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第38章
偉大的奧古斯憤怒之下毀了半個普利滋神殿。
他沒毀了全部, 那是因為他唯一的繼承人很在意這座城,也活在這座城的某處,可大家都不知道他在哪兒。
那之後所有人都在尋找, 結果當然是找不到。格朗·施萊博尼在十天後被迫離開, 他的新土還在征伐期。
“……或者他在天上。”
琳琳信誓旦旦的向馮濟慈保證,偉大的瑞爾王子住在天上, 在那裏他有一座水晶的城堡, 騎的馬都是金色的,馬車也是金子的。
小姑娘認為最值錢的東西就是水晶與金尼爾。
馮濟慈猛吸一口氣, 接過喬諾太太的驅寒藥喝了下去。他得了非常嚴重的風寒,高熱到一度半昏迷。
換了誰在大雪天,原地不敢動的撕十幾個小時的隐身符, 而奧古斯還在附近發神經,就陣陣狂風席卷暴風雪的那種震怒。
馮濟慈覺着受奧古斯脾氣影響,那天氣溫最少在零下三十度。
庫洛這種生物要麽不生病, 生病就相當可怕。
也許……這裏還有個徹底把這個國家甩鍋的放松感。別說幾百萬人, 就是幾十個人的命運對地球人來說都是沉重的。
前兩天家裏甚至有三個面診師随時觀察, 馮濟慈高熱的時候額頭能煎雞蛋,又趕上全城大搜查,那個該死的家夥在上空飛來飛去,他也不敢在自己身上動手腳,只能按照規律發燒。
而他的重病驚動了不少人,新國王陛下,神殿的紫腰帶, 甚至那位前索雷拉塞爾女士都來看望過。
普利滋宮甚至每天都有人來問候看望。
畢竟歐拉克發達了麽, 而在他窘迫的王儲執政期間,每一個支持他的人都會成為寵臣, 像是馮濟慈這種,他是未來寵臣苗子。
Advertisement
桑尼亞不動聲色的打量一下杯子底,又給遞了一杯熱乎乎的炙草水。
馮濟慈不敢反抗,鼻頭破皮的抱着杯子跟每一位女士讪笑。
他心裏有愧疚,受他連累這群可愛的女士小姐沒看到大熱鬧,是的,今日國王登基。
也許這輩子就這一次呢。
他也挺想去的。
從普利滋宮傳來號角聲,神殿殘存的美德鐘齊齊奏鳴,喬諾太太有些遺憾的嘆息:“真想親眼目睹陛下登基。”
普利滋人終于明白誰對他們最好了。
馮濟慈塞着鼻子說:“抱歉夫人,您可以去的,家裏有請柬。”
琳琳小姑娘遺憾的攤手:“我們甚至有兩張請柬,還是前邊的位置。”
馮濟慈立刻道歉:“抱歉琳琳。”
“沒關系先生,您要趕快好起來,您實在是太任性了,在那麽冷的天氣在外停留那麽久……。”
今天是歐拉克正式登上王座的日子,比起他篡位的父親,他的王位可是名正言順。
就是儀式寒酸些,附近國家沒有任何貴族來恭賀,奧古斯賓馬喬雷也沒有賜給賀禮,甚至季節都不對。
但沒關系,普利滋上上下下都很高興。
桑尼亞瞪了一眼妹妹,琳琳吐舌頭,悄悄去到隔壁房間打開窗戶聽熱鬧。
喬諾太太又照顧了一會,看沒什麽事情才告辭離去,她離開的腳步就多少有些急促。
聽到房門關閉的聲音,馮濟慈慢慢睜開眼笑了起來:“我打賭,她還能看個半場。”
桑尼亞伸手拿起放在一邊的編織籃子,取出自己做了一半的花邊開始勾勒起來。
此刻,窗外雪花飛揚,厚厚的積雪把前面的屋子蓋成了童話裏的小屋,壁爐裏的幹柴噼啪作響,滿屋子炙草香,女仆在樓下瑣碎交談,門外圓圓的員工在不停掃雪。
馮濟慈的胳膊偶爾露出被子,又被桑尼亞毫不客氣的塞進被子。
馮濟慈憋屈的反抗:“熱~啊。”
桑尼亞一點不心軟的說:“這是罰您不愛惜身體,明明知道戒嚴還亂跑,還悄悄倒藥汁。”
心裏虛,馮濟慈就岔開話題問:“桑尼亞。”
桑尼亞擡頭:“恩?”
馮濟慈扭臉看着這個模樣已經張開的女孩兒說:“說說你最近做了點什麽?”
桑尼亞靈活的手停頓下來:“您是問我最近的學習情況?”
“也可以~說說,還順利嗎?”
桑尼亞聞言苦笑:“抱歉先生,我從未如此清醒的意識到自己的天份如此平庸,我學的并不好。”
是她自己上門要的磨刀石,誰也不知道國王陛下怎麽想的。他是真的給安排了幾塊好磨刀石。
現在桑尼亞除了在神殿學習,每隔一天要去普利滋宮跟最好的廚娘,最好的紡織娘,甚至最好的內務大臣,最好的機要秘書,最好的侍衛長,還有那位索雷大人……都是她的磨刀石。
國王的奉身祝禱師們都會指點她禮儀,還随便她請教問題。
然而她問題過于繁瑣,就不知道該從何問起。很累,累的想從此死了好,就埋在泥土裏也就安然了。
普利滋宮即使敗落,那裏可以落腳的人也都是帝國最優秀的。
也許在良業區桑尼亞是個人物,但是在普利滋宮,她就是個天份一般,唯一優點只有堅韌的普通姑娘。
被打擊到了麽?
馮濟慈斜眼看游戲面板裏的優化槽,代表桑尼亞的小人就放在裏面。
這事說來更荒唐。
小人是前幾天拖進去的,當時他燒迷糊了,看到桑尼亞功課那麽累又要照顧他,人站着就睡着了。
感動內疚之下就把這姑娘的頭頂圖标丢了進去,還的點了綜合優化。
可她又不是猛哈代馬,該怎麽辦呢?
以這樣強硬的方式幹涉她的命運,正确嗎?
游戲輔助角色有五個屬性,體質,敏捷,智慧,感知,力量,馮濟慈自己多個魅力。
如果普通人基礎是五,馮濟慈是三十,而桑尼亞那個小人發展的十分均勻,五角均是十五。
而庫洛則在兩到三個屬性上多出人類一倍甚至無數倍。
這代表什麽,代表了只要他将桑尼亞那個圖标取出來這姑娘肯定開悟了,并且屬性相當優秀。
可她……能承受那些責任麽?庫洛的責任。
馮濟慈試探着說:“其實你可以不必那麽優秀的,你已經非常了不起了桑尼亞。”
馮濟慈慢慢坐起來,桑尼亞拿着軟枕墊在他的身後。
接過手帕擰了一下發疼的鼻子,馮濟慈說:“從良業區出來的那些小姐夫人都拿到了大筆的賠償,她們現在多數住在更好的街區裏,神殿附近甚至國王大街,南區,東區,我聽說她們很團結,甚至在城裏最好的幾家劇院有聯合包廂。
我聽說跟你差不多大的小姐們多數上公爵夫人開辦的女子學校,她們平常只上半天課,學讀寫,藝術,計算……
其餘的時間她們就聚在一起開個茶會什麽的,每個月幾十個銀尼的收入足夠她們添置時興的首飾衣料,當然,我知道你不在意這些,可她們的生活方式很輕松對嗎?最重要的是,她們也是老軍營的孩子。”
桑尼亞低頭編織的手速很快,一會勾出一個花邊。
馮濟慈把腳悄悄伸出被子,緩緩松了一口氣:“我知道,你是個心性堅強的好姑娘,作為你的保護人我也一直為你驕傲,就像上次送物資,你做到了很多女孩都沒做到的事情,你比那些誇誇其談的貴族家少爺做的還要優秀……可你很累了,對嗎?你也盡力了。”
桑尼亞勉強笑笑:“只是……吃了一些苦,這比當初賣了良業區那棟房子的時候要好一千倍……我怎麽敢不珍惜。”
她撫摸着自己不太精致的手工說:“最近這些天……我學了很多東西……那些,那些新的知識告訴我,我曾說過的那些話有多麽幼稚。
我說庫洛沒什麽了不起,我甚至大言不慚的要向索雷複仇,我以為熱血奔流堅持不懈就能到達盡頭……這些話很好笑吧,先生?”
這是一個很少抱怨辛苦的姑娘,能說出這樣的話,可見精神已經疲累至極致。
馮濟慈有些心疼了:“怎麽會,我不是說你不行,我是說……偶爾給自己放個假怎麽樣?”
桑尼亞的大眼睛凝視馮濟慈:“放假?”
馮濟慈笑:“對,一個短暫的假期,現在是年尾,國王都要放假。你可以找良業區那些小夥伴一起散散心,或者,你可以換一個角度去看看這個世界,就讓心好好的安靜一下,這對你的學習是有幫助的,你不能總是繃着。”
藥效上來,馮濟慈打了個哈欠:“……大尾月,家裏的請柬不少,你可以四處看看……”
遠處隐約的號角終于停歇,琳琳在陽臺與那些女仆告別。
那孩子總是熱情的,瓦爾納街就沒人不喜歡她。
桑尼亞站起來幫馮濟慈拉好被子,放下幔帳悄悄離開房間。
她卻不知道房門關閉那一剎,屋內傳來悠悠的嘆息聲。
從二樓下至一樓,在門廳的位置桑尼亞取了大疊的邀請函。
她将邀請函分成兩疊,先生與普利滋宮交好,尤其是最近,伯爵這樣的貴人都不敢輕易送來請柬,這裏面最差都是公爵家的請柬,甚至親王都有冬獵的活動請柬送來。
剩下一小疊就是屬于她的,從她住進威爾大街起,不認識的府邸就會送來請柬。
等老軍營那邊的事務處理完,她拿到了撫恤金開始,請柬又加了一倍。
再等她普利滋宮出入自由,就更不一樣了。
即便她沒有女性長輩作為介紹人,普利滋這座城的社交圈也有她的位置。
她當然知道是為什麽。
琳琳一步倆臺階的從二樓蹦下來,她來到壁爐前依偎在姐姐身邊看那些請柬。
她拿起一份驚叫:“看!亞爾家?姐姐,是良業區那個亞爾太太家?”
桑尼亞接過請柬,這是一份有關于尾月慈善茶會的請柬,她看着名字就笑了起來。
琳琳也笑了。
事實上,貧窮籠罩良業區,哪家哪戶的太太都有過打臉充胖子的不良史,包括斯萬德家。
而這位亞爾家的太太在街區寒酸史當中,真是數一數二的不講道理,她甚至可以在泥巴裏打滾,她還偷過別的太太種在窗戶下的藤果。
現在她住在會珠子街,那是個好街區。
桑尼亞嘆息:“母神寬恕我,琳琳我們不該笑她,亞爾先生常年駐紮,而亞爾太太獨自養育五個孩子,她甚至堅持讓孩子們受教育。”
琳琳點點頭,繼續在請柬裏翻騰:“姐姐要出去社交嗎?”
桑尼亞點點頭:“恩,剛才……先生讓我換個角度看世界。”
琳琳擡頭:“先生又說聽不懂的話,世界是什麽,是大陸嗎?”
“對,大陸,全部的土地。”
“恩……那就去梅麗塞家!”琳琳舉起一張五瓣花圖請柬,她蹦了起來:“我可以為你挑選衣服……不,我們可以請教喬諾夫人。”
琳琳不能社交,她年紀不到。
桑尼亞接過那份請柬,想想從小一起長大的小夥伴……那就去吧。
“好,我們可以請教喬諾夫人。”
琳琳高興極了,她低聲尖叫,拿了厚披風跑了出去。
街區唯一的小姑娘願意出去社交,這對喬諾夫人來說真是個天大的好消息。別的不敢說,圓圓裏的匠人算是普利滋城數的上的。
馮濟慈也很高興,他毫不吝啬的拿了很多珍貴材料請圓圓的匠人制作首飾,社交的裙子就做了十二套。
出門這天,喬諾夫人就拉着桑尼亞的馬缰繩絕望的勸說:“桑尼亞寶貝兒,你今天如此漂亮,求你,你不能親自架着馬車去參加聚會,那些普通人家很講究這些,她們有些人甚至帶奶媽出門,你好歹帶個貼身女仆。”
今天的桑尼亞漂亮極了。
她頭戴黑狐皮帽子,身穿黑狐皮大衣,她甚至帶了全套的孔雀石首飾,穿一雙角魈腹皮的矮靴,就什麽都是最好的,卻要自己親自駕兩輪馬車出去。
桑尼亞不在意的說:“沒關系夫人,在普利滋宮,神殿,我所見到的卓越女士就沒有一個帶女仆的。”
她驅趕馬車離開。
琳琳就站在門口很遺憾的攤手:“抱歉夫人,我姐姐常把尊嚴維持在奇怪的地方,好歹她穿着禮裙出門而不是先生的褲子。”
她甚至老氣橫秋的說:“我們要允許孩子們出去碰壁,他們年輕,還有時間反悔,這是大地母神恩惠給的最好年份……”
馮濟慈靠着窗戶嗤嗤笑:“你在學波利夫人嗎琳琳?”
喬諾夫人擡頭驚叫起來:“母神!您怎麽這樣,趕緊回去……”
琳琳攤手:“看,我才是這個家最懂事的。”
桑尼亞架着圓圓沒有徽記的小馬車在普利滋的大街小巷。
受外來藝術家們的恩惠,今年北區那邊的人得到了更多的工作機會,他們包攬了所有的清掃工作,天不亮就把一城的積雪清理幹淨了。
偉大的國王最近得到了一大筆欠款,捎帶減免了北區所有的冬稅。
出威爾大街往南走,整個街區就是中上等普通人聚集的地方。
低等貴族,神殿服務人員,小官僚,紅衣軍官,商人……而越是中層的普通區,規矩反而越多。
像桑尼亞這種獨自駕車到處溜達的女孩基本是沒有的。
她才進入南區,就有帶着女仆的老婦瞪圓了眼睛對她喊:“啊,母神,這是誰家的孩子?!”
桑尼亞毫不在意的駕車離開,從前在良業區也是這樣,家裏就是再窮嗎,也要雇廚娘。
偶爾有社交,廚娘就要換上女仆的衣服跟着媽媽到處撐面子。
這裏……就像另外一個世界。
梅麗塞·凡阿蔔家住南區的金剪子街,那裏是一棟一棟緊挨着的雙層帶前後花園的體面宅子,據說每一棟價值都在八十金尼左右。
喬諾夫人的情報網總是如此周全,她甚至委托人打聽了凡阿蔔家的人品。
桑尼亞找到金剪子街,入眼就看到了大量的馬車,還有滿耳朵的輕柔隐約,甚至在尾月的寒氣當中,她聞到了濃郁的香料及烤肉的味道。
而來往的人也都在暗自打量桑尼亞,當她不等主家女仆上來搭手,自己跳下馬車那刻,這種打量就到達極致。
“桑尼亞?桑尼亞!我的母神,母神……媽媽,快看,是桑尼亞是桑尼亞!”
一如既往的碎嘴子。
梅麗塞·凡阿蔔小姐穿着杏色的絲絨長裙,披着貂皮披肩,她的頭發被盤的整整齊齊,戴了城裏時興的款式全套的水晶首飾。
這個臉上雖有小麻子卻不遮掩美貌的小姑娘生來性格活潑,當她看清楚是幼年玩伴,人到面前已經淚流滿面。
桑尼亞與她擁抱:“梅麗塞。”
“哦!桑尼亞,我很想你……特別想,我以為這輩子都見不到了。”
她們擁抱完,凡阿蔔夫人也過來也擁抱桑尼亞,還在她耳邊說:“我們聽說了你媽媽的事情,桑尼亞,我的孩子,這真是太難過了,那時候我們都不想活了……可憐的孩子,能看到你真好。”
她捧着桑尼亞的臉真誠親吻,這是良業區共同遭遇不幸的情誼。
凡阿蔔先生與斯萬德先生一起犧牲在平海,可她家的情況要好一些,兩個長子從前走了關系是在軍部做文員的。
當不幸來臨,凡阿蔔夫人帶着女兒投奔了親家,雖然寄居人下多有委屈,卻有地方存身。
直到最近家裏拿到了大筆撫恤金,凡阿蔔夫人就立刻買了金剪子街的宅子搬出來了。
穿着墨綠長裙,攏着熊皮手捂,戴成套黃閃石首飾,氣質古板又端正的女士低聲提醒:“洛蘭,你聲音太大了,別人會怎麽看凡阿蔔家?”
凡阿蔔夫人立刻抹了一下眼角:“啊,瞧我,真是太失禮了。”
她拉過桑尼亞為這位夫人介紹:“請允許我為您介紹夫人,這是桑尼亞·斯萬德,她的家世非常了不起,父兄皆是勇士,我們是良業區的鄰居。
桑尼亞,這是內萊子爵夫人,她曾經在普利滋宮就職,現在開了一家非常好的女子學校,梅麗塞就在夫人的學校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