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章
第 39 章
冷風随着這一聲輕輕的聲音一同傳進謝斐辭的耳中。
靜默良久,謝斐辭聽見自己應了一聲,“好。”
*
自前段時間兩人從上直衛離開後,已經過去了大半個月。
這些日子也不知在忙些什麽,蕭清寒這才把退婚聖旨遞到江明令手上。
江明令此時手上拿了兩個明黃的聖旨,茫然地看着蕭清寒身邊的禦前總管徐和。
徐和呵呵笑了笑,“謝都禦史近幾日不在京城,這聖旨還煩請郡主轉交。”
“......”
江明令皮笑肉不笑地點頭應聲。
徐和送完聖旨正要回宮,看到街道策馬狂奔進宮的謝都禦史。
他拂塵一甩,也笑着進了宮。
......
謝斐辭從宮中出來後,縱馬疾行,不自覺在楚國公府慢下了速度。
看着大開的門從裏面出來一個女孩,縱馬時不自覺放慢了速度。
兩人視線交彙,謝斐辭不動聲色地移開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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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等等。”江明令一出門就看見了正巧經過的謝斐辭,想起暫存在她這裏的退婚聖旨。
此時不給還等什麽時候。
謝斐辭聽到聲音,手指微蜷,随機一副不緊不慢的樣子,扯住缰繩,翻身下馬。
他走到江明令面前,沒說話,只是用眼神示意她有何事?
兩人都沉默了一瞬,氣氛也有些僵硬。
江明令抿了抿唇,兩人自上次說開起,許久未見,一見面就是這種轉交退婚聖旨的情況下。
為了逃離這難以言述的氣氛,江明令連忙讓青絮把聖旨拿來。
她接過聖旨遞到謝斐辭面前,“你這幾日不在京城,這退婚聖旨陛下便讓我轉交了。”
謝斐辭的輕長的睫毛輕顫,掩在衣袖之下的手指微僵。
江明令不明所以。
面前的少年只低下眼看聖旨,并未打算伸手接。
她為了不讓眼前的氣氛那麽尴尬,只好彎了彎眼睛,輕聲道:“謝世子,退婚了。”
謝斐辭回神,喉結上下滾動,聲音有些啞:“你……”
頓了片刻,他又接道:“……好。”
江明令看着他接過聖旨,向她道了一聲“多謝”又轉頭翻身上馬,迅速離開。
*
正值臘月,上京城大雪漫野。
寒風肆意,今年除夕宮宴,皇帝大宴皇親國戚。
本是阖家團圓的時候,這時候從邊關快馬加鞭的密報——北邊涼月族大舉進犯。
因着凜冬寸草不生,越是北部越是難以生存,為了尋求一線生機,涼月族便将主意打在了大梁的頭上。
江明令今年未進宮,并不知蕭清寒對此事安排的具體情況。
只聽說他派了一個年輕小将前往北疆禦敵。
此時的她悶在房間了,手中抱着一個湯婆子,今年的寒風來了迅猛,不過是片刻不注意,就染上了風寒。
已經好幾日了,也不見好轉。
江明修手中拿了一個大氅,擡手敲了敲門,“遲遲。”
江明令帶着鼻音應了一聲,青絮連忙去開門。
“吃完藥好些了嗎?”
江明令搖了搖頭,因為開門漏進來的寒風似乎更冷了些。
江明修微微皺着眉,将大氅披到她身上,溫着聲音道:“母親說,明日她帶你去慈恩寺拜拜。”
“難受,不想去。”
生病後嗓子都感覺到幹澀,江明令連話也不想多說。
“順便把祖母接回來住。”
“......”江明令有些懷疑是不是自己耳朵出了問題,“把誰接回來住?”
“祖母。”
“......我去我去。”只要別讓她和祖母住在一處,她去哪都行。
“不是不去嗎?”江明修明知故問地揶揄道。
“你又不是不知道,祖母不喜歡我,若是她住在府上,我也在家裏,家裏就都別想好了。”
江明修輕嘆一口氣,“新年一過,母親估計便要忙起來了,沒什麽時間在寺中多陪你,我正好休沐,與你一起。”
“沒事,我又不是沒有一個人住過。”
其實也不知道為什麽,小時候她一生病,而且吃藥不見好的時候,她娘便喜歡把她帶到慈恩寺小住幾天。
果然,第二日。
楚國公夫人便張羅着帶着江明令去了慈恩寺,她揣這袖子像只小鳥一樣縮在馬車裏。
馬車搖搖晃晃終于到了慈恩寺。
江明令披上披風,輕車熟路地進了寺院。
一路上搖搖晃晃,她更是頭暈,便頭重腳輕地問了小和尚前往廂房的路,一股腦地往床上栽。
期間楚國公夫人進來端了一碗湯藥看她喝了下去,見她睡得安穩,身旁還有青絮陪着,國公夫人也放心下來,便出去了。
江明令一覺睡到暮色,睜開眼時,窗外天色已經被暗色遮住。
休息夠了,她精神也好了些。
青絮見她醒了,連忙走過來将他扶起來,擔心問道:“姑娘現在感覺怎麽樣了?”
“好些了,”江明令頓了一下,有道:“好像有點餓。”
青絮一聽,抿唇微笑。
想吃東西,就說明姑娘的病有好轉的跡象。
“姑娘等着,我去幫姑娘找些吃的。”
說着青絮便出了門。
很快她端了一碗清粥進來,小粥還冒着微微熱氣。
江明令胃口不算好,一碗小粥倒也合了她的心意,她喝了幾口又裹着被子睡下了。
晉國公府。
謝斐辭冒着風霜進府,長澈一早便等門前,語氣有些焦灼,“公子,今日國公爺和夫人都在府中。”
“嗯。”謝斐辭疲憊的捏了捏眉心 “還有何事?”
“夫人讓公子您一回來就去見她。”
謝斐辭腳步一頓,“人在哪?”
“主院。”
謝斐辭轉了方向,垂下眼想要扯出一抹笑來,分明往日最擅長的僞裝,今日卻怎麽都笑不出來。
索性他也不再裝了。
他邁着步子跨進院子,朝着屋中坐在中間的女人行禮。
低垂的眼眸,微彎的腰背,每一處都恰到好處。
“見過母親,母親近來可好?”
晉國公夫人原本端起的茶,在見到他時,不由地心生怒氣,滾燙的茶水随着瓷杯全都砸在謝斐辭身上,順着脖子往下,殘留一片紅色。
謝斐辭抿緊了唇。
“哭喪一張臉是盼着我死麽!”
聽着一成不變的話,謝斐辭擡眼,并無動作,看似已經習慣了的不發一言,等着接下來的辱罵。
“我就知道,你們都盼着我死,我死了,好讓那個賤人進府!”
直到這一通脾氣發洩下來,謝斐辭再次躬身,“母親息怒。”
謝夫人聞言真是平靜了許多,看着面前少年的臉有些迷離,溫和地笑道:“阿辭你怎麽不笑?”
謝斐辭擡頭,看着滿面溫和的女人。
牽起唇揚起一個弧度,“母親。”
少年笑起來很好看,更是招人喜歡。
“阿辭以後就這麽笑,再乖一點,你父親就會更喜歡你了......”
座上的女人還在喋喋不休地說着些什麽,謝斐辭唇邊的笑容僵了一瞬,很快行了一禮,告辭離開。
夜晚風雪愈起,少年頂着風雪,大步疾行。
多笑一點,就會有人喜歡你了......
可是那麽多年,并不見效果。
他的父母對他依舊視若無睹,喜歡的人也挽留不住。
謝斐辭回到院中,屋中的燭火亮堂,站在門口靜待了許久,啞着聲音,“她怎樣了?”
許久未聽公子打探過江家郡主的消息,長清還愣了一下,但很快就反應過來,将最近聽到的消息說了出來。
“聽聞小郡主最近染了風寒。”
謝斐辭側目,很快收回目光,裝作随意問道:“現在如何了?”
“......”長清只當是沒看出來,答道:“好些日子了,還未好轉。”
“她現在在府中?”
“小郡主去了慈恩寺小住幾日。”
“......知道了,你下去吧。”
謝斐辭進屋後,坐在案桌前,拿起一卷書,目光落在書頁間,許久也未翻動一頁。
.......
在慈恩寺帶了幾天,不知是不是因為經受了佛光的照耀,江明令感覺自己的病好多了。
終于有精力能多出去走走了。
昨晚,楚國公夫人陪着老夫人回府了一趟,今日便沒在她身邊,身邊便沒有人管着她了。
今日風止,陽光正好。
雪後消融,空氣中冷氣刺骨。
有青絮陪在身邊,江明令裹緊了大氅,走走看看,停在了寺中的最大的一棵菩提樹前。
樹上挂滿了紅色的祈願符,迎風飄動。
江明令突然心血來潮,喚青絮拿來一個祈願符,踮着腳也想挂一個。
下面的樹枝已經被挂滿了,她想要挂在高處,可是身高又不夠,費了半晌精力,終于夠着一枝樹杈,踮着腳重心不穩,歪歪扭扭着。
眼看就要将最後的繩子系上,可下一瞬腳一崴,竟直直要往地上摔去。
“姑娘!”青絮在一旁驚呼,想要伸手幫忙卻晚了。
江明令已經做好最壞的打算,不過是頭先着地,害怕地閉上了眼睛。
突然腰上被一雙有力的手攬住,将她帶了起來。
她有些迷茫地睜開眼睛,“嗯?”
入眼便是一張熟悉精致的臉,一雙上挑的桃花眼極具标志性。
“謝斐辭?”
“嗯。”謝斐辭将她扶起來後 ,低聲道:“小心點。”
江明令疑惑,“你怎麽會出現在這裏?”
謝斐辭一手負在身後正經道:“有事,正巧看到。”
“哦。”
江明令沒過多在意,低頭看了一眼又被自己拽下來的祈願符,癟了癟嘴,轉身要繼續系。
謝斐辭怕她再像方才那般跌倒,若有若無地護在她身後,看着她有些艱難的動作,忍不住道:“我幫你?”
“不用。”江明令拒絕。
謝斐辭垂眸,只在身後看着眼前女孩的動作,直到女孩将祈願符挂上枝頭,露出開心的笑容。
江明令張開嘴,被嗆了一嘴的風,又忍不住咳嗽起來。
謝斐辭手臂擡起,看到青絮已經擔心地上前替她順氣時又放下。
等到她好些了才問道:“你……風寒好些了嗎?”
江明令緩了緩,疑惑,“你怎麽知道我趕上風寒了?”
謝斐辭臉不紅,心不跳,“看不出的。”
江明令好奇,“那你沒看出來我風寒有沒有好些嗎?”
“……沒有。”
“哦。”
又吹來一陣風,帶着刺骨的涼意。
謝斐辭索性上前一步,擡手替她整理好大氅,“外面風大。”
“你幹什麽?”江明令連忙後退一步,“男女授受不親啊,注意點注意點……“
謝斐辭手中的繩子也迅速逃脫,他盯着江明令,下颚緊繃。
好半晌才開口,“我可以對你負責。”
“……”他在口出什麽狂言。
“多謝,不需要。”
說完,江明令連忙擺手離開。
謝斐辭看着她匆忙的背影,好似有什麽可怕的東西在追着她。
難道他就那麽讓人厭煩麽?
出來被風一吹,當日下午江明令又倒下了。
瑟瑟索索地抱着被子,喝了幾口藥,當晚又高熱不退。
楚國公夫人不在,連自家姑娘也倒下了,青絮一時慌了起來。
她忙着要出去找寺院的師傅,半路上撞見正好離開的謝斐辭。
謝斐辭看着這小丫鬟慌忙的樣子,皺了一下眉頭,“出什麽事了?”
青絮着急,見到了可想辦法的人,急忙道:“世子,我家姑娘又病倒了,這裏又沒有什麽大夫,這可怎麽辦……”
謝斐辭聞言,語氣嚴肅起來,“帶我去看看。”
青絮帶着他進了江明令的廂房,此時也顧不得什麽男女大防。
“郡主?”
床上的人沒什麽反應,只翻出被子露出了個腦袋。
謝斐辭上前,發現女孩的臉不知是悶得還是熱得,看起潮紅,微微張唇,呼出熱氣。
他上下滾動一下喉結,連忙移開目光,掃了一眼涼透的湯藥, “沒喝藥?”
青絮解釋道:“姑娘喝了幾口便喝不下去了,怎麽勸都不喝。”
“你去把藥熱熱,我來勸。”
“是,”青絮端着藥出門,又重新熱了一碗回來。
謝斐辭接過,一手端着藥,看着熟睡的人沒忍心将人叫起來。
他對一旁的青絮道:“你先去主持那裏問問院中可有什麽擅岐黃之術的人,若是沒有便下山找。”
青絮點點頭,出去找人。
許是兩人的聲音有些大,吵醒了床上的女孩。
江明令難受地翻了個身,眼睛都沒睜開。
謝斐辭看見坐到床邊,輕聲喚道:“郡主,先喝完藥再睡。”
“你好吵……”
謝斐辭張了張嘴,又閉上,手中的藥碗溫度慢慢降了下去,他猶豫片刻,決定還是繼續出聲。
“遲遲,先喝藥。”
“不喝,苦。”江明令一把抱起杯子蓋住了頭。
謝斐辭無奈嘆氣,起身拽住被角,把杯子從她頭上拉開,輕聲哄道:“不苦的,真的。”
“我才不信。”江明令被吵地不耐煩了,才睜開眼睛,眼神有些迷離,但也遮不住其間的不耐。
眼前隐隐約約,好像不是青絮,江明令這才反應過來,“你?”
“……你病了,沒人照顧你。”
“青絮呢?”
“出去找大夫了。”謝斐辭說完把藥端到她面前,“先把藥吃了才能好起來。”
“我不想喝。”江明令癟了癟嘴,将藥推了回去。
“真的不苦。”謝斐辭十分有耐心地輕聲哄着她。
江明令腦袋昏沉,覺得身邊的男人很吵,幹脆一股作氣坐了起來,端起藥碗打算一飲而盡。
可一到嘴裏,苦澀的味道在舌尖彌漫,她條件反射地想要吐出來,一擡頭就是謝斐辭這張臉,嚴肅地看着她。
她艱難地将藥咽了下去,“不喝了!”
謝斐辭長臂一伸,傾身靠近她,兩人的距離在一瞬間拉進。
江明令還處于迷糊的狀态,意識不到這些。
謝斐辭輕垂着目光,落在她的臉上。
不知怎麽,分明是寒冬臘月,他竟感覺到一股熱意,連忙轉移注意力,攔住要躺下去的女孩,“遲遲,再喝一口,好不好?”
江明令委屈,“可我已經喝一口了。”
“就一口。”
江明令将信将疑地又嘗了一口。
“還有一點了。”
被騙了的謝斐辭滿臉抗拒,甚至伸手扒拉腰上那有力的手臂,“你走開!真的很煩……”
“……”
謝斐辭霎時定在原地,心間爬上一陣酸澀,喉嚨幹晦,想要說些什麽卻又發不出聲來。
他失落地放開手,剩下的半碗的藥也沒在逼着她喝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