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入夢

入夢

梵铮好不容易處理完公務回到家,才發現家裏今日格外安靜。

雖說平常大部分時間只有顏映奚一個人在家,也确實是挺安靜的,但今天明顯感覺安靜的有些過頭。

他在玄關換好拖鞋,進了客廳才發現家裏人都已經到了,就差他就全員到齊。不過三人各自霸占了一個沙發,互相不挨着。

不知道發生了什麽,像是吵架了似的。

要說梵聿明還在生梵音的氣就罷了,顏映奚以往可是最為疼她,母女倆黏膩的勁兒叫人沒眼看。今天怎麽坐的那老遠,他爸少見的成了那個被夾在中間的人。

梵铮把電腦包随手放到梵音坐的小沙發邊沿,一邊解開了西裝紐扣,狐疑的在家人臉上打量一圈:“不是說妹有話和咱們說?現在是什麽情況?”

“你們已經說完了?還是又吵架了?”

顏映奚欲言又止。

倒是梵聿明斥到:“臭小子一天天是巴不得這個家散了得了?!”

被莫名罵了一句,梵铮表情更懵了。

還是顏映奚看不下去,不情不願的出聲解圍:“你趕緊挨着你爸坐下,他也剛回來,還沒開始說呢。”

“哦。”梵铮坐下,想到什麽,看向梵音,“對了,我怎麽好像聽說你錄綜藝受傷了?嚴不嚴重?”

梵音本想等他坐下直接進入正題,他這突如其來的關心倒是讓她一瞬怔愣,很快搖頭。

不過還沒等到她開口說沒事,一旁的梵聿明就臉色不愉的開了口:“早就說了讓你退圈退圈,真不明白你到底為什麽非要在那麽個大染缸裏混。你看你這五年,得到了什麽?”

這類似的話梵聿明已經說過不下五十次,父女倆的關系就是因為這些,這幾年一直勢如水火。

若是換做以往,在他開口的這刻,梵音要麽就開始和他争執,要麽甩臉色一言不發的離開,今天卻有些出乎意料的淡定,像是完全沒有被他這話影響到。

“我想,您可以先停一下嗎?”

對待原主的父母,她會做到最大的尊重及禮儀,不過她也并不是很想面對一個陌生人帶着情緒的說教,哪怕她現在的身份是他的女兒。

梵聿明惱怒的神情一頓,顏映奚深吸了一口氣,稍微調整了一下坐姿。

梵音等了兩秒沒有人再開口,這才緩緩開口:“我知道您關心女兒心切,但很抱歉,我不是你們的女兒。”

她又看向顏映奚,對方同樣在看着她。聽到她的話,饒是有心理準備,卻仍然覺得窒息。

顏映奚好好歹活了近五十年,又怎麽不會看人?眼前的人很坦誠,但也正是這一份坦誠,讓她愈發覺得自己那個有些嬌氣任性的女兒,也許再也回不來了。

梵铮皺了皺眉:“妹,你在說什麽?”

梵音卻沒有移開目光,反倒沖着顏映奚輕笑了下:“我想,您那天在醫院就已經察覺到了吧?懷疑我的原因,是您恰好始終在關注着您的女兒,看了那檔節目對嗎?”

熱搜并沒有留存多久,網上的消息及時被處理幹淨,顏映奚不太會是通過那些渠道了解,所以最大的可能性就是她一直在關注和原主有關的一切。

顏映奚手攥緊泛白,用力呼出一口氣,承認:“對,我一直有關注音音的事業。”

“這位……”她不知道怎麽稱呼,索性跳過,“既然你不是我的女兒,那我想請問,你是誰?為什麽占用了我女兒的身體?我女兒呢,她又去哪裏了?”

梵聿明視線在她們倆臉上流轉,語氣裏滿是不信:“你又想出新主意跑來我這裏演戲了?還有你,你沒事陪着她瞎鬧什麽?”

梵音就知道他們肯定不會輕易相信,忽然伸手在半空中揮了一下。三人只感覺眼前一黑,下一秒就到了一個白霧朦胧的地方。

梵聿明和梵铮猛地站了起來,顏映奚也被她這突如其來的手筆吓了一跳,坐在沙發上驚魂未定的捂着胸口。

“這裏是哪裏!”梵聿明看向她。

“我開辟出的一小方幻境。”梵音道,“您不必緊張,我不會對你們做什麽,只是這裏更适合交談。”

也更适合他們相信她的話。

“我姓聶名梵音,名與你們女兒姓名相同。我并非你們這個世界的人,而是來自于另一個和這裏完全無交集的世界。”梵音直截了當的開始簡介自己的情況,除去了她的身世,“我原是一名造夢師,不知因何來到此處,陰差陽錯占用了您女兒的身體,但我并不是她。”

她是師父撿回門的無名乞兒,得師父賜名梵音,有佛音之意,也含有師父希望她能正直和雅的惟願。師父姓聶,她便随了他姓,師父是在秋天的尾巴收留的她,因而她還有一乳名,喚“見秋”。

她大致說了一部分和魃怪争鬥的內容,以及來這個世界之後的事情。左右她來了不過半個多月,其實并沒有太多好說的內容。

顏映奚忍着手抖問:“那我女兒呢?她……”

梵音看向她,表情微斂,語氣沉了下去:“逝者已去,請三位節哀。”

“我不信……”顏映奚捂着胸口,嘴裏低聲重複着。

梵音沉默幾秒,道出實情:“您的女兒因為遭受網暴精神不佳,有魇怪趁虛而入,她的靈魂被撕成了碎片。也是這個時候我意外的從我的世界來到此處,既是借了您女兒的身體,也變相的保存了這具身體。否則,這具身體将會煙消雲散。”

梵音從前見過太多家中有人被魇怪殺死的情況,早已習以為常。也就導致她的話落在梵家人耳朵裏,顯得格外殘忍而冷漠,好似不把一條命放在眼裏。

梵聿明握着沙發扶手,臉色鐵青:“我憑什麽相信你?萬一是你殺了我女兒呢?”

她有這樣的通天本事,想殺個人還不是輕而易舉?

梵音不以為意的一笑:“那我作何大費周章同你們說清?”

“占用你們女兒的身體并非我本意,我可以在我的能力範圍內給予你們最大的庇護,前提是你們願意接受。”

“再者,奪舍這種天理難容的罪孽邪術定會遭受天譴,就算能僥幸遮蔽一時,也難以長久僞裝下去。我雖并非出身名門大家,但也師從有道,斷不會做這傷人更傷己的下作勾當。”

她師父自培養她起,入門便是學德。

用她師父的話說:德不配位,必有災殃。

想到師父,梵音眸中情緒微微動蕩。

梵铮和梵聿明兩個大男人沉默下來,握緊的手臂青筋暴起。一旁的顏映奚早已淚流滿面,哭的心如刀絞。

崩潰壓抑和死一般的沉寂籠罩在梵家三人頭上,壓的他們快要喘息不過來,就連梵音什麽時候收起幻境也沒注意到。

半晌,梵铮率先回過神來,深吸了一口氣,看向梵音:“那我想問聶小姐,那我…妹妹,她還有機會活過來嗎?既然你有這種本事,可不可以懇請你救救她?只要你願意,哪怕是傾家蕩産我們也能接受。”

對于梵铮來說,沒有什麽比妹妹的命更加重要,錢財乃身外之物,沒了可以再掙,只要能讓原本的梵音活過來。

梵聿明和顏映奚也因為這句話看了過來,眼裏浮上一絲希望。

“抱歉。”梵音搖搖頭,“并非我不願救,而是無力回天。”

原主的靈魂早在她穿過來時就消散的無影無蹤,連碎片都沒有留下,她就算想去找,也無處可尋。

顏映奚頓時愈發潰不成軍,聲嘶力竭:“我的音音…媽媽對不起你…都怪媽媽也沒有第一時間關心到你,才會讓你……”

其實當初他們全家人,除了梵铮,二老都不太同意梵音踏足娛樂圈。後來梵音與梵聿明争執不下,雙方都放了狠話,梵聿明也要求顏映奚無論她以後發生什麽,都不要管,這是她跟家裏犟應該承受的。

網暴的事情顏映奚一直都知道,一方面礙于梵聿明不好大張旗鼓的去管,另一方面也是想借此機會讓她看透社會險惡,主動放棄退出娛樂圈。誰曾想女兒經歷了如此大的精神折磨以外,還因此丢了性命。

起初顏映奚悄悄聯系她時,她還笑着反過來安撫自己,說她沒事。誰知一向嬌縱的女兒,不知道什麽時候也學會了報喜不報憂。

顏映奚此刻追悔莫及。

梵音觀察着三人的反應,還是拿出了一樣東西,放在了茶幾上:“這是…她生前最後留下的日記,她的其他遺物我盡量沒有動,已經打包好,明日會有人送到這裏。”

相較于她的話,原主的遺物,其實這本日記裏的東西才是最讓人能直觀感受到痛苦壓抑的。因此她才沒有第一時間拿出來,甚至于她方才也有一瞬猶豫是否要将此物拿出來,梵家人很顯然心理承受能力快要到達極限。

只是最終理智還是占了上風,她還是把它拿了出來。

她想,對于這一切的任何細節,梵家人都應當有知曉的權利。

梵音一直有寫日記的習慣,梵家人相望一眼,顏映奚哆嗦着手想要去拿,梵铮卻搶先一步。顏映奚急忙起身,三人坐到一處同看。

打開日記,最開始是梵音十八歲時被星探選中,邀約她參演電影。彼時的日記中還充滿了少女的憧憬,可以看出她有多開心和期待。往後翻,字跡心态都明顯的成熟了許多,只是她依舊對自己充滿信心,對自己也有美好的規劃。

什麽時候開始變味的呢?

大概是第一次明明被選上,臨近簽合同前卻被突然告知換人,當天是她的生日,含着期待回到家,卻迎來了父親的責罵。是後面越來越多和家人的争執,是一次次經歷被換角,被同組前輩針對欺壓,被其他配角莫名的孤立排擠。

她的日記中這樣寫到:【我真的不明白為什麽人和人之間會有這麽多無從而起的惡意,明明我什麽都沒有做過。

爸,或許你說的話确實有一定的道理,有你有一天名利雙收的時候,你會突然發現,原來身邊全是好人。可能是現在的我還沒有達到你說的那種程度吧,所以才……

但是我還是很喜歡這份工作,我喜歡去體驗那些完全不同的人生,每一次感受也都是一份全新的經歷和收獲。

所以我還是會堅持一下,努力做出一點成績,希望你到時候能夠少一點偏見多一點認可。

還有,我真的不想再和你吵架了】

她的日記逐漸透露出疲倦壓力,只有很偶爾能從文字中體會到一點喜悅。原本還會記錄一些長篇大論對角色的感悟,後來話越來越少,透出一種無力感。

她本來是家裏寵大的小公主,這輩子唯一一次遲來的叛逆是為了想要追求自己喜歡的事情,可換來的結果對她而言實在殘忍。

梵铮越看越沉默。

他很早就開始和父親學着管理公司,對很多事情根本沒有精力分出心思關心,也不知道妹妹過的這麽煎熬。

明明印象中,她每一次看到他,都會很開心的喊上一聲“哥”,然後親昵的拉着他的手腕撒嬌。

他有些快看不下去,停了幾秒,直接翻到了日記的最後。饒是有了一定心理準備,他還是感覺到呼吸一滞。

日記的最後,她的字跡格外潦草淩亂,卻處處透露着崩潰。

【8.7 真相好像一點都不重要,他們都不願意相信我】

【8.11 今天收到了帶血的死老鼠,好吓人】

【8.15 爸,媽,哥,我最近都不敢打開手機,也不敢出門,我不敢給你們打電話,更不敢回家,我好累啊……】

最後更是連日期也沒有了,龍飛鳳舞的糾纏在一起,來來回回都是那幾句話。

我好累。

我好像有點堅持不下去了。

我真的好想死。

日記的最後一頁,密密麻麻寫了整頁的“救救我”,那是她僅剩的最後一絲求生本能。

只可惜——

她沒能等到任何人救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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