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第27章
蕭雲倒沒有忘記自己與人有約的事情。
在那名少俠當衆承認自己殺死了榮王世子後, 她就讓甲影帶着人開溜,讓太子以“頭疼回去休息”為由拒絕主持大局。
又派人送夜無明回去。
愉快地将剩下的爛攤子留給其他人處理。
自己則是換了套正常的貴女裝扮,估摸着上官遲那邊還沒完事, 時間有空閑, 便去見了面被她頂替了一下午身份的祝家小姐。
小姑娘叫祝櫻,今年十五歲,家教很好,心性頗佳。
即使祖父自戕,家中被皇帝下罪,自己還被從獄中帶到陌生的地方看管, 面對代表太子前來的蕭雲也保持了鎮定和禮貌。
情緒很穩定, 心理素質不錯, 長得更是美貌。
蕭雲對她印象很好,便大方地說:“太尉所犯的是疏忽之罪,按理說罪不及家眷, 但這是皇上親命,便是太子殿下也不好違抗,只能私下給太尉的舊部行些方便,讓你們脫離原本的身份。”
“你是想是拿着你祖父的部分遺産去湘州,還是願意等一個重振家族的機會?”
祝櫻沒有絲毫猶豫:“什麽樣的機會?”
“你倒是對此很熱心。”蕭雲歪頭, “你兄長可是直接拿了一筆錢財走了。”
祝文在被押回京城的路上就被調換了,但他又放心不下京城裏的家人,喬裝成了押送人員, 一起入京。
上官遲識破了他的身份,順手将消息送給了蕭雲。
蕭雲讓人去試探祝文, 對方被吓破膽,以為“重振家族”之類的話是在釣魚, 便選擇拿錢,一刻也不多等地離開了。
臨走前還再三強調自己絕沒有為祖父報仇的想法。
祝櫻嘲諷一笑:“兄長是最懂得要怎麽選擇才能讓自己過得開心,他在外游學這麽多年,學問可是一點兒長進都沒有,不過是因為在外頭有人捧着,回來有人會奚落他罷了。”
祝文有高低肩,兼之虹膜顏色淡,以當前的審美來看,屬于重大瑕疵。
不僅無緣仕途,還會受到歧視。
蕭雲笑了笑:“如果連自己都那麽覺得,是永遠都無法走出去的。照我說,出門在外,身份都是自己給的。”
長着張嘴,瞎說就完了。
誰當真誰小醜。
祝櫻沒聽懂蕭雲的言外之意,但這句話的表層意思還是讓她若有所悟。
過了會兒,祝櫻釋然地笑了:“楊姑娘說得極是,若是自己都覺得自己無用,那才是真的沒救。只是我此時的名聲已成定局,或許該換個新名字,才容易圖謀未來。”
蕭雲:“随你喜歡。”
反正假身份還沒有辦。
祝櫻:“不如就叫……阮緣香如何?”
蕭雲:!!!
她聽到了什麽?
女主閨蜜的名字!
那個名滿天下,色藝雙絕,殺人不眨眼的花魁。
直接就是一個戰術後仰。
阮緣香居然是藝名……怪不得原著裏沒什麽人提起她的過去。
這麽說的話,原著中關于她的故事就是:太尉孫女淪落風塵卻沒有就此堕落,而是利用一切可利用的來增加自己的優勢,以攪亂京城為己任,以推翻朝廷為最終目标,最後還成功見到心願完成的那一幕。
非常勵志啊有沒有!
就是結局一如既往地……令人一言難盡。
原著裏的阮緣香明明成為了女主的閨蜜,被女主治愈內心的傷痛,也明明站到了主角陣營幫男主傳遞消息,但後期突然就徹底黑化,在背後捅女主刀子。
原因是愛上了男主,而男主因為她是女主最好的朋友,對她容忍度頗高的同時又堅決不肯納她為妃,多次拒絕她的勾引。
愛而不得的女配因嫉妒而黑化,最終被某一位姘頭關進小黑屋,死于花柳病。
蕭雲想不通,男主都把女主的親姐姐封為皇妃了,還收集了很多與女主相似的周邊,怎麽到女主閨蜜這兒就突然守身如玉了?
算了,這不重要。
反正劇情已經面目全非,祝櫻也沒可能成為花魁。
蕭雲:“我覺得這個名字不好,不吉利,要不你換一個吧。”
祝櫻面露疑惑,但見她臉色誠懇,便道:“既然太子殿下肯給我這個機會,不如請殿下賜名?”
“我會轉告殿下的。”蕭雲點點頭,“你暫且住在城西的別苑中,九月初會有人帶你離開京城,屆時對方會告知你後續的事情。”
楊虞要帶妹妹遺骸回母家安葬,之後正式上班。
蕭雲短時間內沒法離開京城,便打算給他一些外派任務。原本還擔心楊虞做不好,現在帶上祝櫻就沒問題了。
祝櫻自然沒有拒絕她的提議。
作別意外挖出來的女配後,蕭雲準備去赴約。
正巧遇見了上官遲。
對方也恢複了平日的打扮,只是眼睛的顏色比從前要淺一些。
這年代沒有美瞳,他之前用的應該某種能改變瞳色的藥水,需要一段時間恢複。
好在他的這雙桃花眼本來就水汪汪的,不似謝攸的點漆黑瞳,不是特別熟悉他的人看不出來問題。
“上官公子不是約我酉時見面麽,怎的在此徘徊?”
現在距離酉時還有兩刻鐘。
作為邀請方,他應該在約定好的地方等她了。
上官遲想了想說:“按照我跟伯珩的約定,我應該在未時三刻前去見他。”
原本的打算是得手之後立刻離開現場,去明河上制造不在場證據。
結果他被巷子裏的孩子們吸引了注意力,搞出後面的一連串事情,等他換掉僞裝的時候就已經遲了半個時辰。
如果他就這麽過去,謝攸說不定會把他踹進河裏,然後對外說他在明河裏找明妃找了一下午。
天氣漸冷,能不下河還是不下。
所以他幹脆在路上來回晃蕩,等蕭雲一起。
蕭雲理解了他的意思,眉梢上揚:“你這麽怕他?”
上官遲誠實點頭:“我時常忤逆我家老頭,但從不敢真正地惹怒謝伯珩。”
他是喜歡找樂子,但并不喜歡給自己找麻煩。
這話略有些誇張,是在借着這件事在她面前誇誇謝攸,提升提升印象。
蕭雲默喊了句“謝公子牛逼”,又陷入得不到對方的失落。
兼具高智商和黑心肝,不給她打工實在是可惜。
她:“那你這是想等我一塊去?”
上官遲又是用力點頭:“有你在,他對我都溫柔幾分。”
哦~
蕭雲看出來了,這人是在撮合她跟謝攸。
很感動。
但不敢動。
原著裏被上官遲摻和感情的男女主是啥樣她還不清楚嗎?
他們每次聽取他的建議,都會迎來一大波狗血。
一句“謝謝,你滾”憋在喉嚨裏,她擠出了一個不太完美的閨秀笑容:“上官公子說笑了,時候不早,我們這便過去吧。”
連着點頭的上官遲這次卻是搖頭。
她:?
這是要作什麽妖?
某人鬼鬼祟祟地湊到她旁觀,低聲說:“你想不想……看看他等不到我們,又急又氣又不知道怎麽辦的樣子?”
蕭雲想象不出來,但很可恥地心動了。
上官遲繼續慫恿她:“這樣的機會可不多得,他這次上京只帶了箬竹這一個随從,不帶弟弟出門就要留箬竹保護。他又是最守君子禮數的,肯定不會離開約定的地點來找我們。”
倘若是早些時候,謝攸還可能找一下他,現在快到酉時,只能幹等他們。
蕭雲深深地看了上官遲一眼:“有你這樣的朋友,是他的福氣。”
上官遲:“哈哈,多謝誇獎。”
“我沒有誇獎你的意思,剛才是在陰陽怪氣。”
上官遲:“……”
被如此直白地怼了一句,他的氣焰被壓下去許多,只問:“那姑娘是如何打算的?”
蕭雲:“與人相約卻遲遲不至,實在是有失禮數,我們租一條船去河上釣魚,如何?”
當代貴族的釣魚裝備:幕籬,披風,傘和釣魚工具。
前面三樣全部都是用來防曬的。
時下的士子既以白為美,又推崇隐士的志趣,喜歡搞點田地池塘體驗農趣,偶爾還約人去釣魚。
為了不被曬黑,有人甚至在自家的池塘邊上建了一座小屋,釣魚的時候只将竿子伸出去。
是以,他們這麽打扮,既能讓人認不出來,也不會引人注意。
上官遲給蕭雲比了大拇指,很是興奮:“姑娘真是冰雪聰明。”
他算是懂了。
他跟她志趣相投。
謝攸跟她郎才女貌,珠聯璧合,天生一對。
他上官遲一定要撮合這對璧人!
要不是會被打,上官遲很想沖到謝攸面前,跟對方說:“兩邊家長我解決,彩禮我出,婚禮我主持,你們只負責人到場拜堂就行。”
蕭雲看着他的模樣,也懂了。
這貨很明顯是活得無聊,特意跑到京城來找刺激。
有別于吃飽了撐得,選擇作死的富二代,上官遲奉行的是一種不顧別人死活的美學,有自己的行事風格和準則。
當他的朋友會日常想要打死他,而當他的敵人,會恨不得自己是個死人。
很适合在混亂的京城大展身手。
這個下屬可以收。
對彼此都很滿意的兩個人租了一條豪華畫舫,使用船上的釣魚裝備裝成釣魚老手的樣子,緩緩朝謝攸的船靠近。
謝攸依照自己對損友的了解,用目光搜尋了幾遍附近可疑的地點。
一無所獲。
他便明白這人是半路遇到什麽有趣的事情耽誤了時間,不敢獨自面對他,便選擇了跟鄰家姑娘一同過來。
可時間朝着約定的時刻推移,他也依然沒有看到想象中的人。
她……今天很大可能也在場。
太子在文宜茶館的二樓冷眼觀火,确實需要一個人替他策應其他人。
她不通武藝,又行事謹慎周到,想必會選一個合适的身份,在合适的地方觀察局勢,并根據局勢轉變來改變計劃。
但榮王世子被游俠殺死的消息已傳來多時,她應有足夠的時間趕過來才對。
除非,她也被什麽事情耽擱了。
謝攸驀然想起一個人——那同上官遲假扮的祝文上演了一出兄妹相認的“祝家小姐”。
極有可能是她。
上官遲與她達成了某種共識,互相配合,并一起完成了某件事。
盡管提前做了安排,也同樣參與了今天下午的事件,謝攸也生出了自己被他們排除在外的想法。
他們配合無間,行動一致,而他在人群之外默默旁觀,又進行了無意義的等待。
謝攸活了二十年,第一次有種被蒙在鼓裏的感覺。
不僅如此,他還産生了一種自己都覺得可笑,但無法控制的想法。
明明是他先認識的姑娘,明明是他從小一起長大的發小,此刻被丢在的一邊的,卻是他自己。
或許是當習慣了人群中心,謝攸對此分外介意。
小爐上的茶水幾近燒幹,煮茶的人卻一無所覺,只盯着明河的河面發呆。
常被游人光顧的河道十分寬敞,船只緩速前行,因此能看到許多倒影,只是此刻夕陽燒雲,絢麗的雲倒映在水上,夕陽的光也照着水面,難以看得分明。
行至石橋前。
謝攸忽然從浮光掠影中瞥見了伊人倩影。
還未回過神的他腦中閃過明妃的傳說,頭一次地對傳聞信以為真,覺得是水中的精魅化成了他所想之人的模樣。
“謝公子在想什麽?我們跟了你一路,你都未曾發覺。”
謝攸擡頭,見蕭雲立在一米外的畫舫上,撩開幕籬的白紗對着他盈盈而笑。
她今日所戴的幕籬有別于往常,偏寬的帽檐上紮着一圈以晚荷為主的花環,未以珠玉壓住的白紗随風飄動,秀麗而飄逸。
秀色掩今古,荷花羞玉顏。(注)
明妃再美,也難以越過她此刻的綽約風姿。
謝攸:“我……”
“他大概在想我們怎麽還不來。”上官遲忽然站起來,打斷了謝攸的話,并毫無歉疚地說了一番抱歉的話語。
“是這樣的,我想着見面的時間臨近飯點,晚上不如吃明河的魚。所以在時間還早的時候跟恰好遇上的楊姑娘一起租了條能釣魚的船。”
“我們當時是這樣想的,釣起來三條魚就來找你。結果快到時間了也沒釣起來一條,所以我們降低要求,釣起來一條就結束,并且邊釣邊朝着你的方向靠近。”
蕭雲聽完有點感動。
明明是她出的主意,上官遲居然主動背鍋。
這哥們能處。
謝攸緩緩地将目光挪到上官遲手中的桶上:“所以你們釣到魚了?”
上官遲搖頭。
謝公子又溫和地說:“那你們還要同在下一起乘舟游玩麽?”
兩人都是點頭。
“那便請二位稍移尊駕。”
謝攸租了兩條船,上官遲十分自覺地上了另外一條,被他溫柔地喊了過去。
上官遲背後發涼,但還是笑着說:“讓姑娘單獨一條船,我們謝大公子非常有君子風度。”
蕭雲都快被他打動了。
自己都泥菩薩過河自身難保,還想着給兄弟助攻呢。
令人意外的是,謝攸并沒有立刻發作某人,而是心平氣和地重新煮了茶,給蕭雲倒了一杯鳳凰水仙,給自己倒了一杯顧渚紫筍,再給上官遲倒了杯方才煮壞了的茶。
蕭雲對此的評價是:謝大公子很有君子風度。
船穿過石橋後掉了頭,朝着來時的方向駛去,三人在河上閑聊起來。
人在外面,也沒聊涉及朝廷和官場的話題,便談些風物與見聞,間或提及一些人物。
蕭雲對這個世界的見識不多,非要說的話,就是最近聽過的各府八卦挺多,恰好符合了時人對閨中女子的一些刻板印象,打消了上官遲最後一部分懷疑。
她對此也沒有絲毫自卑,依靠上輩子的經驗提出了許多他們未曾想到的見解。
三人都很久沒有與跟得上自己思路的人閑聊,很是盡興,到月上中天的時候,才驚覺腹中饑餓。
上官遲提議去吃飯,并開始報菜譜:“這個時間也不好吃正餐,就點個金絲蝦球蓮花酥雞豆花……”
還沒來得及報第四個菜名,他就一個沒站穩,掉進了水裏。
謝大公子站在與他原來占的地方相距三尺的位置,一派置身事外的模樣。
只有些促狹地對在河裏撲騰的上官遲說:“上官兄這是釣魚不成,想親自為我們捕捉河鮮?”
上官遲似乎水性一般,沒有理會他的話,而是閉着眼睛用力撲騰,将水濺到謝攸的船上,很快打濕了謝攸的衣服下擺。
蕭雲瞥見謝大公子皺眉,知道是這人愛幹淨的毛病又犯了。
“我看上官公子一時半會兒上不來,謝公子可要來我這邊避一避水?船艙裏的爐子也尚有炭火,能烤一烤你被打濕的衣物。”
謝攸似乎忘了自己可以進自己的船艙,也忘了他的爐火尚未熄滅,輕輕地點頭,向她道謝。
搭着對方的手借力躍過去時,又說句冒犯。
“謝公子對我,實在不必如此客氣。”
女子的笑容如月皎皎,看得人晃神。
在此刻,謝攸短暫地忘記了先前的所有顧慮,真切地感受到自己內心在悸動。
蕭雲倒是沒有忘記兩人之間的種種隐藏矛盾。
她只是覺得做人沒必要太正确,偶爾要為愛好買單。
既欲攬天下入懷中,又何懼風月一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