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8章
飲過一盞茶後,新水缸擺在每戶的門口。
謝攸也帶着弟弟告辭。
出于對人才的愛護,蕭雲委婉地說:“殿下雖然渴慕人才,卻不會強人所難,公子所擔心的事情,如今不會發生了。”
有能力強人所難的,現在不是在墳裏就是癱在床上。
其他人還不敢在這個時候得罪謝氏。
謝攸禮貌地說謝謝,回去就讓人将府前打掃幹淨,以表現出自己對此話的信任。
然後在書房問全程寡言少語的謝衡:“對這位楊氏的淑女,你可有什麽看法?”
謝衡似乎積攢了一肚子的話,一聽到他這麽說就飛快答道:“美則美矣,給人的感覺卻很違和。她眼上的妝容也很少見,旁人很難不将注意力放在上面……兄長,她該不會是對你有意思吧?”
那樣精致複雜的妝容,要花費許多時間。
按照樸素的“女為悅己者容”的觀念,這必然是為了引起要見之人的注意。
而且他兄長這般出色的人物,多的是女子連兄長的面都沒有見過便心生傾慕,見過的更是連魂兒都丢了。
這次來京城,未嘗不是在躲那些因兄長及冠而頻頻上門的媒人。
謝衡越想越覺得可能,正待開口勸兄長幾句,就被對方拿扇子敲了頭。
謝攸:“……胡說什麽?教了你那麽多東西,你就學會以貌取人?”
謝衡捂着額頭,乖乖認錯,又咕哝了句:“可我還是覺得兄長與她之間有些奇怪。”
像是在說什麽他不知道的事情。
“這會兒到機敏起來了。”謝攸将扇子展開一半,複又收起,“昨夜的事情,不是尋找幼弟那麽簡單,甚至太子先前受傷,也不是巧合那麽簡單。”
只是尋找走失的弟弟,又怎會因為擔心別人生疑而将所有的水缸都砸壞?
若真是楊家八小姐的兄長無意中傷了太子,太子怎會幹涉她的婚事,讓那陳安不幸“溺亡”又為她安排新身份,送她出城?
謝衡不以為然:“這其中的水再深,也跟我們還有伯父沒有關系。”
“城門失火殃及池魚,離得太近是會招惹禍患的。”
謝攸垂了垂眼,又問起開頭的話:“你覺得她如何?”
謝衡這會兒不再誤會,也因兄長的話認真起來,思忖良久,他給出四個字的評價:“絕非善類。”
“從談吐看,她與尋常貴女并無不同,也算端莊得體,但就像我剛才說的,她很違和。”
“仿佛那些柔和委婉的話并非是近人情,而是達成目的的手段。”
“她坐在主位上不與我們還禮,解釋說自己近來身體不佳,此話是真。但她面無局促,談笑風生,心中當是不覺得此舉失禮。”
“若非久居上位者,便是更習慣在與人相處時占據主導,她先令我們在客廳等候,又令我們前去花廳,便能說明後者。”
謝衡因為說太子壞話被抓包,以及被阻攔出城的事情,對那人印象不佳,多有敵意。
冷靜下來後,他驚覺自己的失誤。
會拿飛刀“提醒”他慎言的人,想來也不會在決定他生死時有片刻猶豫。
他卻那樣明顯地表達了對她的敵意。
兄長固然會護着他,可京城非等閑之地,兄長亦可能深陷其中。
謝攸見他面帶後悔,心中滿意幾分,又問:“那你覺得,以她品性,是否會因為我們離得太近而選擇滅口?”
“不會。”謝衡說,“她若想如此,便不會提醒兄長不必再遮掩身份。”
“若無人知曉你我的身份,我們即便死了,她也能賴到‘城中逃匿的亂軍’身上。若是知道的人多了,她就沒有機會了。”
他對那女人讨厭歸讨厭,還不至于将對方看得如此壞。
謝攸:“那她為何提醒我?”
謝衡無言,轉瞬睜大了眼睛。
玉質的扇骨抵着他的唇,将“太子”二字堵回去。
“總有心狠之人的。”謝攸将扇子丢到他的懷裏,“如今皇子都死了兩位,謝氏子的身份未必能救得了我們。”
得想辦法令那位滿意,或是有共犯之誼,他們才能從京城全身而退。
一聲輕不可聞的嘆息在空氣中散去。
另一邊。
蕭雲的心情顯然比兄弟倆好很多,高高興興地命人上早膳。
心想:即使一時半會兒得不到謝攸,讓他白打一回工也是很好的。
以謝公子那聰明的腦袋瓜,估計不僅會替她打免費工,想必還會謝謝她。
而且這種事情只要開了頭,就還會有更多的白嫖機會。
關于要怎麽使用這個外置大腦,她也已經有了打算。
榮王的世子還沒有逃出京城。
在原著中,女主前腳救了男主,後腳就被榮王世子脅迫,幫對方逃離京城。
女主事後倒是跟自己的父親說過這件事,哭着問對方自己是不是幫壞人逃跑,還将榮王世子給自己的玉佩交給他。
然而蘇丞相并沒有将其告知朝廷。
這才有了原著裏那将宗室的臉踩進土裏,作威一時的新榮王。
“看樣子,得先見一面蘇丞相。”
但不能就這樣去見。
要有一份別開生面的禮物才好。
蕭雲正思索着,身受重傷還斷了一條腿的夜無明被人用輪椅推了出來。
“你怎麽出來了?”
少年語氣低落地說:“我想跟阿姐一起吃。”
夜無明覺得她的話太過無懈可擊,沒有給他任何探究自己過去的餘地。
也覺得她的身份并不像是“大戶中不受重視的庶女”。
宅子裏的情況當然可以解釋為她受到太子的照顧,但她顯然是能夠駕馭這個局面,而非是被硬捧到當前地位的人。
他更是敏銳地察覺到,這位“姐姐”對他的态度稱不上熱情和關注。
想要獲得更多的消息和線索,只能靠自己主動。
所以才在仆從将早膳端到床邊後,違背本性地要求出來跟蕭雲一起用早膳。
蕭雲看到他眼底的陰沉郁氣,微微一笑:“好啊。”
然後就在吃早飯的時候跟他講隔壁十三歲的謝五郎的聰慧,勤勉,陽光開朗……
甚至是“身體好”都拿出來誇半天。
完全沒有給夜無明轉移話題的機會。
聽得他臉都綠了。
“弟弟愚鈍,讓阿姐丢臉了。”他木着臉說道。
“”這不怪你,得怪父親。”蕭雲露出惆悵憐惜的目光,“你已經十二歲了,卻還沒能請一個像樣的夫子,勉強識字而已。”
這話倒是真的。
畢竟皇帝是個喜歡享樂,好大喜功的昏君,不可能對敵國送來的質子多好。
教夜無明的是從夜國跟着來的護衛,對方教給他一身厲害的武藝,教書識字上就十分湊合,後來護着他趁亂逃出質子府犧牲了自己。
夜無明的文化知識大都是陪女主上課的時候旁聽得來的。
現今只能說不是個文盲。
夜無明嘗試想起幾篇文章,卻一無所獲。
他的心情越發不好起來。
他本以為自己應當是出身顯貴,因為某些與太子有關的原因而被私藏在這裏。
結果他連正經的經學都沒有學習過!
便是尋常富庶之家的孩子也不會如此,只能說明他的身份确實見不得光。
“好在你年紀還小,雖說脾氣極壞,但天資聰穎,尋一良師便能很快趕上同齡人的進度。”
蕭雲說道。
“等太子殿下身體好些了,阿姐就請他為你聘一位先生來府上教導你。”
夜無明驚喜之餘,又忍不住問:“為何阿姐總說我性情不佳?”
他已經很忍耐了!
她露出一個吃小孩的笑容:“你知道我為什麽養着你嗎?因為擔心你日後會走上歧途,現今你在我眼皮子底下,我就能在你做出天理不容的事情之前将你掐死。”
蕭雲并沒有趁着男主年紀小就操控他一生的打算。
選擇養男主是有兩個目的。
在男主幹出畜生不如的事情前打死他是目的之一。
目的之二,則是靠着男主光環,吸引一下有才能的人。
盛國大廈将傾,單靠她一人是沒法撐起來的,必須有其他人的支持和付出才行。
她與夜無明之間,現在做主的是她。
所以即使配角看好男主,想跟男主混,也不會越過她。
那就有她忽悠人的機會!
只要鋤頭揮得好,沒有牆角挖不倒。
在這樣的年齡和身份的差距下,她還能輸給男主,不如早日脫離太子的身份,找個坑把自己埋了。
夜無明因為她的話陷入沉默。
他覺得她并不是在開玩笑。
作為一個懷疑一切,滿心戾氣的少年,他也不免因為“天理不容”四個字陷入茫然和自我懷疑。
不至于吧?
他又不是嗜血狂躁,以禍害他人為樂的混蛋。
觸及她目光中的冷漠和譏諷,夜無明整個人都有些炸毛。
他很是不高興地說:“我是什麽樣的人,不需要旁人來定義。以後會成為什麽樣的人,也不是你說了算的。”
“我拭目以待。”
蕭雲知道自己的激将法起效了,便送他一本論語打發他自己去養傷。
自己則是低調地返回府中。
宸王府的牌匾已經極有效率地換成了“太子府”,府中的擺設也有了不小的變化,處處彰顯太子的尊貴。
很顯然是早就準備好的。
原主被刺殺,是一點都不冤啊。
蕭雲在書房裏翻着送來的太子玺印和各種配飾衣物,墨衣走進來關好門說:“今天早晨楊谷夫人何氏帶着長子上門探望,陳府派人來送禮,說府上有喪事怕令殿下沾上晦氣。”
皇帝昨天下令封太子,今日不免要開朝會宣布。
楊谷身為九卿之一,自然是要去的。
正妻和長子一同上門拜訪,已然是非常有誠意。
至于陳府……
“陳府送了什麽禮?用的什麽理由。”
“一尊玉佛,賀您被封為太子。”
蕭雲笑了笑:“冊封的聖旨還未宣告,典儀也未舉行,竟有人提前送禮。”
凡祝賀升遷冊封的禮物,都是要在儀式之後送的,即使提前送,也要找其他的理由。
沒有這樣不講時節的。
況且還是送玉佛。
她師尊是道士,不送道家的,卻送來一尊玉佛,是想指責她不夠慈悲嗎?
還是說勸她善良,不要将事情做得太過?
無論是哪種,她對陳家的評價都只有一個“蠢”字。
就算陳家已經站隊了其他皇子,就算陳家自認無法與她和睦相處,也不該在這種時候,對她做如此挑釁的舉動。
就像楊谷不會為了一個不那麽寵愛的庶出兒子得罪宸王一樣,沒有人會為了一個陳家得罪太子。
“去向孤的兄弟姐妹,及與我交好的人送帖,請他們今日酉時于摘星樓一見。”
“甲影,帶上那尊玉佛,随孤一同去摘星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