一邊,悄悄問,“我沒得罪霄公子吧?這小姑娘的靈根天上地下都找不到一個,怎麽就偏偏挑我這?”
歸師直起腰走回蘇洛洛身邊,對着冶心道:“再優越的靈根總會帶着無法徹底清除的一縷邪塵,她既是獨有的淨靈根,自然是與你一道學無塵術法更合适。”
冶心思考了一番,倒也接受了,“罷了罷了,你叫什麽名字?”
她這是在問蘇洛洛,可惜蘇洛洛無法發聲,她蹲到地上,用手指寫下了“蘇洛洛”三個字。
歸師搖頭,對小兒說:“既入斷枉山,過往及遺憾就都得舍去了,霄公子給了你一個新名字,紗漠然。”
歸師安心将孩子交予了冶心後眨眼就不見人影,冶心淡笑牽起孩子的手,呢喃着:“紗漠然……漠然。”
“你喜歡這個名字嗎?”
冶心牽着她往外面的花圃走,那裏有一個極适合觀景的亭子,就連下面的練武場也能夠看得很清楚。
“你不能說話?”冶心帶着她走到了亭子裏坐下,終于發現了端倪,她兩指指在紗漠然頸下,也并未探出她是被種了什麽詛咒,“你是天生如此?”
紗漠然搖搖頭,指着石桌上的茶具用手模仿了一下然後小心地擡眼看了眼冶心。
“你說你喝了東西,然後就說不了話了?”冶心一手撐着腦袋,看着後廚的人放在這散熱的一盤糯米團子,指了指示意紗漠然試一試。
紗漠然有了被人騙喝下毒藥的過往,自然也對不熟悉的人警惕起來。
冶心嘆氣,捏起了一團塞進嘴裏,用行動消除紗漠然對她的懷疑。
“沒毒,你師姐們經常做的呢。”
紗漠然光是爬斷枉山那幾千階臺階就耗了不少力氣,她睫毛輕扇了一下,伸出手去捏那盤子裏的一團糯米團子。
誰知還沒等她捏到,那個趴着的團子就自己露出了手腳站了起來,那小家夥還有眼睛和嘴巴,看到紗漠然就吐了吐舌頭,還給了個鬼臉給她看。
紗漠然被吓了一會兒,卻聽冶心說:“這是以前一位來我這兒作客的散仙前輩點化的一團糯米團子,它讨喜得很,你若想吃它,說不準會功力大漲呢。”
那小家夥跳到紗漠然手背上,像是剛協調好四肢,跳着舞讨紗漠然開心。
冶心掩嘴輕笑,說:“既然入了我無塵道的門,那可要好好護着你的靈根了,天生淨靈根更容易被邪祟入侵走火入魔,也易招邪祟。不過我們斷枉山有防禦結界,只要你不出山門,都是很安全的。”
紗漠然聽了她的解釋突然明白,那道士之所以說要祭她以求天下太平,全都是因為她這天生的淨靈根,因為這個靈根,她失去了所有人的愛。
“你也不用擔心,我先教你傳語術,這樣就算不說話也能讓別人聽到你要說的了。”冶心并住兩指,在石桌上開始畫符,“看好了,這是最簡單的一種符,能把你心裏想說的傳到別人腦海裏。斷枉山神藥很多,總會找到讓你恢複的辦法。”
紗漠然點頭,專注地學着冶心的筆劃跟着畫符。
冶心手下畫着的符出現在半空閃着金光,紗漠然不見她開口,腦海裏就聽到一句話——
定心灌入靈力于指尖。
紗漠然被這神奇的符咒深深吸引,她皺緊眉頭将全身的力氣都往手指送去,終于看到畫下的符咒飄到了空中。
冶心瞪大了眼睛,看着紗漠然畫出來的呈現碧藍色的符,一時啞言。
“不錯不錯,你的悟性很高,無塵功法正好需要的就是你這樣的悟性。”冶心捏起一塊糕點往嘴裏送,另一手逗弄着糯米團子,“傍晚時為師會安排你的師姐帶你去拿無塵門的要訣,要記得哦。”
紗漠然只是一眨眼的功夫,剛在眼前吃糕點的師父就不見了。
那位前輩,究竟何時才能再次見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