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雪原無春（五）
雪原無春（五）
子夜時分。
這時的侍衛已困了大半，一人策馬停在陋居外，抛了個矛從牆沿攀着繩子翻進去。
神慈睡得不死，他聽得房門被人拉開，藏在枕下的手握緊了匕首。
這些日子他警惕得很，他的飲食都被人控制，如今想要毒殺他的人多了很多，他幾乎靠着鷹叼來的地上的碎包子屑一天天撐下來。
現在還沒毒死我，已經這麽等不及了嗎？
那人走到床前，神慈頓時睜開眼抽出匕首将那人反按在床板上。
“是、是我，無期哥哥……”
霜脖頸被神慈一手勒得留了紅痕，好在他不打算痛下殺手，這匕首只是在她皮膚上擦了一下。
神慈依舊沒有要松開她的意思，這些個日子不見，這姑娘竟是學會了半夜翻牆，還如此鬼鬼祟祟。
“半夜前來，你要做甚？”
“無期哥哥，跟我走吧？”
霜擡手握住他拿匕首的那只手腕，夜裏她看不清他的神色，但是她能感覺到神慈的殺意半分不減。
“我憑什麽信你？你不曾對我說過一句實話。”架在霜脖頸邊的匕首仿佛要紮下去，神慈說話冰冷，無論如何也不相信她。
霜用力握緊神慈的手腕，殷切道：“無期哥哥，只這一次，跟我走，不然天亮了就來不及了。”
“我、我聽說陛下要将質子斬首示衆，我、我是來救、救你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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霜的脖頸被神慈用力一掐，頓時呼吸一滞。
神慈低頭，附在她耳旁道：“你可知騙我有何代價？我會殺了你，此話為真。”
“我、我知道一個通往城外的通、通道……只要跟着我，就、就能避開不少追兵，天亮之前我們就、就能到城外。”
神慈猶豫了半分，眼眸顫動，“……帶路罷。”
……
這處通道藏得有些深，在山林的一石窟中，有着明顯人工開鑿的痕跡。
這裏竟有如此的地方，她是如何得知的？
神慈跟在霜後面，從陋居逃出來一切都太過順利，反而讓他更為不安。
夾道往內走路越窄，如果是踏雪軍人挖鑿出來定不會只修這麽小的一個口子，想來也許是有些人為了來往方便或是行商私通開的。
“無期哥哥……出口到了。”霜回頭看他，拉住神慈的手，此時天還未亮，“我就說天亮之前能出來吧？”
“小姐……”
霜剛從洞口探出一個腦袋，就聽見小花壓低着嗓子喊她。
“小花！”霜一時激動叫的聲音大了些，神慈将她扯回來捂住她的嘴。
神慈：“小心點，踏雪軍不可能就這麽放着我走。”
附近響起行兵的腳步聲，小花跟着蹲在雜草叢邊。
“快！聲音從那邊發出來的，一隊人去那邊，聖上下令明日午時将蒼傲質子斬首示衆，不能放任何人出城！”
小花偷偷挪動了步子，将手裏的包袱遞給霜，小心說：“小姐，拿好東西，這裏面小花裝了很多你喜歡的梅花餅，路上肯定能吃飽的。”
“小花？”霜扒開神慈的手掌，看着小花臉上的表情有些怪異，“咱們要一起走的，小花，你對我最好了，我們要一起走。”
小花有些束手無措，那些巡防的士兵越靠越近，她擡眼看着不知該不該信任的神慈，沉聲說道：“無期殿下……小姐年紀還小，她不懂什麽是好是壞，但是她信你，你能……照顧好小姐的吧？”
“……無法承諾的事，我無法回答。”
小花吸了一口氣，站起身子毅然向巡防的士兵那邊過去。
“帶着小姐走，此後，便是全交予你了。”
“小花，小花……”
霜倏地瞪大眼睛想要追上去，但身子被神慈用力摟住。
她和小花相伴多年，享受了太多人間趣味，小花這一走，她的心一瞬間空了。
“霜，霜。”神慈環住霜的脖子，埋下頭，“跟我走，別回頭。”
神慈早已猜到此次出城不會順利，這通道既能在此處開這麽久，那皇帝肯定知道，他們将防衛放這麽低，為的就是要讓他逃，好引出幫助他的人！
可神慈的人晚了一步，他們沒事先接到皇帝斬首質子的谕令，也可能是霜搶先他們一步将他從陋居帶走。
到這兒，神慈就更加懷疑霜的身份了。
能讓踏雪軍對她戒心這麽低，還能搶先知道皇帝的命令。
她是王族？可若是王族，她不可能來幫他。
可若是一介普通人家的傻姑娘，她也不可能冒着誅九族的危險來救他。
-
踏雪城外，極寒雪原。
一夜奔波，神慈帶着霜總算出了踏雪國都，可這四下白皚皚的一片，他們此時也辨不清方向。
霜木讷了一夜，縱是看到自己最愛的白雪也提不起興趣。
神慈心動容了一下，撒開霜的手腕道：“你現在回去，應該還能救下你的婢女，那些侍衛更清楚你的身份，不會對你動手。”
“我、我不回去！”
霜緩慢拉回神智，猛地擡頭。
神慈繼而盯着她，語重心長說：“我是蒼傲的質子，踏雪國君要我死輕而易舉，你作為踏雪國人，幫助我逃跑會連累你和你的家族，你确定要跟着我走這萬劫不複的路？”
霜哽咽了一下，然後一頭撲進神慈的懷裏。
“霜兒不怕。”
……
霜在這雪原的方向感很好，也不知道是不是湊巧，他們竟然還尋到了一處冰窟歇腳。
一只雄鷹從外面飛來，落到神慈手中。
這是蒼傲的術士的鷹眼，用來監視他的一舉一動，也是來往傳遞情報的工具。
其實他背後的助力者都得知了他要被斬首的消息，只是如果他們幫他潛逃，這兩年的精心埋伏就會功虧一篑，他們選擇了一條死路——讓神慈做好赴死的準備。
可是總有意料之外的事情出現，比如霜。
“聽說這冰窟裏經常有雪狐修煉，要是它跑回來了，咱們可要抓緊跑了。”
神慈解下鬥篷鋪在雪地上，看着霜從包袱裏掏出兩塊梅花餅遞給了他。
“如果雪狐來了，無期哥哥會丢下我嗎？”
霜抱着梅花餅啃了一口，看着像是随意一問。
“不會了，不會丢下妹妹。”神慈拿着梅花餅，好不容易咽下一口，“你選擇了與我患難與共，我不會抛下你不管。”
吃完梅花餅休息一會兒過後，他們再次上路。
雪原的駐軍多，這地方的守衛聽到蒼傲質子已經潛逃都加緊了巡防。
“聽昨日城外有個女人行蹤詭異，被懷疑是幫助蒼傲質子潛逃的卧底，已經被當場斬首了。”
“一個女人？堂堂蒼傲皇子竟是個抛下女人逃走的懦夫，真是可笑哈哈哈。”
霜躲在小雪堆後面看着那些侍衛們轉過身去，然後拽着神慈迅速跑到另一個地方隐蔽起來。
“何人！”
侍衛們聽到聲響，那雪地裏出現了幾只小腳印，尤為可疑。
“往那邊去了，召集人馬帶上弓箭，給我追！”
“聖上有令！凡是那蒼傲質子身邊的人都格殺勿論！”
霜咬緊牙關帶着神慈一直往前奔跑，那遠處的追兵也追得緊。
“咻——”
一支箭擦過神慈的手臂，将衣裳劃破了道口子。
“弓箭？長公主的人追來了。”霜一眼便明了，卻毫無回頭的意思，“無期哥哥，你跑我……無期哥哥！躲開——”
霜撇頭去看神慈，餘光撇到一支箭迅速飛來，硬将神慈甩到前方，自己擋下了這險些致命的一箭。
“霜？霜！”
神慈驚慌失措抱住她，霜的頭巾被刮起的強風吹散。
那雪白的長發散下來，與地上的雪仿佛融為一體。
雪原無春，她是這裏唯一的色彩。
“無期哥哥……”霜嘴邊流了不少血，這傻丫頭都到這份上了竟然還能傻笑得出來，“無期哥哥，快些走吧，霜兒……霜兒會沒事的。”
霜借着神慈的力挺直了後背，那箭跟着紮深，血止不住的外流。
“霜，你別動，哥哥背你。”
神慈扶着她準備轉身蹲下，卻被這小姑娘按住了手。
“無期哥哥，霜兒可不是怕疼的小孩子，霜兒會騎馬，會翻牆……霜兒還會保護無期哥哥……”
“夠了，霜，我們要趕緊離開。”
霜退後一步，輕聲對他說：“無期哥哥，回去吧，別回頭。”
“霜？霜兒！”
神慈被她猛推進風雪中，暴風雪阻隔了他們之間的那段路，這一別，誰也不知道是不是永別。
蒼傲術士的鷹找到神慈，後面跟上了不少蒼傲的士兵。
“殿下，臣來遲！”
“……”神慈看着那女孩的背影被暴風雪完全遮擋，好像覺得自己失去了某種重要的東西。
愛嗎？可她才多大？她還只是個不到十歲的傻姑娘，她這麽小能知道什麽……她又憑什麽自作主張要救他？
傻姑娘，要後悔了吧？
他是個壞人啊，他說過跟了他就會萬劫不複。
後面的一人隐約看見風雪對面有一個人影，他略微猜到這是這局中的一個變數，于是謹慎問他：“殿下，可是要暗線幫忙斬草除根？”
“……不必理會。”神慈握緊拳頭，喘了口氣回頭。
“皇兄。”
一名少年穿過士兵讓出的路，輕輕走來。
“恭賀太子殿下歸來。”
他手裏提着一道聖旨，那是蒼傲國君，也是他們的父帝的禦旨。
神慈當年重兄弟情義，于是請示父王代神無期來踏雪為質，這兩年是一盤局，為的就是打探踏雪的軍情從內部攻破。
如果此行失敗，他未能回來，那便是這局中的棄子，永遠留在踏雪。
若是此行順利，他平安歸來，那麽他便能如願成為蒼傲的太子。
這傻姑娘若是知道自己僅僅只是他的一塊墊腳石，她做鬼也不應該放過他。
縱是真的成了鬼，也常來我夢裏罷，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