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第19章

馮濟慈在波利太太的帶領下,走進了王儲歐拉克金碧輝煌的帳篷。

是的,他們一進去就看到這裏挂滿了從身後廢墟裏扒拉出來的歷代國王畫像,有的當然殘破不全,就用膠條很粗魯的拼湊着。

馮濟慈進入這裏,立刻就有被一百個祖宗凝視的毛骨悚然感。

難道歐拉克就不怕麽?

這位王儲殿下當然不怕。

歐拉克·施萊博尼半躺在一個簡樸的王座上,他歪頭睡着,膝蓋上蓋着毯子,捂着毯子的雙手……

馮濟慈與波利太太對視一眼,嘴角都有些抽搐。

那尊貴人的雙手上,戴了最少二十五個戒指。

這些戒指也叫作權戒,是用來在機密文件上蓋章用的。

王儲今日繁忙,他一定搶了不少權利。

波利太太有心跟身邊的這位庫洛崽子解釋一下,王儲過去不是這個樣子的。

可身邊這孩子卻不懂畏懼,只對王儲身後一個金色等人高的相框充滿了興趣,他一直盯着看,像是魂魄被鎮住一般。

波利太太輕咳幾聲。

王儲迷迷茫茫的睜開眼睛,眼皮半開着打量對面的小崽子,恩,認出來了,這好像是他神秘的救命恩人。

他看他一直盯着身後,就扭過頭看了一眼後說:“很好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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馮濟慈搖頭,微微點頭行禮。

不是好奇,就是有些在意,說不上來為什麽會在意……這種感覺很奇怪。

波利太太是個嚴謹人,她安靜的走到馮濟慈的身邊,拍拍他肩膀,對他微笑,指指他頭頂的帽子。

惡夢再臨了。

馮濟慈緩緩呼出一口氣,摘下帽子。

孺子可教還恭順聽話。

波利太太穩穩站好,将脊梁挺立,像個優雅的男士擺出不卑不亢的笑容,她右手捂着左胸下一點的地方,微微躬身。

馮濟慈多少有些反抗的勁兒,動作就很敷衍。

波利太太也不生氣,再做一次。

行吧。

馮濟慈微笑,行禮。

王儲仰頭:“哧~!”

“殿下!”

波利太太嗔怪:“您給孩子造成了不好的影響,如果将來他的禮儀與風範被人嘲笑,這是你的責任,一位慈愛周全的保護人,不應該這樣做,您要對他的未來負責。”

馮濟慈與王儲動作統一的仰頭迅速看了一眼帳篷頂,又迅速收回動作,皆滿目真誠的對波利太太微笑。

王儲說:“好的波利夫人,新的大臣補選在即,又到處都是各式各樣的亂子,你要容我放縱一下,這小家夥又不是外人。”

馮濟慈想,二十三歲的大號寶寶麽,那我喝幾段的奶粉。

歐拉克探手搖動桌面的鈴铛。

沒多久,一位模樣俊朗的年輕人走入帳篷,他先是挨個行禮,又把手裏的文件放置在桌面上。

歐拉克指着他介紹:“這是西斯·德德裏,我的第一秘書,西斯,這是馮濟慈·夏,我跟你說的那個小家夥,以後,他雙日會來秘書處跟你學習。”

波利太太愕然,接着反對:“殿下,這還是個孩子,他需要很好的睡眠,才能保證他有足夠的精力去學習。”

馮濟慈與德德裏先生互相點點頭。

歐拉克站起來拿着文件走到馮濟慈面前遞給他:“你先看看這個,有不滿意的我們可以添加附加條款。”

馮濟慈接過文件,聽到歐拉克對波利太太說:“波利夫人,讓人迅速成長的良藥就是早點上手工作。”

“可這孩子的理想是成為面診師。”

“他可以來經常面面我,咳,抱歉,其實最好的醫師都在普利滋宮。”

馮濟慈草率的翻了幾下,把契約雙手遞還給歐拉克,這是一份他與桑尼亞姐妹簽署過的差不離的契約。

這位王儲會作為保護人,代替父母照顧他直至從神殿畢業。

事實上,馮濟慈作為曾經的王子,這個國家未來掌握實權的大公閣下,他三歲起就接受過最好的教育。

直至那個家夥成了戀愛腦,他被迫去了神殿,那也是古血庫洛的高班教育,誰也不能剝奪施萊博尼家孩子的受教育權利。

在神殿,教育其實分四種,私密高班教育,庫洛專項選修,奉身學生的大小階教育。

受社會高稅福利庇佑,庫洛所有的吃穿花用乃至教育全部免費,他甚至還能拿到補貼。

而普通人的奉身,他們進入神殿學習,學費卻是外面教育學校的幾倍不止。

別看奉身們打扮寒酸,他們出身絕不普通,也許從你身邊穿雙木鞋吧嗒吧嗒路過的一個少年,他父親就是這個國家的政務大臣也說不定。

馮濟慈現在苦惱于,他好像又要去那個該死的地方,再上一次學了。

真實的世界令他迷茫,覺着自己又是瑞爾又是馮濟慈。

門口的侍者匆忙進來在歐拉克身邊耳語,歐拉克面露震驚,蹦來起來迎接出去。

沒多久,他扶着一位圓胖胖的老先生進了帳篷。

從這位老先生的步态能看出,這是一位少見的長壽奉身祝禱師,他最少也有二百多歲了。

當馮濟慈看到他的腰部,瞳孔便微微收縮,悄然無聲的倒退至角落。

普通人用腦子追趕了庫洛兩千年,他們現在跟庫洛一樣掌握權柄,影響戰鬥的能力也是可以說一下的。

老先生穿着白色的袍子,腰上紮着一根銀腰帶,還拄着銀杖,杖比他高半頭。

一切紫色腰帶之上的奉身祝禱師,都是令人欽佩的人傑。

馮濟慈倒是并未見過這位先生,記憶裏也沒有,頭回見卻有一種想打籃球的沖動。

波利太太則失态詫異,小聲喊到:“哦,母神!”喊完她對王儲責怪道:“老先生一生奉獻于普利滋,您不該打攪他的安寧。”

可這位老先生卻笑了起來:“啊!是妮妮呀,我永遠嚴肅的妮妮,母神庇佑你還活着啊,這可真高興,你已經這麽大了啊……。”

波利太太感動的要死,流着眼淚過去真誠半跪,她捧起他的袍角親吻,吻完她還在周圍找了一圈人。

最後,施恩一般示意馮濟慈也可以來一下子。

馮濟慈死也不幹這事,就學着剛才的禮儀對老先生致敬。

這老頭一輩子見的人多了,也不是很在意這些繁瑣的禮儀,他就摸着波利太太的腦袋,語氣甚至帶了哀求說:

“啊,嚴肅的妮妮,你不應該責怪殿下,是我想出來的,啊,生命如此漫長,我認識的那些人都死完了,沒有人跟我玩耍了。

我的孩子也快死的差不多了,他們每天在母神的身邊召喚我,可我就是不去。

你不能剝奪老年人享受生活的權利,我每天坐在花園沉思,發現我為這個世界曾經做出的那些事情已經無法驅散年老的孤獨……一個秘密,孤獨是個很可怕的情緒,我的面診師跟我說,我得了……”

波利太太總算追憶起這位的唠叨勁兒,她迅速站起來倒退。

王儲忍笑過去扶着這位老先生插話:“非常抱歉,我實在沒辦法了。”

他甚至微微蹲着,側頭親老頭的額角,看樣子是非常親昵的關系。

老先生停止唠叨,他表情輕松的拍拍他手背:“我很高興。他們告訴我,我們的二十四座美德鐘下已經渺無人跡了。”

歐拉克的表情很難得的暴露了一些疲累:“是的閣下,雅各布(王後修拉之父)還有布雷希特帶走了大部分大祝禱師……”

他還處死一批,還有他該死的混蛋父親帶着一大群,躲在聖域避難。

老先生被扶着坐下,用放松的語調說:“沒關系,我會給偉大的賓馬喬雷去信,我們會有更好的祝禱師,很多,你要有所準備。”

歐拉克放松的笑笑:“這是普利滋的榮幸,我很抱歉閣下。”

老先生對他笑笑:“不是你的錯……”

沒有人把馮濟慈介紹給這位尊貴的老先生,他就後退安靜的繼續看那個相框。

老先生只坐了一會,就被神殿急慌慌的幾個紅腰帶請走了。

王儲離開帳篷親自送那位老先生上馬車。

等他回來,看到小家夥站在角落盯着那相框看,就心情很好的笑着說:“人類的精神最終要靠着這些藝術品流傳下去,我們在宮的地下室發現了它,當時它泡在水裏,畫布已經朽爛。

恩……這是普利滋早期流行的渦型雕刻法,現在沒什麽人做這樣的相框了,你喜歡?”

馮濟慈來到桌前搖頭:“沒有,只是對裏面的畫像有些好奇,您不知道是誰麽?。”

歐拉克指指周遭歷代老王的畫像想說點什麽,可又組織不出那些話,事實上,最近他也一直盯着空框在思考,總覺着這玩意兒好像是牽扯着什麽?

他說:“管它是誰呢,我們來談一下你吧,我可能無法做好你的保護人,那就只能用金錢來彌補了。”

馮濟慈低頭笑。

歐拉克卻語氣調侃:“你去奈樂做什麽?其實那邊的王室名聲很一般,奈樂王老少三代都生活奢靡,他們所鐘愛的藝術對生存毫無作用,如果你去那邊的神殿……會跟最少三四個小崽子擠在一處住宅。”

從王儲的生存狀态來看,跟三四個人分享一棟住宅樓是可怕的事情。

這是普利滋風的何不食肉糜風?

馮濟慈面無表情:“那也沒什麽不好。”

歐拉克輕哼:“他們的神殿,寒酸的補貼每年五個金尼,如果有贊助至多給你三金尼,加上奈樂醫學會五個金尼,你能做什麽?哦,當然,也許你不缺錢,你有兩匹猛哈代,那馬不錯,是你家裏給你買的?”

馮濟慈點頭。

歐拉克些許羨慕:“我今天看到,它徘徊在戰場最近的地方不肯離開,事實上,普利滋的馬廄已經很久沒有進口到這樣的好馬了,賣麽?”

馮濟慈拒絕:“不!”

歐拉克探身:“二百金尼……”

馮濟慈嘆息:“殿下,怕是您從未經歷過貧寒,城裏一位受過中等教育,收入體面的書寫員,月入不過五十銀尼,而這一筆錢足夠這位先生照顧父母,給妻子購買包年的歌劇門票。

那還是二區靠前的座位,如果他們願意,他們甚至可以每年帶家人去鄉下度個假,猛哈代馬再好,它也賣不了二百金尼。”

歐拉克眉毛微微挑起,眼神瞥了一眼靠門邊的文件堆兒。

這家夥再被壓迫也是卟牢耶的王儲,他沒有過過一天瑞爾寒酸的生活,同為王子,有父親跟沒有父親到底不一樣。

當然,馮濟慈也非常感謝在曾經的日子,這位王儲每月都有贊助金送到老軍營資源他們。

歐拉克能從馮濟慈的語氣裏感受到些許的刻薄,他是個坦蕩人,就毫不客氣的問:“你好像不喜歡我。”

馮濟慈微楞:“很抱歉,也許最近我聽到了很多,有關這裏不好的事情,你們無法庇護同類,甚至迫害同類,殿下,普利滋名聲并不好。

也許,這就是這個國家在庫洛群體裏的原罪,坦白說,這是幾代普利滋國王耗盡心力都撿不起來的壞名聲。”

王儲躺下,閉目仰面像是睡着了。

波利太太匆匆進來,有些心疼的取過毯子想給他蓋上。

手卻被王儲一把抓住。

歐拉克睜眼,好似又恢複了爽朗的樣子,他站起來把滿手的戒指一個一個的取下來,很随意的丢在桌子上。

德德裏先生猶如幽靈一般捧着一個盒子走過來,妥善的收納那些戒指。

王儲站起伸開手,兩位侍從捧着雨披進帳篷給他穿上。

收拾停當他笑着對馮濟慈說:“走吧,按照契約,我會帶你去你要生活的地方……我需要安排好你的生活。

其實我讨厭雨月,雪月也讨厭,你知道的,我怕是沒有許多時間照顧你。”

“沒關系,我一個人驅車也能滿大陸溜達。”

“溜達?”

“閑逛!”

“是個好詞兒,你總有新鮮詞彙……”

“我與您才見過三次。”

“小家夥,這個國家大部分人沒有見我三次的福分,你該惜福。”

“啊!惜!”

“啧……”

他們一起行走在滿是廢墟的普利滋宮。

王儲的步伐很大,一路上問候的人也很多。他們慢慢拉開距離,有人用奇怪的眼神打量馮濟慈。

德德裏先生來到馮濟慈身邊,語氣完全沒有個人情緒的對他說:“小先生,歡迎您來普利滋學習,我想,你會度過一段在人生當中最愉快的旅程。”

馮濟慈對他笑:“謝謝。”

德德裏先生點頭:“好的,接下來,我将會向您介紹你在普利滋生活的基本保障收入情況。

首先,殿下安排您去高德鐘下的學院學習,而這個學院的一等補貼,是年二十個金尼兒……”

馮濟慈停下腳步:“他們告訴我,在普利滋是年十個。”

德德裏先生笑:“從這個月開始,普利滋給每位新到庫洛年二十個,而殿下作為您的保護人,每年會支付您三十個金尼爾作為基本生活用金,如果您有其它消費,就寫好情況送到秘書處,我們會酌情支付。”

“好的,我們去哪兒?”

“裏耶區的丁香街。”

那是整整一排宮廷馬車,它們護衛着王儲一起來到丁香街。

下了馬車,他們一起走至丁香街的路牌下面,王儲看馮濟慈。

馮濟慈卻很認真的看着這條街,這是一條只能允許兩架馬車并行的小長街,它的道路兩邊滿是老丁香樹,這裏很好,距普利滋宮不遠,街尾走沒多遠就是神殿。

他也當然知道這裏,在他出生的時候,這地方曾經作為賀禮被奉獻給他成為私産。

歐拉克看着那路牌對馮濟慈說:“好好上學,也許這條街會因為你成為了不起的地方。”

他說完對德德裏先生吩咐到:“拿上來吧。”

德德裏先生點點頭,轉身指揮着兩個工人擡着一塊新做的路牌攀上梯子裝好。

十幾分鐘後。

馮濟慈目瞪口呆的看着這個國家的王儲,用無與倫比的厚臉皮,指着那個寫着瓦爾納的路牌說:“小家夥,歡迎來到瓦爾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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