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5章
蕭雲耐心且充滿演技地講了一番自己的鬼門關前一日游,回到現實發現過去七天的故事。
史官總結了一下,作出這樣的記錄:“九皇子為無常勾魂,帶入冥府,閻羅殿中鬼神皆異之,言其壽數未盡,因星象之亂而被遮掩氣息,實為生魂。九皇子幸有天子紫微之氣庇佑,魂魄未損,安然返回人世,地府治其傷勢以作補償。然,其入酆都前已飲過孟婆湯,過往種種,皆恍然入夢,需多加思慮方可憶起。”
再翻譯一下,就是她被勾魂到閻羅王面前,被發現還是個活人,就被放了回來。
傷口迅速愈合是因為地府補償她。
對一些事情感到陌生,并且需要一點時間回憶是因為喝過孟婆湯。
“有天子紫微之氣庇佑”則是引用了玄知道人的說法。
玄知說盛國的當今皇帝命主紫微,是天定的帝王。
九皇子的命星是依附于紫微星的一顆輔星,紫微在一日便一日不能進位,但勝在年輕,若将其好好培養,則會反哺紫微星,延其壽數與福澤。
這種說法就跟“以童男童女的血煉丹能夠煉出長生丹”一樣,純屬無稽之談,又很容易取信于上位者。
而且很好操作出“靈驗”的表現,讓對方深信不疑。
原來的九皇子為了配合,每隔一段時間便要“生病”幾日,以此換取皇帝越發深重的寵愛。
玄知若有所思地看了會兒蕭雲,覺得自己的小徒弟似乎比以往更有主見了。
他臉上泛起微笑,配合她的表演。
“那日烏雲蓋月,難以觀察星象,又有榮王作亂,是為七殺入局,天象接連兩天都很混亂,而今據殿下所言,便可解一二。”
“星象之變,向來早于世事,而七殺向來與紫微相沖,禍事本應向陛下而去,然陛下修為深厚,殿下又常年為陛下所庇佑,是以先危及殿下,再陷都城以危難。”
“天命再兇險,朕有國師與小九在側,便不畏分毫。”
一男子大笑着走出內室。
那人松松垮垮地穿着一身白色的袍子。
卻不像玄知那樣素淨,而是以銀絲繡着繁複的花紋,腰間佩着無瑕的美玉。
披散的頭發透着濕意,半敞着的胸膛上有未擦幹的胭脂與抓痕。
啊……
蕭雲突然想起,玄知給皇帝吃的丹藥,大多是做成丸子形狀的補藥。
皇帝年紀見長,要想給他“依舊強壯”的錯覺,自然得上補腎的藥。
藥物歸藥物,榮王之亂才過去幾天,他竟能毫無負擔地繼續過自己的荒唐生活。
甚至第一句不是關心剛從鬼門關前回來的最寵愛的孩子,而是得意于自己如今的狀況。
蕭雲心裏滾動着許多大逆不道的想法,身體卻很誠實地急走兩步,到皇帝面前摘下幕籬,略帶哽咽地說:“兒臣還以為再也見不着父皇了。”
皇帝的目光落在她額上帶血的繃帶,說:“小九與國師的話,朕都聽見了,你在冥府,可有見到什麽不尋常的事情?”
“兒臣見到了榮王,起初還不敢相信,但他脖子上插着一只白羽的箭,我便知道他是死在父皇的人手裏。”
皇子尚且有專屬暗衛,身為皇帝自然更是如此。
皇帝手中有一支近百人的死士隊伍,名為白羽衛,各個都是精銳。
他們使用的箭,便以白羽作尾。
皇帝聽到“榮王”二字,想起當日城破時的狼狽,不由痛罵對方,又問蕭雲榮王有沒有受到閻羅的重判。
蕭雲 :“兒臣比榮王前去的時間要早,先一步入閻羅殿,未能見到那奸人受審,但我假裝沒有發現他的死因,跟他說了許久的話,似乎有些許收獲,只是如今頭疼兼記憶混亂,一時未能記起。”
“待想起來,必定命人告知于您。”
榮王雖然死的早,但榮王兒子在五年後俘虜了皇帝,試圖納女主為妾,戲份大大的有。
她回去想想有沒有能用得上的消息。
“是,你頭上受了那麽重的傷,還難為你主動入宮來見朕。”
皇帝像是才發現她是個病人一樣,關心着她。
“你說酆都因誤拘你的魂,醫治你的傷,恢複得如何了?讓父皇看看。”
說着便伸手扯她頭上的繃帶。
蕭雲低着頭,柔順乖巧,藏住眼中的笑意。
帶血的繃帶被扯落,棄置于地。
皇帝驚愕地見到,她額頭上尚有一條指節長的傷口,在他的視線中迅速愈合,只留血跡,就連膚色也與額頭其他地方全然相同。
而禦醫與他彙報的是:九皇子額頭傷可見骨,難以回天。
“神跡,不愧是神跡啊!”
他發出猖狂的笑聲,轉身去下立九皇子為太子的聖旨。
在他走後,蕭雲毫無征兆地昏了過去。
三個時辰後。
蕭雲從冰涼的玉床上醒來。
她捂着自己還有些發熱的額頭,低吟長嘆。
想要重金求一個沒有加載原著的腦子。
又舍不得這個金手指。
是的,她的腦子裏現在有一本完整的《傾國絕戀:亂世美人淚》,牢記程度約等于乘法口訣。
一旦回想,就會被反複創死。
唉,果然所有的饋贈都是有代價的。
擦了擦淚花,她擡頭看向外面。
在重重的帷幔與珠簾之外,玄知的身影占據了她的視線。
蕭雲腦海裏閃過原著的一個片段。
【天子已成階下囚,玄知道人卻依然為權貴所推崇。
“想知道為什麽嗎?”榮王捏着蘇夢璃的下巴,轉動她的頭,“好好看看這個令你父親失去丞相之位,讓你們如喪家之犬的人,看看他,他是否與當年別無二致。”
蘇夢璃呆滞地看向緩緩走進殿中的道士。
那人一身素衣,卻将奢華的大殿襯得若無垢的道場。
那張年輕的臉,更是與她幼時所見的,別無二致。】
這個片段裏的榮王,是已故榮王之子,如今下落不明的榮王世子。
時間線應該是五年後。
而在蕭雲的記憶中,她十幾年前見到他時,他就是這幅樣子。
好恐怖的“別無二致”。
蕭雲開始向天祈禱,這本書裏沒有玄幻元素。
不然她懷疑自己日後跟男主打起來,會出現“百萬流星自天而降,将盛國軍隊全埋”的場景。
“醒了?”
緘默的宮人一層一層地将紗幔拉起,玄知端着一個小碟走進來,蹲在床前将碟子遞給她。
蕭雲垂眸,瞧見碟子底部鋪着細碎的冰沙,正中一枚包在銀紙中的丹藥。
丹藥泛着瑰麗的光澤,還有甜香。
她心中突突,卻沒有猶豫地拿起藥塞進嘴裏。
清甜微涼,剛品到藥的苦味就咬到了甜蜜的夾心,咽下去不久,她因失血發熱而虛弱的身體就像是注入了能量。
整個人都精神了幾分。
給丹藥做蜂蜜夾心,她這個師尊真是個人才。
也是真有本事。
蕭雲趴在枕頭上,半是撒嬌半是開玩笑地說:“師尊昨日還見過我,不怕今日的我是旁人頂替的嗎?還是說您真地算到了我會起死回生?”
“你當然是我愛重的弟子,為師也未曾料到你會恢複得這樣好。”
正當她以為他會說“事實無所謂,只要你扮好我的乖乖徒弟”這類話的時候,玄知溫柔的眉眼彎了彎,笑得頗有些俏皮的味道。
“本座之所以這麽确定,是因為你的體內有世上獨一無二的蠱。”
她:“……”
失策了,她忘了古早言情裏即使沒有玄幻元素,也經常會涉及并不科學的武俠。
他居然給她種蠱,好狠的男人!
或許是察覺到她眼神中的幽怨,玄知給她詳細地說明了自己的動機。
“你之前不是老是擔心別人發現你的身份嗎?我就想着給你準備一個能夠應付試探的替身,尋了許久才找到一個與你骨骼大小一致的男子。”
“母蠱種在你的身上,子蠱種在他身上,天長日久,他便會與你長得一模一樣。”
“唔,這蠱煉成也有許久了,為師還未曾想好它的名字。好歹花費了那麽多心血,應當隆重些,徒兒有什麽好主意嗎?”
蕭雲解開了“挂在城頭的屍體是誰的”的疑惑,默然片刻說:“鏡妖。”
傳說鏡中妖代替原主生活,待獲得所有人的認可之時,它便會成為真正的原主。
也算是合了原著的故事。
玄知聽到她的話一愣,随即笑容更盛:“徒兒從鬼門關前走了一遭回來,心境更加開闊,事情也看得更加分明。”
也更多幾分殺伐果斷的銳意。
叫他的耐心也多了許多。
蕭雲:“萬一徒兒正是鏡中的妖呢?”
白衣的道人以寬袖遮面,細長的眉眼透着詭谲:“鏡妖都是将自己當做原身的,對其他人來說,更是沒什麽不同。”
蕭雲手腳冰涼。
她想到自己對處理遇刺一事的熟練,對陳安死亡的熟視無睹,對楊虞的利用……那并不是一個生活在現代,三觀成熟的人該有的冷漠。
就像是有另外一個人藏在她的身體裏,潛移默化地影響着她一樣。
蕭雲很快從這種狀态中掙紮出來。
因為她并不是一個喜歡深究哲學問題的人,也因為這些影響有助于她适應這個世界,好好地活下去。
務實而不求真。
這是她的生存智慧。
“師尊講睡前故事的水平,還是一如既往的糟糕。”她打了個哈欠,轉移話題,“師尊是在何處尋到的那人?”
“大牢裏呀,那裏常關一些世家貴族,俱是養尊處優的年輕人,身體也都算健康,很合适的。為師這裏有他的卷宗,不過有些髒了,因為找到他的時候,他家裏送來了贖死的金銀與錦布,衙門打算銷毀它。”
蕭雲從宮人手中接過邊緣被火燎焦的卷宗,翻閱起來。
看了幾行之後便合上。
是個喜歡将美貌女子先奸後殺再奸的變态,所殺女子從伎子到良籍,再到家道中落的小姐,最後是落單的貴婦人。
癖好變态,手段殘忍。
真是髒了她的眼睛,這種罪都能被贖死,怪不得國家要完。
不過借由這件事,蕭雲又想起旁的事來。
為玄知試藥的人,無論事後是生是死,都會得到一筆足以買命的錢財。
若是身體出現問題,還會研制能解決副作用的對症藥物。
無論玄知此舉是否是作秀,對她來說,與其合作都不會太過抵觸。
對朝堂上的某些忠臣來說,這位國師也比其他喜歡用人或貴重寶物做丹藥原料的方士要更加正派。
“師尊打算什麽時候将人送給徒兒?”
“你回府便能瞧見了。”
蕭雲:“……您原本沒有打算在我死後,讓他頂替我,是麽?”
玄知投過來一個無辜的眼神,仿佛她産生這種疑問是件不尊師長的事情。
蕭雲: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