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鳳冠霞帔（六）
鳳冠霞帔（六）
辛夷住在一家胭脂鋪樓上，這裏離張命裏的劍鋪不過幾步路。
夜已經深，紗漠然叩響胭脂鋪的門，一個姑娘拿着燈從房間裏出來，先是問了一句：“誰啊？”
“繡坊，來給辛夷姑娘送婚服。”
裏面的姑娘披了件衣服走到門口，拉開了門。
她先看了一眼紗漠然，後面跟着的兩個男子她不屑也瞟了一眼，只說，“給我就行，我送去給辛夷。”
姑娘兩手已經放在紗漠然拖着的那個包裹下，紗漠然手上使力，也并沒打算輕松将婚服送出去。
“姑娘這是何意？”
紗漠然把手擡高了些，讓這姑娘手裏落了空，“林先生特意叮囑我要看着辛夷姑娘試婚服，如果有什麽地方還需要裁改，今晚就得解決。”
胭脂鋪的姑娘挑眉，往邊上退了一步，“只姑娘一人進來。”
小雨抱胸，嘴撇到一邊去，“這麽多疑，我可比循霄看着像個好人吧？”
那姑娘等紗漠然進了屋，就把門關上，留着循霄和小雨二人在外面先吹着風。
這幾日天氣不大好，夜裏時常狂風大作，還有閃電時不時出來吓人。
“我聽說人妖相戀可是會引來天罰的，這個桃花妖妖力不強，一道雷就能把她劈得灰都不剩吧？”
“人妖相戀嗎？”循霄退到風小一點的地方抱住手臂，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麽，“這個規定還真有些苛刻了。”
“……你不是神仙嗎？你去找你的老大提點意見不就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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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大？”循霄細想了一會兒，稍微才明白小雨口中的老大指的是誰，“都是有幾百萬年的規定了，怎可為了他們改變？”
辛夷房內。
她在鏡子前坐了許久，聽到叩門聲就起身去開門。
“辛夷姑娘，這是林先生委托我送來的。”
辛夷看着紗漠然，還有些愣神，她遲鈍低下眼，接過了紗漠然遞來的婚服。
“今夜，就要試嗎？”
“是，林先生怕還有地方沒裁好，需要姑娘試試才知道。”
辛夷吐氣，說：“我知道了，你留下吧，阿俏，你先回屋休息。”
阿俏有點擔心，不願出去，“辛姐姐，你一個人……”
阿俏和辛夷對了一眼，也明白了她的意思，将房門輕輕掩上之後就下了樓回自己屋子。
辛夷把兩手打開，笑着，“姑娘，能幫我換上嗎？”
紗漠然把婚服放在一邊，剛拿起外衫，就看着辛夷已經換下了自己的外衫，只剩了一件白色的裏衣。
辛夷順着紗漠然，把手穿進了外衫裏，一直都笑得很開心。
“你來此，有別的目的吧？”辛夷穿好外衫，也沒讓紗漠然繼續幫忙，而是自己彎腰過去拿起腰帶，“不必遮遮掩掩了，我讓阿俏出去，也是為了能與你單獨說說話。”
紗漠然也不繞關子，直接切入主題，“桃花林內，水鏡之中我看到了辛姑娘的過去，即使命裏前輩融合了萬年桃木成了不死之身，但他仍是凡人。”
“可那又如何呢？我喜歡命裏，姑娘沒有心上人，還不懂什麽是愛，不懂分離之苦、死生兩隔。”辛夷把腰帶系好，蹲着跪坐在鏡前，“我在忘川河畔苦等了一千年才求得孟婆心軟，讓她允我帶着前世記憶轉世。”
紗漠然知道辛夷不會被輕易說服，她閉口嘆氣，“可命裏前輩醒來之後已經忘卻了前塵，現在的他一心斬妖，如若被他發現你為妖，後果不堪設想。”
“……姑娘，不必勸我了，我不會改變自己的想法。”
貿然出手與辛夷敵對只會招來麻煩，紗漠然勸說無果就離開了胭脂鋪。
循霄聽着紗漠然腳步聲有些急，不用猜也知道沒能讓辛夷改變意見。
小雨：“這桃花妖也真不識趣，前有天雷後有張命裏要殺桃花妖，她就這麽不怕死？”
紗漠然盯着遠處閃電時不時乍現一下，但也心有餘而力不足。
“霄公子，天雷，要怎樣才能扛過去呢？”
循霄兩手揣在袖子裏，臉被吹得有些發紫，“天雷有兩種，一種扛過去了能一躍成神，一種是懲罰之雷，輕則失去幾萬年修為，重則命隕。”
“但……”循霄張嘴停了一下，吐出一口白氣，“但是懲罰之雷，吾鮮少見人活下來過。”
小雨偷偷去看紗漠然的表情，天罰這種事也不是小事兒了，都是能取人性命了，一般人能避就避，只要安安分分不犯天規，一生無恙是沒問題的。
“那……”紗漠然把嘴唇咬出一點血色來，艱難啓齒，“霄公子知道有什麽避開天雷的方法嗎？或者有什麽法術能夠護助靈體，安然撐過天罰結束？”
“再厲害的護身法術也擋不過三次天雷，那麽多想要成神的妖怪靈丹、功法都四處搜羅，死的也多。”小雨搶先開口，只想勸她趕緊打消了這個念頭，“花妖本就是世間最弱的妖怪了，她還只有千年修為，說不準雷還沒劈下來，她就吓死了。”
循霄還是覺得這天氣冷了點，在指尖聚靈讓身上的鳳凰火暖暖身子。
他也怕紗漠然凍傷，手輕輕在紗漠然後背上一點，鳳凰火也跟着在紗漠然身上流過，驅散了寒冷。
他拉起紗漠然的衣袖往前走，只簡短說了幾個字。
“聽天，由命。”
成親當日。
張命裏家蓄不多，林秀的老祖宗和長輩們都與張命裏有交情，所以這喜宴的錢大都是他出的。
林秀視辛夷為親妹妹，為了讓她出嫁得風風光光的，前一日将她接來的繡坊住下，成親當日的時候從繡坊出發也比那狹窄的巷子好。
辛夷坐在梳妝鏡前，輕抿了口紅脂上唇妝，她看了半晌鏡中的自己，這一瞬間感到了無比幸福。
今日難得天氣好，最是成親的好日子。
希望今日不要出變故。
辛夷拉下半截衣袖，她手腕上桃花紋路蔓延，慢慢變成了深紅色，這是情戒。
花妖一族雖不禁情愛，但如果是無情谷出來的花妖就不一樣了。
她年少時向往谷外的世界，偷跑出來，後來谷中的長老實在沒法子，就罰她守在蘇名城的桃花山裏，這才遇上了張命裏。
上一世她就已經為了張命裏死過一次了，這一世她只想與張命裏有一處安隅之地，能和他好好的過完這輩子就足夠了。
外面的姑娘們叩門兩下，催促她說：“辛姑娘，轎子到繡坊下了，您梳好了嗎？”
“馬上。”辛夷扶着東西站起來，剛将蓋頭從桌上拿起，耳邊就聽到“轟隆”一聲悶雷響。
辛夷有些頭痛，身體脫力往前面摔去，好在前方沒什麽東西，她只是平摔在地，只有腿上痛。
“天罰……”她手臂撐在地上，嘴裏喃喃，顫抖得手指都在用力抓地面，“天罰來了，偏偏是今日……”
這天罰自開始之日到現在不過短短七日，辛夷只有避免與張命裏過度接觸才不會引來天雷，如果天雷劈下來時她與張命裏在一塊，免不了讓張命裏也跟着受傷。
他有萬年桃木護體不至于傷得太重，辛夷就不一樣了，如果天雷劈下來讓她提前暴露了身份，那她這千年來的等待又将化為雲煙。
張命裏已經不是普通的凡人了，他能活很久，同樣他也會活得很孤單。
外面的姑娘聽着裏面沒了動靜，又叩門，“辛姑娘，怎麽了？需要我們幫忙嗎？”
辛夷被情戒折磨得渾身抖着，但她仍舊咬着牙從地上爬起來。
“辛夷，辛夷？”
林秀在外等了一陣也沒等到辛夷出來，就上來敲門問問是不是有什麽事。
林秀叩了兩下門就推開進來，辛夷起來後假裝無事，也沒想林秀竟然親自上來一趟。
“林先生。”
“……婚服，很合你身。”這婚服裁好以來林秀還是第一次見辛夷穿上，他從辛夷手裏抽過蓋頭，又說，“今日是你大喜的日子，就不要愁眉苦臉了。”
辛夷苦笑，回答：“我以為林先生是來勸我的。”
“我勸不動你了，”林秀只覺無奈，幫辛夷蓋好樂蓋頭，“你沒家人，這最後一路，我送你吧？”
林秀把手伸到辛夷面前，說得很認真。
“好。”辛夷也不遲疑，把手搭在了林秀的掌心，在他的牽引下一步步踏出繡坊。
出了繡坊，這天雷的聲音就逐步逼近了，辛夷在花轎前停下，有些難以抉擇。
天雷再過一會兒就會劈過來了，蘇名城人多，若是在城內劈下來一道，引起的騷亂也不會小。
送親的侍女在一旁催促。
“辛姑娘，該上轎子了。”
辛夷一把扯下蓋頭，什麽話也沒說就往城門那邊跑去。
林秀沒攔着她，天邊的雷已經提醒多時，今日絕不是促成佳緣的好日子。
辛夷一出城門，天空中就劈下一道雷，将那塊地劈出了個深坑。
辛夷仍舊頭也不回跑着，只要抗到天罰結束，誰都阻止不了她和張命裏在一起了。
繡坊樓下，紗漠然今晨從張命裏的劍鋪返回來，看着轎子還未起，便想着辛夷還在，一切都不晚。
林秀見她回來，問：“紗姑娘，你不是去命裏那先等着了麽？怎的又回來了？”
“張、張命裏不在劍鋪。”紗漠然轉頭去看轎子，突然又覺得不對勁，“怎麽回事？辛姑娘呢？”
林秀：“辛夷，辛夷她……”
紗漠然突然怒起，喊道：“天罰在即，林先生怎可讓她一人離開！”
“辛夷已經出城去了，我知道，她不想讓蘇名城的百姓跟着遭殃，我們早已經勸不動辛夷。”
循霄從後面跟上來，手裏拿着一幅畫像，“可林先生不知道，張命裏早已知辛夷身份。”
他拉下畫像，上面的墨跡幹的程度不一，顯然是分了好些次才作畫完成，即使畫得粗糙了些，林秀也能分辨出來這輪廓與辛夷重合度實在相似。
辛夷逃到一處廣闊的空地，她也未使喚桃花，卻看見不少桃花瓣往自己的前方飄過去。
她擡頭看清前方，一人穿着與她同樣款式的男子婚服站在那處懸崖側邊。
辛夷嗤笑一聲，喉間盡是苦澀。
“命裏，你來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