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6章
從宮中回到王府,蕭雲便成了新鮮出爐的太子。
東宮久未有人居住,雖常有人灑掃,也依然需要整修,所以她暫時以宸王府為太子府。
她在府中見到了自己的替身。
就像是她第一次照鏡子一般,看着陌生卻直覺那是自己的模樣。
就連性格,也與原身沒什麽區別。
靜默,陰沉,收斂存在感,也不愛與人對視,仿佛懷揣什麽秘密一般。
看不出來他過往的任何痕跡。
與他比起來,行事更為主動坦蕩的蕭雲更像是假的。
但問題不大,她只需要将鍋推給“鬼門關前走一趟,念頭越發通達”就好。
而這個替身的存在,會使她的變化顯得沒那麽突兀。
“你且以太子自居,待在府中,見客只見治粟內史與丞相府上的客人。”
“是。”那替身如木偶一般應下,又如此地主人一般,一步步走向主位,目不斜視地坐下。
像是古代版仿生機器人。
蕭雲感覺有些古怪,但沒有深究,而是命人準備行李,打算搬去朱鸾巷住上一段時間。
如今正在風頭,她還有需要避開別人視線的事情要去做,換個身份行事更為方便。
在原著中,身為質子的夜無明趁着榮王攻破京城逃離住所,受到重傷後躲在沒什麽人去的朱鸾巷中,被路過的女主蘇夢璃救回家。
男主臉上受傷毀容,又失了憶,十歲的女主給他戴上面具,對外稱這是她的護衛。
之後便将他養在身邊,青梅竹馬地長大。
算算時間,女主明天一早就要去将這個日後會令她國破家亡,把她虐身虐心,最後還要她生兒育女打理後宮的男人撿回家。
要不要截胡試試?
蕭雲白天在皇宮裏睡過三個時辰,又吃過玄知的丹藥,這會兒精神奕奕,正适合搞事。
命人取來一身合适的女裝,她便沐浴換上。
望着身着深紅曲裾,披着頭發的英氣女子,蕭雲的眼中浮現郁色。
從小服用催漲雄性激素的藥物,對蕭雲的影響不僅是多出一個不太明顯的喉結那麽簡單。
她的胸很平,解了束胸不如不解。
月事也極不規律,一年只來個兩三次。
再這樣下去會傷及根本,引起其他病症。
幸好她今年才十七歲,常年練武的身體也算健康,還有調理的機會。
蕭雲對着鏡子将故意畫粗的眉毛洗幹淨,刮去一些,再描作遠山眉。
眉尾拉得細長,原本還有些英氣的面容頓時柔和起來。
時下的男子流行敷粉簪花,推崇柔和俊雅之色,單就臉來看,說不好男子與女子誰更陰柔。
對身量介于少年與青年之間的蕭雲來說,只要控制好儀态和聲音,無論是扮男扮女都不算太難。
原身專門學過僞聲。
而她有上輩子當女孩子的經歷,裝裝文靜和嬌弱不成問題。
給自己找好了不化其他妝容的理由,蕭雲極為自信地戴着沒有珠簾裝飾的幕籬出門,趁着夜色從府中後門離開,前往朱鸾巷。
朱鸾巷是一片新建的住宅。
因盛國傳承多年,京中貴族過多,貴族生的孩子也越來越多,臨近皇宮那片的達官貴人越住越擠。
便有人在大約四環的地方買下大片的地,建成大宅子出售。
剛開始确實火過,不少大佬都在這裏買了房子。
但地段委實不好,偶爾度假還行,要入宮上朝或是出門去繁華地帶都比較麻煩,久而久之便沒什麽人住在這裏。
在榮王的軍隊攻破都城後,他們對這種靠近城門的住所便更加不想去了,從墨衣的調查結果來看,這裏如今就住了她這一戶。
男主藏在這種地方好幾天不被發現,不是沒有道理的。
很可惜。
她是被原著創過的人,所以知道他是躲在一個水缸中。
原著中女主跑了好久才找到一塊石頭,砸開水缸将他拽出來。
也不知道為什麽要在缸裏沒多少水的情況下砸缸。
但砸缸收獲男主這種事情聽起來有一種拆盲盒的快樂。
蕭雲仗着這裏沒有其他人住,讓人将所有門前的水缸都砸開。
男主如今昏迷加重傷,就算聽到聲音也跑不了。
就算能跑,她的帶的人也足夠叫他插翅難飛。
正在挑燈夜讀的謝攸聽到巷子遠遠傳來接連不斷的瓦缸碎裂聲,坐在他身旁的謝衡原本正在打瞌睡,一下子驚醒。
“公子。”守在門外的侍從想要出去查看。
謝攸阻止道:“将府中的燈全數熄滅,廚房爐竈的火也滅掉,所有人都不要再出聲,就當沒有人住在這裏。”
謝衡欲取牆上的短劍,亦被他阻止。
謝衡不安地說:“兄長,要是他們進來了怎麽辦?”
燈被吹滅,謝衡仍能借着月光看見他兄長秀雅的面容,以及臉上的淡然。
謝攸:“他們不會進來。但若是發現府中有人,那便不一定了。”
這樣大的聲響,只可能是打碎屋前蓄水的水缸。
或是在尋找什麽東西,也或是在試探這裏有沒有住人。
無論是哪一種,在這樣危險的夜色中,他們都最好裝自己不存在。
謝衡安靜下來,卻依然緊張得不行。
前不久亂軍入城,雖然很快便被趕出去,并沒有危機他的安全,但也依然給他造成了不小的震撼。
外面的聲音又那般沉悶不知何時停止,讓他驚懼。
謝攸看出他的不安,便道:“若是難以安定,便在心裏默背《捭阖策》第七篇。”
《捭阖策》又稱《鬼谷子》,第七篇為揣篇,所講的是如何揣度人心,審時度勢。
謝衡學習進度遠超同齡,然而到底也才十三歲,《捭阖策》對他來說還是過于晦澀。
他默背了兩遍便昏昏欲睡起來。
謝攸命人他送回房中歇息,自己坐在院中的陰影裏,靜待那聲音由遠及近。
然而未及門前便停了下來。
找到了。
蕭雲低頭看被抱到跟前的昏迷少年。
少年長得極為好看,好看到臉上滿是血污,因為痛苦将眉頭皺緊也依然令人覺得眉清目秀。
她端詳了半天,終于在少年左眼下邊半寸發現一條指甲長的劃傷。
這傷怎麽看都跟毀容沒有關系。
納悶片刻,她又自己想通了。
大約跟其他古早文裏的“醜女其實是絕世美女”的設定差不多吧,一點胎記一塊疤便足以說成醜陋可怖。
蕭雲:“将他送去府中診治。以及,從今天起,你們見到孤着女裝便要喊女公子,喊他小公子,将我們當成楊氏的人,知道嗎?”
楊大人那麽多孩子,想來不會介意自己再多出一個失散多年的兒子。
衆人低頭應是。
此處離楊谷贈送的宅子之間僅隔着兩戶,将夜無明放到馬車中後,大部分人先行去往住處,留下幾人随侍在蕭雲左右。
蕭雲走到鄰居的門前,忽然停下腳步。
跟在她旁邊的甲影:“女公子,此處可有不妥?”
院中的謝攸将這句話聽得分明,仍舊只是看地上那一片竹影交錯的月光。
“整條巷子只有我和鄰居門前的水缸完好,若是有人看見,不免生疑。”
蕭雲發現了盲點,立刻給出彌補方案:“來,将這幾個水缸也砸了,明日再往府中傳信,說是亂軍幹的,再買一對新的來。”
門前靠牆的水缸是用來接雨水,防止火災的。
一時沒有也不影響。
院中的謝攸便又聽到幾聲脆而沉悶的響聲,便知道自己門前的水缸沒能逃脫厄運。
明日也得去買一對新水缸了。
他如此想着,卻不由勾了勾唇。
這位有過一面之緣的姑娘真是位妙人。
待門外的動靜徹底平息,隔壁也傳來大門關上的聲音,謝攸才站起來,慢慢地朝屋內走去。
侍從跟在他的身邊,小聲提醒:“隔壁的主人家是治粟內史楊大人,楊大人府上子女衆多,不知這是哪位小姐。”
他淡淡一笑:“明日上門拜訪便能知道了。”
侍從茫然:“可是您不是命我們假裝府中無人嗎?”
“避未知的一時之禍而已,她今夜可能會想滅口,過了一夜再想也來不及了,況且我們未曾出門,不知曉具體發生了什麽,明日便有表态的餘地。”
謝攸低頭摩挲自己的白玉扳指,笑容越發莫名。
“須知這裏是京城,九殿下已被封為太子,你覺得我的消息能瞞過幾時?”
侍從:“以公子的才智,若是真想離開或是隐瞞身份……”
謝攸:“去準備明日登門拜訪的禮物。”
侍從:“是。”
公子這麽做,一定有他的道理。
蕭雲并不知曉明日會迎來意料之外的客人,她此刻等在客房外,等大夫完成醫治。
夜無明至少在那個水缸裏躲了十六個時辰,除了臉上的傷之外,他後腦被砸傷,肋骨斷了兩根,身上有多處傷口。
這期間又沒有進食,僅僅喝了幾口缸裏混着血的污水。
換個人可能已經死了,更別提是等到天亮後女主來救他。
這可能就是主角吧。
一盆又一盆的血水被端出來,在蕭雲懷疑男主将因缺血而死去的時候,年邁的府醫終于慢吞吞地走出來。
“小公子的傷勢皆已包紮好,但他現如今身體過虛又高熱不止,若是今夜過後能夠退熱,那便是成功度過這一關,若是不能……”
老大夫的話漸止,但意思已經到位。
蕭雲沒有“救不活他就讓你們陪葬”的習慣,擺手讓所有人退出去。
她知道男主明天早上一定會醒。
左右不差這一兩個時辰,便親自守在房中等着。
夜無明從無邊的黑暗中掙紮着醒來,便瞧見半敞的窗邊坐着一姿态慵懶的女子。
那女子手中持着一本書,也不只是在看書還是看外面的景色,半天都沒有翻過去一頁。
熹微的天光從窗外投進來,照亮她秀麗的側臉。
“你……”
女子聽到他的聲音,也聽出他嗓子的幹澀,命人來喂他喝水。
夜無明喝完水,警惕又茫然地說:“你是誰……我又是誰?”
“我是你的姐姐,你是我弟弟……”女子轉頭看外面的天色,凝視那一道将天邊染紅的天光,“治粟內史楊谷在外養着的兒子,楊晞。”
晞,破曉之意。
與男主名字的含義完全相反。
夜無明日後若是想起這件事來,大約會很不高興。
一想到這個,蕭雲因為原著而煩悶的心情便好了些,又補充道:“你還有個小名叫做小明,不過你不太喜歡。”
夜無明皺着眉,不是因為小名的事情,而是——“我怎麽覺得,你說的這個名字像是剛剛才編出來的。”
敏感多疑,偏執型男主的常見病症。
蕭雲溫柔一笑:“你若是不信,我就把你丢出去,你看看有沒有人來領你回家。”
被裹成粽子不能動彈的夜無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