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第48章
桑尼亞是渾渾噩噩進入承恩路的, 還未站定,肉身就像重生了一樣……那些因為寒冷帶來的顫抖消失了?撲面而來的奇異壓力也消失了。
她渾身充滿了力量,肌膚上每個毛空都能噴出汰氣。
她的手本來借力在牆壁上, 可手心的繭子也消失了, 對,她能清晰的感到身體變化, 血管是通暢的, 腦子是通暢的,當有人接近, 桑尼亞沒回頭的躲避,站在了牆壁凹進去的地方。
就這一瞬間,更多的人沖了進來, 入口處就疊起了人山。
要立刻離開這裏,拉塞爾女士還有很多瓦爾塔街人告誡過她,入口勿要停頓再難受也要離開。
這地方就是初悟儀式死亡最多的一處, 都是擠壓死的。
現在她五感靈敏, 身體輕盈, 渾身都是力氣,她開始跑動并越來越快,又忽然停頓下來往後看。
她感覺自己在用,在用新的眼睛看世界,回頭看去,有人踉踉跄跄的過來,像個醉漢般走的相當艱難。
她想, 我被大地母神眷顧了嗎?還跟他們的眷顧不一樣?
她甚至能感到自己的頭發在迅速生長, 個子也是,這令她骨縫些許疼痛, 就不得不靠着牆壁和緩一下。
那人哭泣着倒下,開始向前爬行,一邊爬一邊大喊着母神的名字。
他穿的那件白袍已經被行動拉扯撕裂開,越來越下最後就可憐巴巴的挂在臀部……
桑尼亞慢慢合起眼睛,感知他爬行的速度。
她這時才發現,腳下淤泥很厚很臭,卻像是有生命一樣躲着她……她每一腳都踩在青石地板上。
這是屬于那些汰怪的某種東西合成的淤泥,她也不覺得臭,卻厭惡這種肮髒,感覺血管流淌的有些熱烈,恨不得提着利器弄死幾頭……汰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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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她在想什麽啊,桑尼亞睜開眼。
那家夥還在爬行,用整個身軀匍匐在淤泥上蠕動,最後就一動不動了。
是死了嗎?太遺憾了,都到這個地方了。
微微呼出一口氣,桑尼亞正要過去看看,那家夥又猛的坐了起來,他驚慌失措的舉目四顧,大聲的喘息,聲音有點像家裏那兩頭騾子,着急了就都這樣。
那男人就光着站了起來,宛若嬰兒開始知覺這個新世界,她能看到他的頭發緩慢拉長,肮髒的淤泥就像遇到克星,也開始從他身上滑落。
他開始哭泣感恩,知道自己初悟成功,于是就那麽光着,摸索着,聞着一種只有他才知道氣味向前去,走了幾步骨骼開始疼痛,疼的他又像醉漢般搖擺着向前而去。
這是開悟在鼻子上了?那味道是食物香,桑尼亞也聞到了,可她不餓。
黑暗的承恩路最初是寬敞的,甚至比瓦爾納街寬三倍,可人越往前走就越孤單,她可以聽到所有的聲音,聞到所有的味道,看到一切……雕刻在牆壁上的壑妮之眼。
每塊青石都刻着一雙眼睛,甚至那些眼睛下面還有名字年份。
桑尼亞觀察了一會明白了,普利滋普通人類成為庫洛又死亡後,有人會在這裏選上一塊石頭,再刻上一只眼睛,還把名字留在這裏。
是誰呢?
這些眼睛見證着普利滋千百年來,無數青年從這走向不歸。
而初悟沒有成功的,也早就倒在入口。
承恩路是八字形的,就越往前行越狹窄,到了盡頭也就只能容一人的寬度。
桑尼亞甚至有閑心想,這是喻示走到最後的終歸是自己?就像那些奧古斯?
承恩路側門,馮濟慈看着小奉身們進去,又推着車出來,那些昏迷過去的人,就像傾倒垃圾般被倒在大殿中央。
這時候可沒什麽國王請的美餐,甚至從前鋪的滿殿地毯都被卷起來了。
當一車失敗者倒出去,家屬們就從那些可憐的肉身中翻找着自己的孩子,不遮掩的哭聲慢慢響起,有情況不好的又被擡着往一邊的面診師處求救。
上萬青年從寒風中掙紮到這裏不過兩三千,而所有的人都知道,走到盡頭的就是固定的數目,一百二百,三百?
很多年沒有超過三百這個數目了。
如果有一百人那就是大地母神抛棄了這個可憐的帝國,如果到達二百……那就足夠消耗。
消耗這個詞彙很殘忍,可庫洛就是被消耗掉的。
刻薄至極的聲音在一邊響起。
“就等着吧,一會那些發了橫財的家夥會在城裏打着滾的慶祝。”
“哼,就像沒吃飽的牲口,他們會沖進所有的商鋪,買走所有能吃的食物。”
低低的嘲笑不間斷的入耳,馮濟慈就躲在巨大的圓柱後面聽,當一隊維持秩序的衛兵路過,他就伸出胳膊拉過他們的頭,順帶捂了一下這位的嘴巴,又松開。
神殿圓柱很大,他們都躲着又聽了一會,也不等馮濟慈提示,這些衛兵就過去逮捕了不少人。
從這些人故作考究的衣服判斷,他們全部來自中上區。
掙紮間幾個皮袋子落在地面,一些食物露了出來。
喬諾夫人擠了過來,她壓抑着歡喜之意拉着馮濟慈到僻靜之處。
馮濟慈從她手裏接過桑尼亞的大衣小靴子問:“您好像很高興?”
喬諾夫人相當潇灑的一擺手說:“當然高興,難道您不高興嗎?您要知道,我十六歲開始為威爾大街服務,這可是我的人生呢。”
馮濟慈微微低頭,笑着問:“那要贊美您嗎?”
喬諾夫人眨眼,看看四周壓低聲音說:“您知道我要說什麽。”
馮濟慈低頭笑笑,又平靜的擡起頭。
從桑尼亞進去的時間計算,這一批沒有她就确定開悟成功了。
還有比喬諾夫人這樣的人更懂行的嗎,庫洛都沒她經驗多,她幾十年來一直聽那些小家夥炫耀這件事。
他是第一個走出承恩路的,如果不同意這點,那就決鬥吧。
夫人美滋滋的晃悠着身體說:“我必須贊美您的智慧,您求的那份特令真是太及時了,您說十一號院怎麽樣?
我已經通知圓圓開工了,啧啧,粉紅的房間,粉藍的皮甲,母神啊,瓦爾納街終于有個庫洛姑娘了,她們會羨慕死我的……”
普利滋的小侍從官在人群搜索,當他看到馮濟慈,就滿臉興奮的開始蹦跶……
國王歐拉克·施萊博尼與大祝禱師德利德克閣下坐在二樓,透過一副紗畫看到下面的悲喜人間。
馮濟慈提着小靴子進來,将手裏的東西遞給侍從,低頭致意兩次:“我聽到召喚,威嚴的普利滋王,尊敬的大祝禱師閣下。”
侍從搬來靠椅,馮濟慈坐下問:“您怎麽來了。”
國王在這樣嚴肅的時刻,卻拿着一個銀杯喝的臉色漲紅,他抱怨到:“夏~他們拿走了我整整三千金尼爾,你沒去廣場,那些該死的就像商鋪進貨一樣偷偷往外拿食物,豬腿,整只的鴨子,就沒有他們不拿的。”
大祝禱師也抱怨,他甚至一改往日慈祥的樣子低聲說:“我們可是可是支出了兩萬金尼爾,就沒有他們不偷的,這可是大地母神腳下,他們甚至連母神都不放過!”
馮濟慈好奇的看看身後,以往跟随在大祝禱師身邊的紅腰帶過來解釋:“他們偷走了偏殿的母神小像,那可是我們的自省室,母神啊,我們要怎麽自省?!”
馮濟慈忍笑問:“什麽材質的?”
紅腰帶困惑:“什麽?”
馮濟慈:“自省室的母神雕像。”
紅腰帶:“水晶的。”
拍拍這位的肩膀,馮濟慈表達了充分的同情:“下次鎖好門,石頭材質之上的都要鎖起來,貧窮比母神可有威嚴多了。”
大祝禱師幽幽抱怨:“母神說過,不能對信衆關閉求助之門。”
馮濟慈回頭勸說:“母神又不在家。”
老先生有些恍惚:“啊?去~哪兒了?”
馮濟慈攤手:“被偷走了啊,您忘了?”
室內傳來哧哧低笑。
國王笑着對大祝禱師炫耀:“瞧這思想活躍,心上住着一個大汰圈的家夥,他的想法總是出乎意料,我告訴過你了。”
馮濟慈無奈:“您召喚我來是為了譏諷我麽?與其這樣,您還是擔心一下今年普利滋初悟的數量吧。”
正在奉茶的紅腰帶有些錯愕,又迅速低頭端着盤子出去。
歐拉克探身醉醺醺的笑着說:“嘿嘿,你管普利滋這塊爛地生幾朵小蘑菇,反正不都不是普利滋的,你猜猜剛才我聽到什麽笑話了?”
是呀,哪怕今年有三百個初悟,按照幼生庫洛保護法也是要送離普利滋的。
大祝禱師向國王保證到:“您要相信我,就是五百個,今年中大都神殿都會引導相同的數目來普利滋。”
陛下撇嘴:“五百個格朗派嗎?”
大祝禱師不想再說這件事了,他看向馮濟慈頗為幽怨的抱怨:“剛才有個學徒對他的授業祝禱師大吼大叫,這太可怕太無禮了。”
馮濟慈困惑,這跟自己有什麽關系?
德利德克先生用戴了三只權戒的手,擰着眉心說:“那小家夥大喊着,母神沒說這話,您憑什麽到處指派我……夏先生?我知道你聰明機敏還學識開闊,但有些時候~有些話還是不要說了。”
馮濟慈随口反駁:“哈!這是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嗎?”
德利德克先生錯愕:“什……什麽意思?”
國王也沒聽過這話,也是很好奇的看着他。
馮濟慈聳肩:“是我們故鄉一句頗有争議的話,但用在這裏卻是合适的,它大概的意思是,讓那些下民按照我規劃的道路走就可以了,沒必要讓他們知道為什麽。”
這話讓兩位當權者眼睛一亮,德利德克先生點頭贊許:“神奇偉大的國度,您的故鄉一定有着漫長的年輪,聽您的語氣~這話有什麽不對嗎?
按照母神指引的方向用美德規範自己,您知道的,某些時候,有些問題強行與他們說明,他們是聽不懂的,他們沒有受過教育。”
歐拉克仰頭又是一杯,猛的探身問馮濟慈:“其實?這才是……你故國貶罰你出來的根本原因吧?”
他有些高興,要是貶罰驅逐就可以留下夏了。
馮濟慈為他們的腦洞發愁:“随便你們怎麽想,請允許我告退。”
德利德克先生卻說:“是的,我也對那個原因非常好奇。”
具有一定神性的美德鐘忽然響了幾個,下面有人歡呼,屋內人卻安靜下來,齊齊在心裏數數。
一共六下,一個三等切爾勳誕生了。
馮濟慈有些焦急,他站起來對這兩個酒鬼,對,這個老頭子別以為他不知道,他一張嘴那酒臭就彌漫了整個房間。
那些虔誠的信徒真該看看,他們崇拜的王,他們順從的大祝禱師是個什麽德行。
提起小靴子,馮濟慈很認真的對他們說:“從來沒有判罰這回事!但我也從來認為,當一個帝國所有的民衆接受了起碼的教育,具有差不多的見識,當這個國家遭遇磨難,庫洛就不必孤軍奮戰了。
現在的問題是,只要庫洛花錢他們就覺着在花他們的,他們覺着我們欠他們的。
你們沒感覺到嗎?不是北區那些簡單的可憐人,我現在說的是……住在中上區那些家夥,你們懂我的意思,在我看來半桶水才是可怕的。”
大祝禱師側頭吩咐:“去認真看看,到底是哪個區的信衆帶走了我們的母神。”
馮濟慈撇嘴:“我們這片大陸的矛盾點不是人與人,而是人與那些怪物,我們要為這點真誠感謝,就總有傻子覺着全世界欠了他們的。
把他們圈養在城裏做什麽?等下次遭遇災難,再讓我家可憐的小女孩趕着馬車來回奔忙麽?要給他們更多的機會,要讓那些該死的賊有些危機感,連征伐庫洛的物資都偷的家夥太無恥了,告辭!”
他說完快步離開。
等看不到他的身影,大祝禱師先生才掀開袍子,從腳下拿出一瓶酒,還有一個銀杯。
他與國王碰杯。
國王一飲而盡之後說:“我們的小心眼先生對丢了兩匹猛哈代這件事,嗯!他始終耿耿于懷。”
大祝禱師點頭:“對,那個小姑娘對這件事非常在意。”
母神雕像背後,承恩路的出口是一間規模不小裝飾奢華的偏殿,美德鐘下的祝禱師,還有主管教育的庫洛也在等候着。
偏殿的一側,全部是淨肉烹饪的美食,奢華的衣物也成堆放着。
馮濟慈走進去,站在第二排樂善鐘下的祝禱師塔裏斯先生就看到了他,他親切的招呼他過去:“夏,到這裏來。”
今年的樂善鐘為馮濟慈這樣的學生而驕傲,他的考卷直接送到了中大都神殿,如果有幸,說不得他能引起偉大的第七奧古斯密滋泰都司閣下的注意,再召過去成為承法預備學徒?
那普利滋樂善鐘下就徹底榮耀了。
承法人大家是不敢想的,誰不想把位置留給直系血脈呢。
馮濟慈站在塔裏斯先生身邊,塔裏斯先生用特別溫和的語氣說:“我聽他們說了,今年有希望的三位小姑娘,其中一位是你家的斯萬德小姐。”
馮濟慈點點頭:“是的,前面沒有她,按照時間應該沒問題了。”
“那可太好了,你會讓她來樂善鐘下嗎?”
“抱歉先生,那小家夥是與生俱來的葛瑞絲門徒。”
塔裏斯先生遺憾嘆息,他們的小神殿都多少年沒女性面診師了。
真不敢想,那樣的小姑娘竟然是最可怕的四大鐘下門徒。
在庫洛們看來,無私,克己,正直,自省,再加上一個主殺戮的第十七奧古斯門徒,這都是奇異生物,呃,令人心生畏懼的生物。
有人咳嗽,他們停止交談默默看向前方。
正前方是整面雕刻了《救贖》元素的石牆。
邪惡的角魈,匿鸠,潰虰危害人間,苦難的生靈向天空祈禱,大地母神送切爾勳來到人間。
神殿最多就是這種題材。
當石門緩緩左右分開,提前做好準備的奉身都把透明的罩子蓋在臉上。
渾身不着寸縷的軀幹搖搖擺擺的出來,一頭栽倒在地,頭頂幾聲鐘響,這到是沒有固定初悟是誰的門徒,主要是看他們的能力,能力越大響的鐘越多。
一如既往的七八聲,生來就是上等切爾勳庫洛的畢竟少數。
石門緩緩關閉,奉身們放下面罩,這活不必庫洛去幹。那些黑腰帶抱着毯子就沖過去,像對待剛出生的嬰兒般小心翼翼的擡起小初悟。
在普通人區域這是個二十出頭的小青年,他能組建家庭承擔家計,可在庫洛的地盤,這就是個小家夥,從生活習慣到知識都需要轉換的小家夥。
而從這一刻起,這孩子也不再屬于過去的家庭,而屬于神殿與帝國,哦,還有沒見過面的大地母神。
普利滋今年得到了好幾筆欠款,陛下一擺手,這些初悟的家庭能拿比過去多三倍的補償金。
馮濟慈好奇的湊過去,看這幫人圍攏的那個小家夥收拾,喂熱湯,舒緩肌肉……這是一個很明顯的北區孩子,難為他再次發育,就把自己拉出一條人幹的形态。
庫洛們互為親人,看到黑腰帶奉身拿着毛巾有些粗魯的擦這小家夥的下巴,馮濟慈就提醒了一下:“您輕點。”
這位今天也繁忙無比,早就是一肚子氣。他憤怒的低聲喊:“母神沒這麽說。”
馮濟慈對着他後腦勺就打一下:“別學我!”
奉身們瞬間安靜,又一起擡頭,看清楚是誰,又憋着脾氣彎腰繼續忙亂,這次手腳是輕了。
小家夥舒緩過來,開始順暢的喘氣,庫洛那邊就齊齊鼓掌,歡迎他的到來。
他迷迷糊糊的四處看了一圈,忽然就哭了,還問:“我是回不去了是嗎?”
他們大部分都會這麽問的。
馮濟慈低頭看着他:“你還要去哪兒呢?去那邊找塊石頭畫個眼睛嗎?”
這次是黑腰帶們生氣了,他們七手八腳給他套上衣服,又裹的嚴嚴實實扶着他迅速離開。
拉塞爾先生嗔怪的指指他:“你呀,我去為他做個面診,那小家夥是北區的吧?”
馮濟慈擺擺手:“對,你不如告訴他你的月收入,他們喜歡聽這個。”
庫洛們一起笑了起來,忽然,那些美德鐘不是一個一個挨着響,而是最少有十座大鐘一起晃動,響聲震撼。
衆人一起回頭看去,就看到救贖緩慢分開,有着齊腰銀發的少女,拖着一個人的腿慢慢走了出來。
母神啊,這是一個銀發尼普。
從普通人開始開悟,銀發尼普不足五人,馮濟慈深深吸氣,走過去給小姑娘穿鞋,他在心裏嘆息,媽的,一不小心我好像吃上軟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