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葬禮
葬禮
二十多年來,林簡安常常會夢到這樣一個場景。
夢裏的自己還是小小的孩子,坐在孤兒院門口,撕心裂肺的哭着。
孤兒院的老師們都圍着她嘆息,周圍滿是竊竊私語。
“這麽小。真可憐啊。”
“是啊。”
“這孩子以後怎麽辦啊……”
……
林簡安被送到孤兒院的時候,是三歲。
三歲是什麽年紀呢。
會說話,會走路。
人們都以為小孩子不會記事兒,于是連作惡都懶得掩飾。
林簡安記得,自己是被父母送來這裏的。
孤兒院的老師們不能理解這一對年輕的父母為什麽要将孩子送來這裏。
于是苦口婆心的勸導着夫婦,希望他們能将這個孩子帶回去。
她是打小就有被好好疼愛過的孩子,不是被遺棄在路邊沒有記憶的嬰兒。
Advertisement
她已經有記憶了,會記得自己的父親母親,會因為他們的遺棄,而感到悲傷。
饒是老師們說破了喉嚨,她的父母都沒有遲疑。
他們将一打鈔票放在紅漆茶桌上,說,“這孩子就麻煩您了。”
他們從未猶豫。
在那之後林簡安一直沒想通,為什麽呢。
為什麽她的父母會那樣堅決的要舍棄她呢。
她明明只是一個孩子。她從沒傷害過任何人。
後來她長大了些,從老教師閑聊時才得知了些許往事。
聽說她的親生父母各自已婚,雙雙出軌這才有了她。二人都是社會上頗有名望的人士,本想打掉她,但一時沒忍心。
于是女方頂着自己婚姻的幌子生下了她,當做婚生女養着。誰知後來被丈夫發覺端倪,二人擔心東窗事發,于是便将她送到北方一個小鎮孤兒院,對外宣稱走丢了。
這個小鎮孤兒院,就是她長大的紅楓。
林簡安從沒想過,自己會有這麽跌宕的往事。
她只是下意識的想着。
原來不是所有的孩子,從出生時便是備受期待的。
有些孩子,從一開始,便是累贅。
所以哪怕後來漸漸長大,林簡安也沒想過去尋找他們。
她是親眼看着自己被父母舍棄的。
所以她比誰都渴望有一個家,渴望有愛,有一段驅散過去所有不安的愛情。
哪怕她知道,愛情從來不能救贖任何人。
但無論怎樣,只要有愛就好了。
只要有滔天的愛意,只要足夠刻骨銘心,便可讓人忘卻曾被遺棄的過去。
巨浪滔天而來,沖刷荒涼之地,埋葬遍地殘骸。
但只要等到潮水退卻,這裏,便将煥然一新。
◎
她清醒的知道,是自己太想擁有那樣的愛情了。
所以就算沒有許裕,她也一定會愛上什麽別的人。
一樣的會傾其所有,也許一樣的血本無歸。
林簡安垂下眸子,纖長的睫掩住眸底情緒。
到底愛着誰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有一個人能讓自己愛着,這就夠了。
她閉上眼,恍若落入荒野沼澤中的旅客,清醒的看着自己被泥濘吞沒。
林簡安時常覺得,現在的情境也許是她最好的結局。
一廂情願,就該願賭服輸。
“等我死了這件事就徹底翻篇吧。”
林簡安這樣對她說,“我不後悔的。”
“阿梧。”她笑時眉眼彎彎,像是落滿了星星。
“真好呀,我,再也不會被誰抛棄了。”
這是林簡安最後說的話。
◎
林簡安的葬禮安排在孤兒院,白梧覺得,林簡安小時候曾在這裏生活,生命的最後也在這裏度過,想來是很喜歡這裏的。
林簡安的葬禮也是安安靜靜的,就像她臨死前的那段時間一樣。
來看她的人不多,僅有三三兩兩孤兒院的老師。
白梧負責主持的葬禮。
葬禮上黑白照片裏的林簡安還是個胖胖的臉蛋,笑起來眼睛眯在一起,像兩個月牙。
和生命最後一程時的樣子比起來,簡直是天壤之別。
許裕沒有出現在葬禮上,白梧給他發過消息,但他沒有回複。
許是不想來吧。
白梧這些天很忙,白天負責葬禮,晚上要回去處理工作的事務。
果然人一忙就容易出亂子。
白梧把随身帶的u盤落在了孤兒院,于是她開車回了孤兒院。
孤兒院教學區近來學習抓的很緊,小學生們晚上居然也有了晚自習。
白梧回來時陳琳帶的那個班正在上晚自習,是語文晚自習,學生們在搖頭晃腦的背書。
背的是一首《詩經》:
“蒹葭蒼蒼,白露為霜。”
“所謂伊人,在水一方。”
“溯洄從之,道阻且長。”
“溯游從之,宛在水中央。”
白梧穿過教學區走到靈堂前站定了腳。
她看到昏黃的燈光下,有人靠在棺材旁。
那人捂着臉,背靠棺材。
被壓抑的破碎哭泣聲自那人指縫間溢出,宛如迷路的旅人在黑夜裏終于不堪重負。
那聲音伴随空氣回蕩在空蕩蕩的房間裏,像是承載着無數過往。
神明将濃墨潑灑在天空,試圖以此遮掩人間不甘的愛恨。
白梧無聲退入黑夜裏。
她突然想到幾年前,她還在讀大學的時候,有一次林簡安約她逛街,結果被一場大雨困在了商場,兩個人順勢找了個屋檐等雨停。
剛下夜班的許裕得了消息,二話不說便拿了傘來接林簡安。
白梧看到,一臉疲憊的許裕走來,面上卻沒有絲毫不耐。
他與白梧打過招呼。
轉身伸手撫了撫林簡安的頭發,嘴上數落着她出門不看天氣預報,手頭上已經脫下外套披在她身上。
林簡安又驚喜又心疼,問他不好好休息來這裏做什麽。
許裕回答她說,來接你回家。
後來他們一起撐着傘消失在雨幕裏,鮮紅的傘,煙青色的天,伴随着淅淅瀝瀝的雨聲。
白梧曾經以為,這就是愛情。
……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