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雪原無春(四)

雪原無春(四)

冬日一過,踏雪也暖和了不少。

神慈照往常一般坐在院子裏,他什麽也不幹,就聽着門外的侍衛們閑聊。

“聽說蒼傲人跟瘋了一般,上月裏李副将得令将徘徊在雪原的暗衛清除,結果入了埋伏,副将死裏逃生結果身受重傷,現在還沒醒來呢。”

“李副将傷了?他們蒼傲人還沒那麽大能耐的吧?霜小姐和李副将女兒可是以姐妹相稱,這會兒不得帶着李小姐沖過來大發雷霆?”

“唉,還是覺得自己喂了一頭白眼狼吧,我就說怎的這些個月沒見霜小姐過來送飯菜。”

“哈哈,貴人送的佳肴吃久了這會兒只能天天喝碗粥填飽肚子,以後的苦還多着呢。”

……

“我是來送食盒的。”

一個女人提着食盒從馬車上下來,她衣着華貴,兩鬓邊已經留了些許白發。

“李、夫人。”

門口的侍衛恭敬鞠躬,然後看了眼夫人手裏的食盒。

“這、這裏面是蒼傲質子,夫人來送食盒……”

李夫人嘴唇一挑,很是不屑,“怎麽?霜兒能來,我便不能?”

“那、那自然不是,請,請。”

這李夫人是王族的一旁支,雖無封號傍身,卻也受萬人敬仰。

Advertisement

只是她此番來送飯在意料之外,她前些日子丈夫重傷,這會兒來給這質子“獻殷勤”,侍衛們只是想想就冷汗涔涔。

——她這是要毒殺他!

神慈褪下身上的玄色衣裳,重新拿下架子上的青衫罩住,就悠哉悠哉踏出卧室。

自打霜不來了,他的一切飲食起居都由原先的廚子和仆從負責,他們每日從京城裏送飯過來,永遠都只有一碗參了不知多少水的稀粥,有時候經常有異味。

反正能活命就行,還管得上照顧自己的口味呢。

今日送飯的看着陌生,她穿得太過招搖,縱使神慈想裝瞎也沒個辦法。

他走近瞧着已經擺好的幾道佳宴,一邊還擺着精致的酒壺。

“……”

有人要他死。

李夫人也不加掩飾,直白說道:“被你們蒼傲反将一軍,我連我夫君最後一面也沒能見着,這酒還請殿下賞臉喝了。”

神慈眼神一滞,竟不想真的到了如今這一步。

“這些菜都是照着霜兒往日送來的挑的,我踏雪待你不薄,這份感激之情,你當記得,刻在心裏才是。”李夫人準備周全,她眼睛紅腫,想來是為丈夫痛哭了不久。

那些侍衛們聽聞的消息還是太少,李副将駐紮雪原,最後身受重傷醫治後仍是氣短,李夫人聽聞噩耗連夜奔赴雪原駐軍的營地,卻是連最後一眼都未見得。

這麽大一個家,他就這麽丢下了。

“夫人想置我于死地,踏雪國君可是發話了?”神慈還是很鎮定地在石桌邊坐下,這些飯菜看着可口,但他怎麽也無法動下筷,“即便殺了我,蒼傲也不會在惜,你們軍中大亂正是乘虛而入的好時機,我蒼傲便更好将雪原攻占。”

“蒼傲賤人,看我不撕了你的嘴!”

李夫人一時氣昏頭,抄起手就往神慈臉上拍下去。

“啪——”

這一掌挨得實在,不僅力道重,發出的聲響也極大。

站在樹上的雄鷹吓得撲棱了一下翅膀,鷹隼的目光卻一刻也未移動。

神慈左臉生疼,他日漸枯瘦,反抗的力氣也所剩無幾,僅是這一巴掌就将他從石凳上拍倒到了地上,差點意識也留不住了。

李夫人不解氣,這次抄起桌上的酒壺俯下身子來就要往神慈嘴裏灌。

“唔……”

神慈狠狠咬住牙關,李夫人也不管那麽多,就着壺嘴一頓猛戳。

“我倒是要看你的牙硬還是我的酒壺硬!”

她這話音剛落,陋居的大門就被再次推開,只聽一聲輕婉的女音呵斥道:“李夫人,您這是在做甚?”

進門的女人頭頂着繁雜的金簪,只是輕微一動,那些吊墜就碰撞發出“叮鈴”的清脆聲響。

她身着金鳳紋案的霓裳羽衣,只是往那一站就帶着一股帝王的威懾,再看那門外的侍衛,都是半跪在地盯着地面的。

瘋癫的李夫人醒過神來,她将酒壺放下,跪着轉過身,“殿下……還請您給我主持一個公道……”

“如此姿态,真是給李副将蒙羞!”

神慈擡手拭去嘴邊的酒水殘留,一言不發看着來的人。

鳶真長公主,踏雪國國君的皇姐,也是踏雪第一将軍的夫人。

她自小聰慧,而且也是最像踏雪前任君王的人,若非是個女兒身,這踏雪的皇位應當屬于她,只是她自己也無這份追求,早年間就嫁出去離開了皇宮。

……

玄鳶真将目光往神慈身上一瞥,而後重新打在了李夫人身上,“就算是想為李副将報仇,這氣也不該撒到這無知小兒身上,何況他現在的身份還是蒼傲的三皇子,蒼傲國君的脾性天下人都是知道的,莫要給我踏雪添亂。”

“可、可是殿下……我夫君就該死嗎?我該找誰尋仇?”

李夫人跪着往前行了幾步,拉住長公主的衣角,哀嚎問她。

“聖上自有思量,你且回去安頓李府上下,此仇,定是要向蒼傲人讨回來。”

長公主帶來的幾個親衛将李夫人擡了出去,四下再次變得安靜。

“……見過鳶真長公主殿下。”

神慈依舊是坐在地上的姿态,口中的話說出來也懶懶散散,似帶着一些許不滿。

玄鳶真看着地上那壺倒翻的酒壺,不知是慶幸還是失望。,

神慈大概能猜到一些——

如果他死了,他們能解一時之恨;但如果他死了,蒼傲也能借此再次發兵。

踏雪這次戰役死了一名副将,士兵們此時士氣受了些挫敗,短時間內實在不适合再抗敵。

“蒼傲質子神無期,你要活命嗎?”

玄鳶真嗓音清亮,眼眸裏藏着讓人看不懂的情切。

神慈淡笑,“我的命不矜貴,活與不活剛剛就攥在長公主手裏,何必再來試探我?”

“……本宮想你死,可有人要你活。”玄鳶真拂袖,那碎發貼在臉上,竟是襯得她更加貌美,只是她接下來的話音冷若冰霜,“命矜貴與否全在自己是否惜命,無期殿下早做打算,本宮已知你時日不算多了。”

玄鳶真留下話轉身離去,招來了一陣寒風。

明明冬日已過,這縷春風卻如此刺骨。

大門合上,樹上停駐已久的雄鷹撲騰翅膀站到神慈臂上,叼下一卷紙條。

——此番萬無一失。

看到這幾個字,神慈總算舒了口氣。

他潛伏踏雪做質子只是為了安插更多暗線在踏雪,他的暗線有混跡軍中,也有混跡于市野,專門搜集踏雪的布防和路線。

本來每日負責送食的都是他早已安插在踏雪的線人,只是中途出了個霜小姐,讓他有一陣子無法聯系到暗線。

他也提防過霜小姐,只是他的暗線也查不到這姑娘的背景,只能打聽到她愛好是整日都要跑到雪原駐軍那邊的雪地裏打滾。

……你到底是何人,霜?

七日後。

踏雪近日一戰連敗,蒼傲士兵士氣漸漲,好幾番乘勝追擊。

踏雪朝堂上,踏雪國君将軍中急令閱完,一手将奏折丢下臺階。

“陰險狡詐的蒼傲人,雪原駐軍的營帳和暗侍他們是如何得知的?”

“還有低山後埋伏的一千将士都被一網打盡,此等隐秘的一塊地方他們都能找到!斬将軍,你如何看?”

着黑铠的斬将軍從一排臣子中站出來,曲肱道:“末将不知,低山這處将士不曾迎過敵,蒼傲人斷不可能發現,末将……末将只是猜測,軍中許是混了內鬼。”

“軍中混了內鬼?”

“這踏雪軍自打那蒼傲質子入城以來就屢次敗退,莫不是那質子從中搗鬼?”

“那質子?他即算有通天的本領,陋居看守這麽嚴,他可是門都未出過,怎麽通報消息?”

“你忘了給他送飯的那霜……”

“都給朕住嘴!”

踏雪國君一聲吼出來,那議論的臣子話未盡,又憋了回去。

一官員從一側站出來,舉着笏板,“陛下,臣有一言。”

皇帝擡手,重新在龍椅上坐下:“愛卿講便是。”

“……蒼傲質子入京已有兩年,我踏雪也正是近一年連連敗退,這質子雖未出府,但無人知他是否還有人暗中助力。”那臣子将剛剛讨論的那些一一總結出來,“霜殿下曾日日出入質子住所,恕臣妄言,霜小姐與這質子或許早就有所勾結。”

“放肆!霜殿下才多大?你怎可非議?”

一官員破口大罵。

皇帝扶額,這會兒他只覺有些偏頭痛。

“一質子若是從中作亂,那必是陋居督察不利,将這些歸咎到霜兒身上,這就是王大人得出的結果?”

清脆的玉石碰撞擦出的聲響于大殿外響起,玄鳶真緩緩走進來,只聞朝堂上的臣子都紛紛跪下行禮。

“長公主殿下怎可上朝堂?”

一官員跟着伏在地上,一臉不解。

“先帝離世前曾頒下一道聖旨,長公主若有心,也可随意上下朝堂,這事老官們都知道。只是這長公主向來無心朝政,今日許是将軍為難,來解圍罷。”

玄鳶真走到臺階下,那眉眼中的帝王之威竟然都勝過了龍座上的踏雪國君。

“此前,李夫人同蒼傲質子尋仇被本宮攔下,本宮見那質子臨危不亂,這正好能說明這個質子或許留有後手,若想釣出這質子背後的人,還需放長線。”玄鳶真異常冷靜,說得不少人跟着一齊思考,“聖上可下谕令将蒼傲質子斬首示衆挂于城樓上,若有人前來阻止,一網打盡便是。”

皇帝思慮一番,有些猶豫,“可若是無人阻撓呢?”

“那殺便殺了,我踏雪也無損失。”

朝上的臣子們聽着都擡手抹了把冷汗。

這鳶真長公主不愧是承襲先帝,若是放在蒼傲怕也是要落得個兇狠殘暴的暴君名稱了。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