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第39章
內萊子爵夫人上下打量桑尼亞, 她的眼神沒有什麽過多的情感,笑容是從皮膚上擠出來的。
她不喜歡美人,尤其是張揚明豔的美人, 桑尼亞恰巧附和她不喜歡的全部。
看看那, 這陌生的,出現的有些突兀的小姐剛站在這裏, 所有的男人就滿眼只有她了。
梅麗塞有些緊張, 桑尼亞卻向後一步,動作端莊舒展的行禮。
“您好夫人。”
她在禮儀方面沒有經歷過什麽特殊訓練, 生活的區域卻是威爾大街,圓圓,神殿, 普利滋宮。
那裏面的女士個個都是禮儀典範,沒學也深受影響。
子爵夫人有些意外的點點頭,側着的肩膀難得端正的面對桑尼亞問:“晚上好斯萬德小姐, 你~現在在哪兒生活?”
桑尼亞笑笑, 這沒什麽可以隐瞞的, 所有良業區的人都知道她與琳琳交了好運,入住威爾大街。
她将帽子大衣遞給趕過來的女仆說:“威爾大街,我的保護人是位庫洛,我跟妹妹受他庇佑都在神殿美德鐘下學習。”
子爵夫人很意外,笑容真誠了很多:“啊,這很好,祝您今晚愉快。”
她看着梅麗塞說:“梅麗塞小姐, 這才是你需要交的朋友, 神殿鐘下美德充足振聾發聩,總有你學習的地方, 而不是下區那些沒有計劃之人。”
梅麗塞行禮:“好的夫人。”
子爵夫人告辭離開,走了幾步又回頭對梅麗塞招手,在她耳邊說了幾句。
梅麗塞連連點頭,等她回來就對桑尼亞說:“夫人說,您住威爾大街這件事最好不要外傳,這對您不是好事。”
Advertisement
桑尼亞點頭,目送這位夫人走到凡阿蔔夫人身邊囑咐,凡阿蔔夫人回頭找到桑尼亞,對她點頭笑笑。
梅麗塞拉着桑尼亞進入客廳,剎那滿目璀璨,衣香鬓影,還有美好節奏輕快的音樂相伴。
凡阿蔔家不大的客廳,幾乎每個角落都有人。
桑尼亞努力習慣這種喧鬧,她四處打量,看那些男仆女仆端着食物穿行于人群,又不由想起在良業區,一群小姑娘分享一種食物的窘迫日子。
那時候她們總是餓的,餓的可以吃下一座普利滋城。
而當一個明豔的大美人進入這裏,也自然吸引了很多眼光。
桑尼亞在威爾大街,所有人都當她是沒有開悟的孩子,他們甚至确定桑尼亞早晚開悟成功,也就與馮濟慈他們一般對待。
而在普通人區,她卻是可以談婚論嫁的小姐了。
很快有人要過來搭讪,梅麗塞立刻拉起桑尼亞去了宅子二樓的閨房。
梅麗塞的大哥笑笑:“嘿!你們別看我,梅麗塞我母親都要送到子爵夫人那裏,這可是斯萬德家的小姐……”
凡阿普夫人過來拉住兒子:“親愛的,我需要你去後面幫我找一些東西……”
她完全理解一個來自威爾大街的小姐,能引起多少人的觊觎,何況桑妮娅的保護人還是一位庫洛。
梅麗塞房間內,小姑娘給桑尼亞展示了兩衣櫥衣裙。
桑尼亞毫不遮掩的贊美,她看她梳妝臺上也擺着包裝精美的各色脂粉香料,甚至價值幾個銀尼的的小珠串都被她不在意随意丢着。
梅麗塞的生活很好,又怎麽會不好呢,老軍營的父兄們用命給後代換了個富足的下半生。
女仆送來一些食物,梅麗塞隔着門接了,又毫不客氣的把她拍在門外。
她回頭對桑尼亞說:“我媽媽什麽話都信,這些家夥總是帶一些舊主顧的陋習來家裏,我不喜歡他們……對!非常讨厭。
你不知道親愛的,我們生活剛緩和那陣甚至雇傭不到好的仆人,他們拒絕為良業區出來的服務,仿佛侍奉我們有損尊嚴。”
傷心的日子并不遠,桑尼亞輕聲軟語的安慰:“都過去了。”
梅麗塞點點頭,鼻子又塞住了:“是呀,當我哥哥從母親的手袋裏找到一瓶毒藥,那天真是……我也不想活了,好在都過去了,看見你真高興桑尼亞。”
她把食物放在床鋪上,甩去鞋子就像過去一樣拿起食物一口吃完,兩腮鼓鼓而儀态全無也絕不肯施舍別人一絲一毫。
吃完東西她說:“桑尼亞,我現在讨厭的人很多,樓下那些我全部不喜歡。”
桑尼亞微笑的着看着她問:“為什麽?”
梅麗塞聳肩:“恩,大概是命數大起大落使我靈魂透亮吧,你知道我有一百金尼做嫁妝,每年還有一個多金尼的固定收入……當然,我也不能說,假如我還是良業區的姑娘他們會如何這種可笑話。
為了軟面包我都要感恩母神,事實就是我是有錢小姐了,呵~而在金剪刀這塊地方,很多人家的小姐帶着十金尼出嫁就不錯了,她們嫉妒我還對我挑剔非常,甚至不原諒我的一點點缺點,就是因為我有錢?這太奇怪了。”
她低頭嘆息:“我吵不過她們,還不能打她們,有錢不是壞事,可煩惱越加的巨大,我應付不了桑尼亞。”
桑尼亞不知道怎麽安慰梅麗塞,在她的環境裏是不說錢的,對,就連圓圓的馬夫也從不提錢。
她花光撫恤金買了一件反裝,最後卻成了國王支付賬單。
先生有整個大陸最厲害的親戚,也對,她的先生是王子來的。
所以,家裏就常收到從外海送來成車的東西,美酒食物,奢華的毛皮甚至汰怪的皮陛下都有送。
圓圓的匠人總是在給她與琳琳做東西,她的馬鞭,琳琳的小號馬具還有小皮靴子。作為整條街唯二的小姑娘,于爾司先生甚至肯分享課程裏偷來的肉。
家裏的精細食物擺滿了後廚,物資變的不重要,時間長了,桑尼亞也就忘記生存需要花錢這件事。
她不說話,可梅麗塞卻憋了一肚子的話。就聽她叽叽喳喳說:“桑尼亞,剛才那位夫人你覺着吓人麽?”
當然不,比起索雷拉塞爾女士,比起波利夫人,這位夫人連小麻雀都算不上,桑尼亞覺着自己一巴掌下去她大概就扁了。
“你說子爵夫人?”
“對,就是她,桑尼亞,雖然子爵夫人非常嚴肅對我們要求很高。可她是自我們離開良業區之後,對我們最好的人了。”
桑尼亞拿起托盤裏灑了糖霜的食物放進嘴裏,她也吃的臉頰鼓鼓:“為~什麽這樣說?”
梅麗塞笑了起來:“你這樣說話還吃東西,是會被夫人罰站的,哈……她真的很好的,親愛的桑尼亞,良業區這些人最近遇到了不少糟糕的事情,你知道的我們這些遺孤發了橫財後,外面的人怎麽說我們的母親嗎?”
“怎麽說?”
梅麗塞拍拍胸口的食物渣渣,又從中間溝子的位置捏了一塊塞進嘴裏:“金寡婦。”
桑尼亞錯愕:“這……太惡心了。”
梅麗塞點頭:“是呀,這真惡心。可這還不是最可怕的,當一群寡婦孤兒發了橫財才是最可怕的事情,沒有人庇護我們,甚至母神都不會……那些人根本不顧及我們的父兄是這個國家的勇士,桑尼亞,我很高興你的保護人是個庫洛。”
她拉起桑妮娅的手,翻過來摸着她手裏依舊堅韌的厚繭:“你啊~還想繼承家裏的軍職嗎?我的想法倒是變了的。”
桑尼亞不想繼承軍職了,她想審判奧古斯,當然,這話不能跟梅麗塞說。
她反手握住她的手:“我的媽媽非常了不起,她為我跟琳琳找到了一位很好的保護人,你呢,我很抱歉那段日子……我滿腔憤恨,而分享這種憤恨不是好事情,我們~還是說你吧。”
梅麗塞不知道想起什麽,眼圈慢慢泛紅,她仰起頭用手扇動眼眶說:“啊,你不能招惹我哭,會被夫人指責失态的。”
等這小姑娘情緒穩定了,她才露出不符合年齡的成熟感說:“我們發了橫財,可那段日子真可怕桑尼亞,騙子惡賊還有小區神殿的爛奉身。
那些不來往的遠房親戚,城裏不知道從哪兒來的莫名其妙的人,他們一下子就出現了,他們想了一萬種辦法從寡婦孤兒身上撈錢。
我們生在良業區,刨開肚子腸子都是直的,有很多人上當了桑尼亞,如果不是子爵夫人她們提醒,我們是不明白這人世有多肮髒的,我們甚至沒有保護財産的能力,從前……從前沒人教我們這些。”
桑尼亞握梅麗塞的手緊了緊:“那現在呢。”
梅麗塞點頭:“現在好了,其實我家比別人一直好,你知道我哥哥他們在軍部供職,除了親家讨厭一些,嫂子們刻薄一些我們能過,可咱們區最慘的那家被人騙了整整五十個金尼爾,母神啊!桑尼亞,你知道五十個金尼意味着什麽?”
桑尼亞點頭,她們在良業區的時候幾乎不跟金尼這種貨幣産生任何關系,那地方銀尼都很少用。每次父親跟哥哥發了薪金,媽媽會換滿滿一錢袋銅尼。
那真是一大袋子錢,能有十幾斤,丢在桌面上的聲音都不是嘩啦,是咵咚沉悶的一下。
她常去的普利滋宮後廚,班頭廚娘一個月的收入是一金尼爾,她要用這一筆錢供養四個孩子受教育,要支付全家的賬單,甚至每月還能存下十幾個銀尼。
對了,那位廚娘也住這附近,好像是在下區。
施沛大陸的房子,越接近城牆越不值錢,而那些地方通常稱為下區。
梅麗塞嘆息:“我們所有人都感謝內萊子爵夫人她們,那些好夫人在區神殿成立了一個幫助會,最後建議我們的媽媽将錢投資到帝國對北區的改建工程上。
陛下會每年支付給我們一筆年利,我跟媽媽現在靠着撫恤金活還有年利也活的非常好了,夫人還建議我們接受更好的教育,最好多學個幾年,學會管理財産的能力了,也就會分辨男人了。”
桑尼亞看梅麗塞提起那位夫人的時候滿眼都是光,就笑着說:“你很喜歡她?”
梅麗塞點頭:“當然!是她們。我非常愛她們,桑尼亞,雖然外面人說子爵夫人刻板古怪,她教出來的女孩子保守又刻薄,可我媽媽說,這也是一種抵禦紛擾的武器,這對我們有好處,不過,我想你不喜歡這種日子吧?畢竟你在威爾大街。”
桑尼亞搖頭:“怎麽會,威爾大街的管事太太比子爵夫人還嚴格,她們也絕不會允許我們在床鋪上這樣翻滾。”
她們一起笑了起來,梅麗塞開始愉快的打滾。
她有一張好大的四柱床。
門口響起了敲門聲,女仆隔着門說:“梅麗塞小姐,夫人請您下去……”
“好的我知道了,這就去!”
梅麗塞應付完,對桑尼亞端起一個矜持的笑容說:“啊親愛的,作為一個合格的淑女小姐,我必須拿出體面的合适的态度,招待好每一位客人,這才能體現家族聲望,而不是外面說的那種金寡婦養出來的暴發戶小姐,啧!就是這樣。”
桑尼亞笑了起來,最近一直很有壓力的心情也好了很多,她站起來:“那一起下去。”
就這樣,當初關系很好的小姐妹手拉手的下了樓。
偉大的普利滋有了新國王,金剪刀的居民們為他們的王,挨家挨戶舉辦慶典。
凡阿蔔夫人為這場慶典支付了一大筆錢,樂隊十個銀尼一晚上,最中央的冬季花臺租金一晚十五個銀尼,城裏最流行的加爾尼特美酒三十個銀尼,食物及換全部軟裝五十個銀尼,在院子裏表演噴火雜耍的演員一晚上五個銀尼……一會還有紅薔薇劇院的女伶過來唱三支歌給付九個銀尼。
從任何角度挑剔,也不能說凡阿蔔家的慶典不體面。
梅麗塞小姐拉着桑尼亞,把她介紹給一切她認為安全的朋友,很快就有上唇冒出絨毛的小夥子來攀談。
良業區的小姐們在普利滋這塊地方是十分受歡迎的,何況桑尼亞姿容出色又怎麽能不受追捧。
桑尼亞對自己長成美人沒啥概念,對讨好基本麻木不仁,她家先生就非常好看,這拉高了她對男士的審美。
再說,庫洛群體本身就身姿挺拔,儀容天成,加之他們生來的奉獻精神,這就有着與普通人完全不一樣的純粹魅力。
普通人也不是不好,主要想法太多。
而良業區的人現在都有被害妄想症,梅麗塞小姐就積極介紹她眼中的老實人。
一時間,大家都圍在這兩位小姐身邊,用盡花招讨好她們。直到院子裏傳來烈火噴發的雜耍聲,客廳就剩下老實胖子在桑尼亞耳邊喋喋不休。
這位胖先生跟梅麗塞的哥哥是同僚,職位來自家族繼承,月入六十銀尼,家裏還有來自農業部的家族農産品固定收成。
普利滋周邊所有的農田都是私人購買委托農業部統一管理,農業部再雇傭人員集體出城耕種,畢竟安全很重要。
“……您知道我們的主管對我非常器重這件事了,我就能常去那邊府邸拜訪,他們家的聚會真的是棒極了,真的棒極了,對棒極了!”
胖子很緊張,滿頭都是油汗,桑尼亞喊來男仆端給他美酒壯膽,胖子道謝:“哦,感謝您,您真善良,我需要這個……桑尼亞小姐您知道那些奈樂來的藝術家吧?
我們的主管請了不下二十位,他們為他全家畫肖像,那是我第一次親眼目睹藝術的震撼力……”
桑尼亞靠着軟椅,微笑托腮看着這個據說是非常優秀的胖子,梅麗塞說這是子爵夫人的審美。
當梅麗塞滿面興奮的從外面回來,這位老實胖子已經開始旁敲側擊打聽,在平海一戰裏斯萬德家陣亡了幾人。
梅麗塞毫不客氣的趕他離開,等周圍沒人了她才說:“你不必理他桑尼亞,你可是在神殿受教育的,你會有更好的婚事……”
桑尼亞眨眨眼,終于不遮掩的大笑起來。
一瞬間,坐在屋角的內萊子爵夫人伸手拍了自己的額頭。
桑尼亞覺着,這種生活真是奇異又有意思。仿佛一下子所有的人都在圍繞一件事活着了。
婚姻,好的婚姻,般配的婚姻,上等的婚姻……
正笑着,客廳來了新的客人,這是兩位穿着奢華冬裙的貴族小姐,她們走動的時候,身上每一片布料都有折光。
可她們接近,桑尼亞卻能從她們拼接過的袖口看出來,她們家經濟情況一定非常不好,喬諾夫人說過這種事,那些小姐為了體面就從祖傳的衣服上拆布片拼接衣裳。
明白了,貧寒的貴族小姐也需要婚姻。
梅麗塞為她們做介紹:“這是皮沐剌爵士家的安還有琴珂小姐,親愛的,她們在這邊特別受歡迎。”
安小姐自來熟,她立刻湊過來低聲說:“你別聽梅麗塞的,如果不是祖上出過庫洛,我們家就是下區的寒酸戶,貝格先生是不是跟您說他主管家的藝術家,有二十個那件事。”
桑尼亞笑着點頭:“是,偉大的藝術,還有肖像。”
“我就知道,啧!”
梅麗塞卻說:“你們不是不來麽?”
叫琴珂的小姐嬌俏的說:“對呀,我們只去國王大道的聚會,可今天不一樣……親愛的,我父親從劇院回來,說今晚你們家請到了銀思奈先生?”
梅麗塞震驚極了,她看看左右,又蹦起來去往凡阿蔔夫人身邊低聲問詢。
當這姑娘滿面通紅,故作矜持一路問好的走回來,到底才不掩興奮的低呼:“是的!是的!我媽媽說銀思奈先生與伯爵先生會在歌劇結束後來小坐,啊,這真是太好了。”
三位小姐極興奮,就想喊不敢喊的捂嘴笑。
桑尼亞有些好奇:“銀思奈~先生很受歡迎?”
梅麗塞點頭:“是的桑尼亞,我跟你說,這位銀思奈先生來自奈樂。”
安小姐接話:“對!他其實是奈樂親王的幼子,這次是悄悄背着家族出來的,平時我們見不到他,他的活動區域大多在普利滋宮裏,據說前段時間陛下最艱難的時候,他常在身邊安慰。”
桑尼亞眨眼,她怎麽不知道這個人?
琴珂小姐說:“是的,提起來我就難過,這是一位讓人揉碎心肝的先生,啊,母神啊,您真不公允。”
桑尼亞錯愕:“抱歉,這位先生被汰怪襲擊了嗎?”
梅麗塞抓住她的手很難過的說:“當然不,這比遭受過汰怪還令人難過。桑尼亞你知道嗎,可憐的銀思奈先生雖然是親王的孩子,卻是家裏唯一的普通人,你能想象一家庫洛當中,他被血脈抛棄那種悲涼的日子嗎?”
桑尼亞脖子後仰,一時間覺着有點可怕。
琴珂小姐雙眼含淚:“對呀,他還失去了愛妻,愛妻還懷有身孕,我的母神啊,他們當初是那麽相愛,母神,您為這可憐的先生安排了什麽命運……”
安小姐用一樣的表情說:“他以為我們什麽都不知道,可惜,當這位先生第一天出現在伯爵先生家,他那兩匹俊逸的猛哈代馬上的徽記已經出賣他了……”
剎那,桑尼亞啥也聽不見了,她滿腦袋都是,兩匹,猛哈代!!!
站在客廳角落的兩位先生将小姐們的樣子看了個滿眼。
其中一位冷笑譏諷着說:“瞧瞧,她們就吃這一套。”
另外一個取了一杯酒與他碰了一下說:“這要感謝你提供情報,确定嗎?”
“确定,我問了姓氏,斯萬德。這位出身良業區,就是我們一直在找的那位,她們姐妹手裏一共有不少于五百金尼爾的資産,我們等了這麽久總算是找到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