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第26章

上官遲在懷疑眼前的“楊八小姐”并非是原來的楊環。

楊環在京城中沒什麽名氣, 但也是個真實存在的人,有痕跡,別人對她也多少有些印象。

他找了幾個人問, 給出的評價差不多都是“寡言, 不合群”之類的負面評價。

她在自己的婚事上也從沒有話語權,被随意地指婚給了沒有功名,家裏條件也一般的陳安。

這跟她如今表現出來的強勢并不相符。

家中遭受巨大變故固然可以影響性格,可有些東西,不是一朝一夕能夠改變的。

上官遲并沒有像謝攸那樣遇到試圖逃離京城,又決心回來的“楊八小姐”, 所以對此起了疑心。

蕭雲絲毫不慌, 臉色一沉, 便沒好氣地說:“這身份給你,你要嗎?”

土財主家的庶女,被前未婚夫悔婚, 還被前未婚夫一家造謠未婚懷孕,再加上據說重傷難愈的哥哥和弟弟。

這條件,哪怕是普通人家看來,都覺得倒黴。

太子如果真的要給手下安排一個貴女身份,有大把的選擇, 何必選被自己審問才導致重傷的楊虞妹妹?

上官遲意識到這其中有他不知道他的內情,便暫且放在腦後,嬉笑着将此事揭過:“我要是你, 能鬧得陳氏全族都逃出京城去,走之前還留一半的財産當賠禮, 哪裏像你這樣心軟。”

蕭雲:“我從不将心思花在不值得的人身上,除非礙着我的眼了。”

她自覺不是心慈手軟之輩。

只是這裏的人都太兇殘, 也将階級看得比人權更重。

相比起來,她顯得就很溫柔了。

也正因如此,沒人會想到她就是心狠手辣,能止小兒夜啼的太子。

這時,伍長安排好了後續的事情,走到兩人跟前,以極低的聲音說:“已經找到了跟你們身形相近的人,等會兒會有人去刺殺榮王世子,你們趁機跑進那邊挂着藍色招幌的屋子,換上準備好的衣服後躲起來,等我們的人去接你們。”

蕭雲和上官遲同時挑眉。

這出金蟬脫殼,原來留的是別人的軀殼啊。

蕭雲故作遲疑地問:“那代替我們死的人……”

伍長心道“好心善的千金小姐,這種時候還怕傷害其他人”,面上很是溫和地說:“都是死牢裏犯下大罪的犯人,上頭有命令說要在太子冊封典禮之前砍了,本來也就是這幾天的事情。”

冊封太子,按例要赦免一波死刑犯。

但有的死刑犯得罪了上頭的人,必須死,便在冊封太子之前砍了。

某心善的千金小姐松了口氣,不再過問。

卻是在心裏瘋狂吐槽:合着都喜歡在天牢進貨是吧?好歹是看管重犯的嚴肅場所,怎麽搞得像是買賣人命的地方??

天牢的牢頭還不如是死的。

國家要完。

蕭雲唉聲嘆氣的模樣落到上官遲眼中,便是對拉人替死的事情猶有些過意不去。

他心中感嘆:這姑娘看着挺強勢的,怎麽比廟裏的菩薩還慈悲。

人員集合得差不多,兩人也不是一撥的,達成共識之後沒必要聊施展細節,便不再商談,跟着人群一起去上工。

作為關系戶,他們的工作十分清閑,自由度也很高。

上官遲手裏提着一袋子用來畫線的白灰,在人群中四處晃蕩,很快就靠近了榮王世子。

厲寒雖然年紀小,但作為重犯的後人,分配給他的活不算不輕。

別人有拉車可以推,他只能自己抱着幾塊半米長,一寸多厚的青石磚在路上走。

走得慢了還會被呵斥。

這還是有張能幾人替他分擔的結果,不然他只能牽繩子拖着一堆青石前行。

上官遲剛開始靠近厲寒的時候,吸引了一些警惕的目光,待那些人發現他是郭将軍特意囑咐要關照的“祝家公子”後,又若無其事地收回目光。

知道祝家兄妹會借機脫身的人不多,但大家也不是傻子,樂得裝瞎子而已。

不再被關注後,上官遲更是明目張膽地湊到了厲寒身邊,悄悄喊了聲世子。

厲寒不知道他的來歷,心中滿是警惕,便道:“我已經不是世子了,現在只是罪人之後而已。”

“可在我們心中,榮王還是榮王,您也還是榮王世子。”上官遲煞有其事地說,将被抄家之人的心理拿捏到位,“只有您還是榮王世子,我們這些被打為亂黨的人才有指望。”

這話講得很有道理。

被打成榮王一派,抄家判罪的人,确實沒必要再對朝廷忠心。

厲寒擡頭想看對方的神情,只看到一張抽象的臉,只好退而求其次地直視此人的雙眼,這次看到了滿滿的真誠。

他心中稍定,故意說:“你的心情我能理解,但我如今已經是自身難保,能不能活過今日都是問題。”

厲寒是自信,卻不傻。

知道今天這一出戲不僅對他的折辱,也是對他的一次狩獵。

上官遲的聲音變得更加真誠:“我就是因為擔心着您的安危,所以特意給您送消息來了。”

“請講。”

“七皇子今天會親自來刺殺您,他是皇帝除了太子以外最受寵的皇子,也是年長皇子中唯一有能力與太子抗衡的人,只要您能挾持他,其他人不敢對您做什麽。”

厲寒神色一變。

這确實是極為重要的消息,如果是真的,那麽不僅他的安全會得到保障,想借此脫身也并非不可能。

前提這是真的。

他:“你怎會知道此事?”

上官遲聽到他急促起來的呼吸,就知道自己的事情辦成了,他壓下上揚的唇角:“七皇子臉上有傷,身側又跟着皇室暗衛,很好辨認。我親眼看到他換了一身黑色的游俠打扮,還戴了張面具。”

專業的刺客并不會在大白天穿一身黑色。

更不會戴面具。

游俠雖然大多不聰明,也不至于這麽傻。

只要七皇子出現在刺殺的人群中,就會成為絕對的顯眼包。

厲寒點點頭:“知道了,若我今日能夠脫困,來日必不會忘記還你這份恩。”

上官遲捧了他幾句,便又晃蕩去別的地方。

與厲寒隔得有些遠的張能見他離開,朝混進普通勞工隊伍裏的下屬使了個眼色。

下屬立刻摔倒在地上,唉聲痛呼,打亂了隊伍。

很快吸引了監管的官兵上前查探情況。

他則趁機靠近了厲寒,問對方剛才的情況。

厲寒對張能也是十分信任,把上官遲的話原原本本地轉述了一邊,并道:“張叔叔覺得此人的話有幾分可信?”

張能皺着眉,沒有急着回答:“此人的身份是什麽?”

厲寒愣住。

作為榮王世子,每次有人湊到他跟前都會自報家門,習慣如此的他很少在意,也不會主動去問對方的身份。

他思索片刻,描述了那人的外貌特征:“那人臉上很髒,衣服破爛卻是蜀錦做的,瞳孔顏色淺,左肩比右肩高一些。”

這種外表對貴族來說,可以說是外表有瑕,一旦存在,便會人盡皆知。

張能記住這些特征,在守衛注意到他們之前離開。

在找了幾個罪臣家屬打聽後,他認定那個給少主傳遞消息的人就是太尉之孫祝文。

他知道太尉自戕和皇帝問罪的事情,但太尉真的……和他們王爺有勾連嗎?

張能仔細回憶榮王跟他說過的話。

與朝中大臣的合作,榮王很少與他透露,只是偶爾會在他提出問題時,極為自信地說“若有那位的幫助,這都不是問題”。

入城之後,他在白雀街被拖住,榮王帶着一撥人深入內城,不幸死于白羽衛之手。

王爺有那樣的自信,合作的另一方不是皇帝的寵臣就是三公之一。

張能起初懷疑那人是收留了少主的郎中令馮磬。

但現下想來,他們當日攻城确實出乎意料地順利,另一方是太尉本人也說得通(其實只是單純因為朝廷軍隊菜)。

逐漸理解一切後,張能同意了“挾持七皇子的計劃”:“朝中大多數人不願見到太子一家獨大,若我們真能挾持七皇子,他們必然不敢輕舉妄動。”

就算他們沒法借此機會脫身,也能夠拖延時間。

拖到朝廷的人不得不礙于輿論出來清理刺殺者,并保障少主的安全。

只要過了這幾天,他就能帶着少主離開了。

厲寒點點頭,眼底藏着陰森的殺意。

若真有機會,他要做的不僅是挾持那麽簡單,還會給皇帝老兒一份終身難忘的禮物。

總有一天,他要屠盡宗室,替父報仇。

不遠處。

蕭雲作為弱質女流,連像上官遲那樣提白灰都不用,她手裏拿着張登記建材取用的紙,便一直站在視野良好,周圍又清淨的地方觀望局勢。

榮王世子剛開始搬磚的時候,一切都很平靜。

即使是圍在外邊的百姓也只是口頭罵罵,沒有激動地朝他丢菜葉和臭雞蛋。

畢竟這不是犯人游街,而是朝廷在派人幫他們修路修房子,萬一鬧出事來,讓進度擱置就不好了。

從有人摔倒在地上開始,一些奇怪的人開始朝着榮王世子的方向靠近。

有外貌樸實但身材魁梧的普通勞工。

有穿着破爛絲綢,身材纖細,但袖藏匕首的罪臣女眷。

也有擠到前排,罵罵咧咧,手裏拿着機射類暗器的圍觀百姓。

更甚至于,有數名官兵離開了原本的崗位,假借查看摔倒之人的名頭靠近。

在這些人中,穿着一身黑衣,戴着鎏金面具,還要端着貴族風範的七皇子顯得非常突兀。

榮王世子都愣了一下。

蕭雲覺得對方是在懷疑這是在直鈎釣魚。

好在厲寒沒有挑剔的餘地,甭管直鈎彎鈎,他現在只有先咬一口才知道對方能不能拖自己出泥潭。

七皇子依靠震驚衆人的操作,率先靠近了榮王世子。

然後非常君子風範地聲讨對方兩句,再亮出長劍說要取爾性命。

衆人:???

這一波迷惑的操作并沒有起到什麽作用。

十三歲的厲寒用了三招拿下他。

一招奪劍,一招劈開他的面具,一招卸胳膊。

最後将劍架在他的脖子上。

蕭雲忍不住嘆氣:“世上竟有如此愚不可及之人。”

怪不得原著的女二到了二十歲還不肯嫁給七皇子,帶飛沒情商的親娘就夠累了,再跟一個豬隊友綁死還不如去鄉下挖野菜。

這也是很多小說的通病了。

階段性的反派往往擁有牛逼的身份和比核桃都小的腦子,除了關門放家長之外拿不出其他手段。

正巧晃蕩到她身邊的上官遲附和了句:“很難想象七皇子能成功暗算到太子,難道說,他背後的高人跑了?”

在某種意義上,他真相了。

幫七皇子天衣無縫地完成計劃的女二确實選擇了跑路去對面陣營,如今負責将女主養成德智體美勞全面發展的優秀女性。

“或許那時是運氣好,像我兄長那樣愛護姊妹又單純的人可沒幾個。”蕭雲随口敷衍,轉頭喊來暗衛,“傳令下去,不必在意七皇子,直接動手。”

“是,女公子。”

看着迅速隐入人群的暗衛,上官遲終于理解了友人口中的“她替太子辦事”的含金量,心中越發覺得有趣。

他唇角翹起,打趣道:“姑娘這麽說,不擔心七皇子有個什麽好歹,太子拿你頂罪?”

蕭雲:“七皇子不幸死于叛賊之首,刺殺榮王世子的游俠逃逸在外,無法追究賊人,太子殿下對此深感遺憾,遂将七皇子風光大葬。”

上官遲樂了:“好一個風光大葬。沒想到會從菩薩心腸的楊姑娘口中說出來。”

她很是奇怪地問他:“不然呢?難道要我為了他擔心難受,可憐他嗎?可憐位高權重的人,是非常可笑的行為。”

就像厲寒一樣。

他才十三歲,還沒來得及做出什麽傷天害理的事情,就死了父親,自己被抓被折磨,現在當衆搬磚,被這麽多人唾罵,等會兒還要遭遇數波刺殺。

跟他的過去相比,他現在的遭遇确實很慘。

但作為天生的上位者,冷血自私殘忍,視人命如草芥,問題就很大。

原著裏厲寒可是幾乎将外城的百姓屠光了的。

就因為第一次來的時候在外城被百姓阻撓過,導致榮王領孤軍深入,被一箭穿喉。

驅趕百姓抵抗軍隊的朝廷固然垃圾,但屠殺百姓的反派更是畜生。

相比起來,偏執冷酷,讨厭全世界但不會随意造成破壞,嘴上喊“你真的死了我屠盡一城人”,實際上就是辦了個冥婚的男主都可愛許多。

“楊姑娘真是個妙人。”上官遲意味深長地說道,又像街溜子一樣離開她的身邊,不知道跑去了哪裏。

蕭雲謹慎地後撤兩步,躲到建材的後邊,探頭觀察情況。

七皇子的真容一露出來,所有人都是一驚,沒敢輕舉妄動。

厲寒将劍架在七皇子的脖子上,笑着說:“這個人要殺我,我應該可以殺他吧?”

沒人回應。

他便将劍刃往脖子上一割。

七皇子武藝不行,用的劍卻是極好的,眨眼便有鮮血湧出。

張能趁機對圍過來的官兵說:“在朝廷的監管下還能發生這種事情,你們必須得給我們一個交代。”

他們并未直接揭穿七皇子的身份。

因為“七皇子刺殺榮王世子不成反被擒”是朝廷不能容忍的醜聞,只要他們說出口,對方不僅會堅決否認,還會讓七皇子死在這裏。

那樣他們手中的王牌就毀了。

守衛面面相觑,在要求由己方羁押刺客遭受拒絕後,緊急派人去請總負責人郭将軍。

原本盯着榮王世子的人紛紛移開視線,在人群之外尋找接頭的人,準備接收新的指示。

只有蕭雲的人早一步接收到了信號,立刻采取行動。

嘈雜的人群中開始出現帶有煽動性質的聲音。

“被刺殺的那個是榮王的兒子,也是該死的逆賊!”

“我認得他,那天叛軍闖進來,他的馬踹了我的老母。”

“刺客怎麽就沒殺了這小兔崽子。”

“天殺的玩意兒,要是我有本事,我也去殺他。”

……

略微烘托了氣氛後,數名游俠打扮的暗衛或踩着別人的肩膀,或爬到樹上,各顯神通一般地躍進施工場地中,一邊喊着口號,一邊朝着榮王世子殺過去。

蕭雲給屬下的這波表演打了九分。

扣一分是因為太刻板印象了。

七皇子脖子劇痛,原本不想說話的,見到這陣仗,扯着破喉嚨大喊:“攔住他們,快攔住他們——”

邊喊,脖子邊噴血。

相比蕭雲安排的虛假熱血青年,他顯然才是真的熱血。

場面如此熱情,大家再等上司給新命令就不像話了,“普通勞工”推着推車飛速創人,“罪臣女眷”脫下鑲滿暗器的外衣不分敵我地往外抛,“圍觀百姓”手中的大白菜中飛出十餘枚短箭……

其餘所有人達成了空前的團結,奮力阻止那群走位風騷的“游俠”。

但或許是因為他們的目标突然從“刺殺榮王世子”變成了“保護榮王世子和七皇子”,他們一時有些反應不過來,也或許是因為派系太多,彼此不認識……

不論是什麽原因,最終都導致七皇子被誤傷了。

他即将從熱血青年變成冷血的。

而七皇子被誤傷後,這群人也分不清誰是有心誰是無意,為了不讓七皇子的傷勢加重,便針對起所有非己方人員。

場面一度非常混亂。

在兩側守着的官兵也終于接到上司的命令,上前拉架。

這又導致他們阻止百姓上前的防線出現了問題,有幾個人往前擠後,所有人都在往前擠,看熱鬧的人越圍越靠近。

榮王一派的人注意到這點後,不驚反喜,覺得是混入人群脫身的好機會,趁機接連打傷了幾位官兵,讓防線缺口更大。

誰料這群百姓發現自己離榮王世子很近,不僅沒有絲毫敬畏之心,而且開始往他身上砸東西。

倒不是他們真的痛恨所謂的逆賊。

就在半月之前,他們還在罵朝廷收稅不給人活路。

但榮王的軍隊是真的不給人活路,平民只要出現在叛軍前進的路上,就會像路邊的野草一樣被随手割倒。

鮮血最能激發仇恨。

況且這次朝廷有在認真善後,還破天荒地派人給他們修屋舍,讓他們的愛國情懷達到了一個前所未有的高度。

大家是真心想讓所有叛賊去死,所以有什麽丢什麽,身邊沒東西就把鞋脫了砸向榮王世子。

榮王一派的人有心阻止,但因為武器被收走,雙拳難敵四手,很是吃力。

他們中也不乏身懷巨力的猛士。

只是這些人上一刻還推倒大片人,下一刻就被不知何處射來的冷箭一擊斃命。

情況對榮王世子越發不利。

臨街的某間二樓屋子。

夜無明坐在加高的輪椅上,艱難地扒着窗子,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下邊的亂象,不禁側臉問身側沉默的男人:“那個少年……是犯了什麽罪嗎?”

假太子:“十惡不赦,天理難容。”

假太子好像回答了,又沒有完全回答。

夜無明也沒有再追問,品了下對方的話,就狠狠地皺起眉頭。

難不成……

那個女人帶他過來,是為了讓他看做了惡事的同齡人的下場?

他才不會跟這人一樣!

夜無明冷漠地說:“何必整這出戲,讓那些真的受害的人出來殺了他不好麽?”

樓下。

擋在榮王世子面前的人越來越少。

厲寒的臉色也越來越難看。

他不明白這些刁民為何有膽子沖過來,但在四面都有人的情況下,七皇子起到的遮蔽作用可以忽略不計,反倒拖累了他。

沒有太多的猶豫,他将生死不知的七皇子丢在地上,提着劍主動靠近人群。

他身上沾着許多七皇子的血,加上冷漠的表情,使他此刻宛如殺神降臨,令人見之生懼。

站在前面的人想要後退,卻被後面的人擋住了退路。

推搡間,厲寒的劍已經靠近了第一個人,準備殺雞儆猴,讓他們給自己讓路。

“世子。”

突然有人喊住了他。

厲寒一看,正是告訴他七皇子消息後就消失的“祝文”,由于對方給的消息屬實,他給了對方一句話的時間。

上官遲用焦急的語氣說:“正有大批的官兵在往這邊趕,來不及多說,您快跟我來。”

說完,就将周圍的人擠開,給厲寒讓出一條狹窄的路。

厲寒回頭掃了眼,見七皇子已經被人救走,他無法再猶豫,跟着上官遲一起鑽進人群。

人們懼怕他手中的武器,盡量避開他。

一路上,除了被拽了兩把頭發之外,兩人出奇地順利。

他們最終停在一處夾在兩排屋子之間的狹窄過道中,旁邊有一扇只剩半邊的破爛門,門內小院子裏堆滿了雜物和稻草。

腐爛的氣息中夾雜着血腥味,很是難聞。

鋪着稻草的地上躺着幾個蓬頭垢面的少年人,聽到他們的動靜後紛紛爬起,幽幽地看過來,一雙雙渾濁的眼眸,不像來自少年人,更像是尋仇的狼。

厲寒意識到什麽,轉臉看向身旁的人:“你……”

上官遲:“是的,我剛才給你下了軟筋散。”

厲寒:!!!

質問的話沒有說出口,他便身子一軟,倒在地上。

上官遲撿起他掉落的劍,遞給奔出門外的少年之一,叮囑道:“一人只能一下,再多不行。”

那接劍的少年點頭:“我知道,如果我砍太多次,輪不到後面的人,他就死了。”

上官遲笑着搖了搖頭,并沒有再說什麽,只是在一旁給神志保持清醒的榮王世子講解情況。

“雖然有句話叫做父債子償,但我們家并不講這一套,所以我還是覺得,應該優先讓那些跟你有直接仇恨的人動手。”

厲寒不能理解,還很委屈。

他明明還沒有來得及做什麽,只是跟着父親進了京城,就被所有人當成了十惡不赦的壞人。

他的表情激怒了幾個孩子。

拿着劍的少年一劍捅進厲寒的腹部,大聲說:“我爹娘就是你親手殺的!”

厲寒回憶片刻,發現确實殺過一對夫妻。

他跟随父親一路入城,卻始終被保護在中間,劍都沒有出鞘過。

在他的再三要求下,随行的護衛才答應讓他動手清理擋在路上的人。那對夫妻是他殺的最早的兩個人,因此他還有清楚的印象。

他們一人拿着扁擔,一人拿着菜刀,并非毫無反抗之力。

也确實朝着他沖過來了。

他并不覺得自己殺了他們有什麽不對。

少年恨得眼睛通紅,将劍拔起又欲落下,身後的人扯了他一把,他才回過神來,将劍交給下一個人。

此人比第一個更為瘦弱,但下手更為狠辣。

他一腳踩在厲寒的傷口上,将劍狠狠紮進肩膀,又轉了半圈。

“我妹妹才四歲!你竟然殺了她!該死的——”

厲寒聽到他的話,愣了片刻。

他應該……沒有殺過這麽小的孩子才對。

對方失聲大吼:“你不要告訴我你忘記了,是你叫人殺了我的妹妹,她明明沒有擋你們的路,你為什麽要讓人殺了她?!”

在劇痛中,厲寒回憶起對方嘴裏的妹妹。

那時他與父王的隊伍已經有了距離,父王高聲對他說了什麽,女孩的哭聲太過尖銳,讓他沒有聽清。

為了不贻誤軍機,他讓人處理了噪聲來源。

總不能為了随便的什麽人,耽誤這麽多人的時間,他們的時間可也是命。

……

在衆人搜尋不得的夾道裏,一場審判緩緩進行。

即使是拿到過皇城輿圖的蕭雲,也花費了一番工夫才找到這裏。

她看着眼前鮮血淋漓的一幕,不知道該感慨上官遲的本事,還是該感嘆厲寒居然還有意識。

上官遲轉身見到戴上幕籬的她,笑道:“姑娘來得正巧,趕上結束了。”

劍被傳遞到最後一個人手中。

那是個看起來沒超過十歲的小女孩,拿劍都很費勁,因此沒有将體力花在宣洩情緒上,而是說:“現在說什麽也沒法讓死去的人活過來,不如讓你早些去死。”

說完便幹脆利落地割了厲寒的喉嚨。

在原著中占了不少篇幅的反派男三,就這麽死在了鮮有人知的角落裏。

蕭雲:“難為上官公子能在這麽短的時間裏,就搜尋到這麽多與榮王世子有仇的人。”

這辦事效率,簡直是狗頭軍師裏的翹楚。

上官遲:“說出來你可能不信,我找到這裏的時候,他們就在這兒了。”

蕭雲很是驚訝,覺得這事多少有些玄學。

跟榮王世子有直接仇恨的平民就那麽幾個,怎麽會都聚到這裏呢?

她:“他們在這裏商談怎麽複仇?”

他:“不,是商量該怎麽活下去。”

活下去啊……

蕭雲想起什麽,說道:“今日過後,太子殿下會督促那些人盡快完成皇城的修整,同時也會監督下發給百姓的補償。”

她把補償的事情給忙忘了。

幸虧想了起來,不然等補償的錢糧發到這些失去家長的孩子們手裏,估計他們的屍體都涼了。

“殿下也是菩薩心腸的人。”上官遲富有感情地捧了一句,“想必也願意為了這些孩子們善個後。”

這些孩子一旦殺榮王世子的名頭,也不用補償了,自己就會被當做補償送去叛軍那裏。

蕭雲似笑非笑:“殿下聽說你想投入他門下,準備拿這件事考考你。上官公子覺得該如何善後?”

上官遲:“……好。”

沒事。

這世上就沒有他解決不了的事情。

他扭頭就去外頭抓來一個路過的無辜群衆。

一個貨真價實的游俠。

這位少俠身材健美,目光清澈又愚蠢。

上官遲将殺死榮王世子的劍往這人手中一塞,說:“少俠,你揚名天下的機會來了。”

可憐的少俠被某人一頓忽悠,竟然真的有點想擔下殺死榮王世子的名頭。

少俠說出自己最後的顧慮:“你們真的能護我安全嗎?”

上官遲:“不僅如此,我們還保你下輩子榮華富貴。”

少俠:“好……下輩子?!”

剛放了一半的心又被提到嗓子眼。

上官遲眨眨眼:“說錯了,是下半輩子。”

因為某人皮了這一下,兩人又花了很長時間來說服對方,才騰出空來去圓這個謊。

另一邊。

謝攸放下手中的弩箭,跨過刺客的屍體,拂袖離開。

剩下的,就讓局中人自己頭疼去。

回府沐浴更衣,去明河租兩條成色頗新的小船,等人前來。

等待期間,他優游自在地親自煮了一壺茶。

結果茶涼了三回,都沒見到一個人。

明河上有人擡頭望天,見天邊的雲被夕陽染得豔麗,奇怪地低聲自語:“太陽還沒落啊,怎麽這麽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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