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Episode 9
Episode 9
第九章「他的攻守」
好一個“心無疚,随意度春秋。”
一句話,如星空落懷,襯得她雙眸都生動了幾分。
這一刻,曲柔彷佛看到,眼前這片寒冷蕭索的冬景,在她面前裂開了一個口子,撕拉一敞,滿目清亮。
至于剛才訴說的那些遺憾,好像都在這句話裏被輕而易舉的化解,她垂眸,看着他遞過來的禮物,确認般地問了句:“這個,是送給我的嗎?”
陳岩庭“嗯”了一聲,眼底含着濃濃笑意:“都拿到你面前了,還懷疑什麽?”
曲柔輕輕搖了搖頭,解釋着:“不是懷疑,是驚喜。”
她這模樣,有種一本正經的真誠,看起來乖巧又讨喜,陳岩庭看着她,唇角的笑意收都收不住,心想,他要是她男朋友,肯定能把她逗得臉紅心跳。
可惜不是,有些話還不能說,有些事情還不能做。
“為什麽送我禮物?”曲柔接過禮物問他。
還好這問題陳岩庭早有準備,就是怕她不收所以提前想好了措辭:“就算是你幫我出謀劃策的謝禮吧。”
前幾天,他出差給同事女兒挑禮物時,特意問了她的意見。
其實倒也不是多需要這個建議,只是忽然想她了,找個借口而已。
“怎麽,”他微微傾身,在她耳邊問,“看那麽一個小姑娘都有禮物收,你一個大姑娘不羨慕啊?”
“我才沒那麽幼稚。”說完,嘴角又控制不住的上揚。
“這又不是工作,幼稚點也沒什麽不好。”他語氣跟哄小孩一樣,帶着一種自然而然的寵溺,“行了,不早了,快上去吧,早點休息。”
“你也是,那晚安啦。”
“晚安。”
一晃快兩周過去,曲柔在這周周五的中午,突然接到了楓林的電話。
“柔柔,這周末有時間沒?”楓林開篇就問。
“明天能休息一天,不過周日下午要出差,怎麽了?”
“我最近不是在實習麽,”楓林直入主題道,“然後呢,我順帶着給你物色了一個對象。”
“......”
“你都不知道有多巧,我跟你說啊,這人真的很符合你的擇偶标準,”楓林對着手機越說越來勁,“跟你一樣是南方人,在互聯網公司做産品經理,不過是理工科出身......”
“楓林,謝謝你啊,”曲柔輕輕打斷了她的話,“不過我最近工作比較忙,暫時就不考慮相親的事情了。”
“不是吧柔柔,你跟我說實話,你到底是沒心思還是心裏有人選了啊?”
聽到她猜測的後半部分,曲柔目光猛的一頓。
——情不自禁想起一個人。
“我......”她一時語塞,情急之下随便扯了個借口,“我這邊突然來了個工作,等忙完再跟你聊。”
說完,又特意添了一句:“但相親這個事真的不用了啊。”
跟楓林通過電話,曲柔沒立刻回工位,而是站在茶水間的落地窗前,看着窗外的高樓林立,忽然想起來,陳岩庭很久沒聯系過她了。
但她這人呢,又不太擅長有事沒事地找人聊天,尤其是異性。
于是,想了想,給張且微發過去一條微信:【杯子燒好了嗎?】
那邊很快回:【沒呢,還得一周。】
曲柔:【哦。】
文字雖然不能說話,但她這個字一發,總讓人覺得,有種失落藏都藏不住。
張且微很快就意會到她的意思,給她發過去一句:【怎麽,想跟陳先生見面又找不到機會,準備把拿杯子當你倆見面的由頭呢?】
曲柔:“!!!”
怎麽回事!她的朋友們都怎麽回事!!!
曲柔:【我沒有!】
曲柔:【我先工作了!】
曲柔:【你也好好工作,沒事多操心操心自己的事業,別總想那些有的.....】
結果,後面兩個字還沒來得及打出來呢,說時遲那時快的,陳岩庭的名字突然就從微信最上端冒了出來,後面還跟着一條消息:【明天有時間嗎?想請你幫個忙。】
這時間點巧合得匪夷所思,曲柔心裏一驚,順帶手将那句沒打完的話發了出去。
下一秒——
張且微:【別總想那些有的?】
張且微:【那些有的?】
張且微:【有的?】
張且微:【OK。】
張且微:【不用解釋,我都懂.doge臉.jpg】
曲柔:“......”
-
幾分鐘前,陳岩庭剛在家開完電話會就收到浮溪南的微信轟炸:
【江湖救急啊大舅!!!】
【舅!】
【我唯一的舅!】
後面跟着無數個可憐兮兮的表情包。
陳岩庭看了,把手機放在桌子上,單手給他打字:【你大舅現在自身難保,救不了急。】
剛發完,浮溪南的電話就打了進來:“大舅你咋啦?你咋啦大舅,你沒事吧大舅,我全世界就你這一個舅,你說你要是出點事我可咋辦啊。”
陳岩庭被他的碎嘴弄得頭疼:“你有事說事。”
聽到他聲音是正常的,浮溪南這才放下了心,跟他哭訴道:“就上次我跟你說的那門課,老師最後的給分方式竟然是讓我們寫篇論文,我的天,我一個破本科生能寫出什麽狗屁論文啊,寫了一篇感覺自己寫的都是狗屎,你不是說要給我找外援,外援呢!舅啊,我聽說這老師給分摳得狠,您外甥能申請到什麽檔次的學校就看您的外援給不給力了!”
陳岩庭:“我先問問人家願不願意。”
這才有了剛才的那個問話。
征得她同意後,陳岩庭才将曲柔的微信推給他:【這是她的微信,你自己聯系吧,對了,虛心求教,懂點禮貌。】
浮溪南:【放心,你外甥我別的不說,待人接物這方面拿捏得死死的。】
最後,曲柔和浮溪南約在了國貿的一家咖啡館,為表誠意,浮溪南特意早到了半個小時,兩個人很順利就碰上了面。
曲柔本來以為今天陳岩庭也會在,結果沒想到他沒來,因此,落座之後,稍微寒暄兩句,她便心無旁骛地替他看起了論文。
看完,目光從屏幕上擡起,看着眼前的小學弟,問他:“你覺得一篇論文最關鍵的地方應該在哪裏?”
浮溪南想了想,試探着答:“創新點?”
曲柔聽了,淡淡一笑:“恕我直言,在本科階段就想做到真正的創新,有點好高骛遠了。”
浮溪南:“那是什麽?”
“邏輯線,”曲柔說道,“尤其是對法學專業來說,邏輯線的完整性、每個觀點之間的環環相扣性,直接決定了你論文的質量。”
說完,她極有耐心的,對他論文中涉及的法學分析和代表案例,抽絲剝繭,糾正拓展,極具耐心地幫他梳理出了一條清晰有據的邏輯線。
浮溪南親眼看着自己的論文,如何在她的指點下,從瘦弱幹癟,一點點變得血肉豐滿。
“對了,還有一點忘了提醒你,”說完大體,曲柔又回歸細節,“你寫完之後,記得再根據內容改一下小标題,每個小标題都是視覺停頓點,因此你要學會把觀點扔到小标題裏去,這樣才能讓老師眼前一亮。”
浮溪南這一趟聽下來,只覺豁然開朗,受益匪淺。
“學姐,我今天真的太感謝你了,這滿滿都是幹貨啊,你學術能力也太強了吧。”
曲柔根本沒把這樣的誇獎聽進去,只淡淡一笑,說:“誰讀完研究生都能達到這種程度。”
“誰說的,我媽上次給我找了一個博士,但我感覺他學術水平還沒有你紮實。”說完,他又好奇地追問,“诶,學姐,你學術這麽厲害,怎麽沒跟着老師繼續讀博啊,我記得宋教授科研也做得賊牛逼。”
“這不是急着賺錢養家。”曲柔跟他開玩笑。
“啊,你都結婚了?”浮溪南一副不可思議的表情。
“沒呢。”看時間差不多了,曲柔起身準備離開,但臨了,還是沒忍住問了浮溪南一句,“對了,你舅舅今天怎麽沒跟你一起過來?”
“哦,我舅他受傷了,要不我肯定叫他一起過來,這樣咱倆也能聯起手在他面前顯擺顯擺,讓他體驗一下什麽叫學科壁壘,學姐,你是不知道我舅理科有多牛,我從小對他是既崇拜又......”
其實,受傷後面的內容,曲柔一個字都沒聽進去,但她之所以沒立刻打斷浮溪南的話,純粹是因為她徹底懵了,緩了片刻才反應過來“受傷”兩個字的真正含義。
反應過來後,她心中忽然感受到一種前所未有的慌亂,雙手拽着浮溪南的胳膊,開口時嗓音都是顫的:“受傷了?怎麽了?傷哪了?嚴重嗎?”
“你別擔心,我昨晚剛去看過,就左胳膊受傷了,打了個石膏,正慢慢恢複着呢,”浮溪南解釋道,“不過我舅也真是的,受傷了誰也不說就自己扛着,再加上我媽最近在內蒙出差,我又忙着論文,外公外婆呢又都在國外,天高皇帝遠,所以就給疏忽了。”
曲柔聽了,終于稍微放下點兒心來:“沒事就好。”
“不過我媽也真是的,關心我舅連夜給他寄牛肉,結果把地址填錯寫成了我的學校,我真是......”浮溪南小聲嘀咕着,“又不給我買車又讓我替她送東西......”
“那個——”曲柔看着他手中的東西,自己都說不清是哪來的勇氣,“要不我幫你送過去吧。”
-
好在浮溪南沒那麽沒品,讓人家一個姑娘替他送這麽重的東西。
最後,還是他打了一輛車,和曲柔一起去了陳岩庭家。
只不過,剛進小區門口,他突然接到一個緊急電話,只好把東西給了曲柔。
“都跟你說了不用來,我這情況又做不了飯......”陳岩庭一邊開門一邊說着,結果,話說一半,看到站在門外的人,聲音忽然止住。
曲柔看着他,也愣了片刻神。
他今天沒穿正裝,一身質地柔軟的淡灰色家居服,更顯他氣質裏的溫和內斂,幾縷碎發蓬松柔軟的垂在額前,更是将他襯出一種難得的少年感,溫溫柔柔,毫無銳角。
這模樣,着實有些罕見。
曲柔怔怔看了一段時間,才擡高手,有些不自然跟他打招呼:“Hello......好......好久不見。”
陳岩庭不解:“你怎麽來了?”
“我聽溪南說你受傷了,就想着過來看看你,他剛才接了個電話,臨時有事先走了,讓我跟你說一聲......”說着說着,曲柔聲音越來越小,底氣也越來越不足。
因為她敏銳的注意到,陳岩庭在聽到她說第一句話的時候就蹙起了眉,明顯的面露不悅。
她以為是自己突然過來冒犯了,于是,趕緊把東西遞給了他:“東西送到,那我就先走了.....”
陳岩庭這才意識到她是誤會了,立刻調整好表情,用沒受傷的右手接過了她手中的東西:“不準走,快進來。”
今年,北京的冬天來得又急又快,她提着整整一大包東西,從寒冷的外面匆匆趕來,手指被風吹得通紅,發尾也有些淩亂。
陳岩庭看着她微微泛紅的臉頰,想起她當初為掩蓋自己臉紅說過的謊話,心思瞬間變得又軟又酸。
室內暖氣足,曲柔順手脫下了圍巾和毛呢大衣,陳岩庭見狀,趕緊拿了個羊絨毯讓她披上,然後,轉身去中島臺給她泡了一壺熱茶。
将冒着熱氣的茶放到她手中,陳岩庭這才有功夫道出自己剛才不悅的原因:“你為什麽叫他溪南?”
曲柔一下子都沒反應過來:“嗯?”
陳岩庭:“你倆才認識多久,一個下午都不到吧,我跟你認識多久了,我怎麽從來沒聽你叫過我岩庭。”
曲柔覺得他這錯糾得莫名其妙:“那他比我小啊,我叫他小名又不會冒犯。”
陳岩庭聽了,沒好氣地冷哼一聲:“叫他小浮也不會冒犯,以後叫他小浮就行。”
他這斤斤計較的樣子實在是太有意思,曲柔沒忍住,輕輕笑出了聲。
笑着笑着,又忍不住,故意逗他:“那我以後叫你小陳行不行?”
這一下,直接把陳岩庭給氣笑了,他擡眸睨了她一眼,輕嗤了句:“沒大沒小。”
曲柔不服氣地回嗆:“你看,現在我讓你享受跟你外甥一樣的待遇了,結果你又嫌我沒大沒小。”
陳岩庭這人心眼活絡着呢,很會利用對自己有利的條件,看到這種情況,立刻利用自己傷者的身份,假裝自己傷口痛,為表逼真,還疼得倒吸了一口涼氣,開口時多多少少帶了點兒咬牙切齒的勁兒:“不愧是當律師的,真是有夠伶牙俐齒。”
曲柔瞬間不敢再氣他了,想起他開門時說到一半的話和浮溪南讓她帶過來的東西,從沙發上站了起來:“你想不想喝湯?我去給你煲個湯吧,我手藝還可以。”說完,擡腳就往廚房走。
沒走兩步,忽然感覺到不妥,畢竟,這是在他家,她這樣的行為多多少少是有些不合适。
于是,轉過身,确認了句:“可以嗎?”
陳岩庭聽了,直接朝她潇灑一揮手,大有“把這家全權交給你處置”的風範:“去吧,大小姐。”
他這稱呼,叫得曲柔臉一紅,噌的一聲就鑽進了廚房。
她準備食材的時候,聽到門鈴響了一次,探出頭一看,原來是有醫生過來給陳岩庭換藥。
醫生換藥的功夫,曲柔也把處理好的食材漸次下了鍋,然後,轉成小火慢炖,從廚房走了出來。
這會兒醫生剛走,陳岩庭還沒來得及坐起身,正靠在沙發上,眼眸輕閉,肩背後倚,随意落在延長沙發上的那雙腿,又直又長。
感覺到她出來,他才瞬間調整了下慵懶的姿态,從沙發上筆挺挺地坐了起來。
曲柔走到他身邊,看着他的傷勢問:“你這個胳膊,是怎麽弄得?”
陳岩庭不想讓她擔心,所以沒說實話:“沒弄好摔了一下。”
她知道他在撒謊,卻沒有繼續追問,只悶悶“哦”了一聲,說:“那個,湯在炖着,一個小時就能好,出鍋前你記得放點鹽,不過不用放太多。”
陳岩庭一耳就聽出她這是要走的意思,于是,又開始駕輕就熟地使用套路,可憐兮兮地反問道:“你忍心讓我一個病號煲湯?”
“......”曲柔無語,“就揭開蓋子,放點鹽。”
都不用一只手,兩根手指就能完成。
“你還有事?”陳岩庭開口問。
“嗯?”
“急着走?”
曲柔這才反應過來他最初那個問題的意思,說:“我沒什麽事,不過......我待在這兒也沒什麽事。”
“要不你給我講個故事吧。”陳岩庭忽然提議道,“我這一天天的,自己待着也太無聊了。”
“你想聽什麽故事?”
“什麽故事都行。”
“狗血故事要不要聽?雖然我做的領域不涉及民事案件,但我聽過好多狗血的故事。”
陳岩庭聽了,倏地一笑,問她:“你知道我姐是做什麽的嗎?”
曲柔搖頭。
陳岩庭說:“電視臺的編審,每次聽她吐槽那些劇情我就一個頭兩個大。”
“那要不......我給你講個童話故事吧,”曲柔手心撐着下巴,看着他的那雙眼睛,蘊着她自己都不知曉的清澈明亮,“嗯......醜小鴨的故事你聽過沒?”
沒想到她能拿一個這麽簡單的故事打發人,陳岩庭一時失笑:“曲柔,你哄小孩呢。”
“才沒有!”說着,她撐着下巴的手一滑,雙手交叉在胸前,看着他,不服氣地辯駁,“我之所以想起這個故事是因為它跟別的童話故事不一樣,它後來反轉了。”
“怎麽反轉的?”
“小時候讀這個故事,所有人都以為醜小鴨是經過無數次破繭成蝶無數次艱難蛻變才變成了白天鵝,但長大後,大家才發現,小時候的醜小鴨壓根不是醜小鴨,人家只是一只還沒長大的小天鵝。”
她這解釋還挺出奇,陳岩庭聽了,會心地點了點頭,看着她,脫口而出一句:“說的對,小天鵝。”
——他叫她“小天鵝”。
意識到之後,曲柔感覺自己的心尖,輕輕一顫。
這世間,往往細節最打動人心。
他脫口而出的三個字,彷佛跨越了漫長的時光,被時光機傳送到很多很多年前,那個總以為自己是“醜小鴨”的女孩身上。
然後,給她施展魔法,讓她光芒萬丈。
這一刻,曲柔感覺自己的心跟自己的名字一樣,瞬間變得柔軟四起。
“曲柔。”看出她心潮翻湧,陳岩庭輕喚着她的名字,将她拉回到他能把握的現實中。
“嗯?”
“要不——你跟我聊聊你的感情觀吧。”
“感情觀?”
“嗯。”
“這個涉及到我的知識盲區了。”曲柔如實說道。
陳岩庭聽了有些驚訝,問她:“那你那個踏實靠譜的理工男,這個标準是怎麽定出來的?”
“那個......是我瞎說的。”
陳岩庭:“嗯?”
他高興半天自己符合的條件原來是她瞎說的?
确實是她瞎說的,畢竟,她當時喜歡的人是律師,她總不能說自己真的想找律師,只好随便說了個跟自己相距甚遠的職業,掩蓋心中所想。
“不過,也有些依據,”曲柔努力給自己找補着理由,“我當時就是覺得,找個踏實靠譜,各方面條件跟我差不多的人,然後,兩個人一起奮鬥,應該也挺好的。但我也沒有說我一定要談戀愛或者一定要結婚,我自己也能過得很好,只是我年齡慢慢大了,逐漸也會渴望一日三餐有人相伴的溫暖,再加上......”其實,她想說的是,再加上她比之前的自己有了更多底氣。
不過,這話她終究還是沒有說出來,最後只含糊總結了句:“總之我不再像以前那樣抗拒愛情。”
“所以你并不抗拒相親?”陳岩庭問。
曲柔點頭:“嗯。”
她最初确實是這樣想的,甚至覺得自己不靠相親估計都脫不了單。
“不覺得相親功利嗎?”陳岩庭循着邏輯線往下問。
“談戀愛難道就不功利嗎?你被一個人吸引肯定是因為這個人身上的優秀,不是嗎?”
而不會是因為她的不堪、落魄和潦倒。
就像楊姍,她之所以回來找她,背後的原因,曲柔心裏明鏡般清楚。
無非是,她成長得更加優秀了,可以往她臉上貼金了。
她在她身上傾注的關心和給予,看似是贈予,不如說是投資。
如果她沒有走出那個偏僻的農村,如果現在的她是個沒有本事只能困守在廚房之間為家庭操勞的婦女,楊姍看到她,說不定怎麽避之若浼。
連親情都架構在優秀的基礎上,更何況愛情。
“那你覺得追求優秀的過程,有盡頭嗎?”陳岩庭問。
“沒有。”
“因為你只會向上比較,是不是?”
聽到向上比較四個字,曲柔心裏猛的一滞,片刻後才點頭,認可了他的說法:“嗯。”
他就這樣,僅用四個字就一針見血地點明了她一路走來的心路歷程。
就像剛才,浮溪南誇她理論紮實,她說“誰讀了研究生都能這樣”,這話不是客氣也不是謙虛,而是她真的覺得,她能做到的事,都沒什麽了不起,別人努努力也能做到。
從農村一路考上政法大學,畢業後又入職頂尖律所,這情況,在現實中不知道超越了多少人,可她永遠覺得不滿足,因為她只會向上看。
這想法其實沒錯,甚至值得被大力贊揚,因為一個人确實沒必要在不如自己的人身上浪費太多目光,再加上,這想法也确實能敦促着人成長。
但一味執着于這個想法,會活得很累,并逐漸與快樂相悖。
就像曲柔,她知道自己起點低,所以很會給自己設置目标,但每次完成後,她高興的時間可能只有幾秒,因為她的目光,随即便會看向另一座更高的山峰。
然後,開始又一輪的攀登。
她總是這樣,太容易看到別人身上的閃光,卻也太容易,忽略自己一路走來的艱辛。
“曲柔,”陳岩庭看着她輕輕顫動的長睫,放輕聲音問,“在你心中,優秀沒有最高級,對麽?”
“嗯。”
“但在一個地方,有。”
“哪裏?”
“愛人的心裏。”
他嗓音太溫柔,偏偏答案也太溫柔,輕而易舉就說進她的心中。
“曲柔,這個世界太廣闊了,一個人哪怕極度優秀,也始終能在這個世界上找到一個比他學歷高的人,比他工作好的人,比他原生家庭幸福的人,比他好看的人,比他富有的人,比他聰明的人。”
“但在愛你的人心中,這些比較級通通不存在。”
“你存在,就是最高級。”
【你存在,就是最高級。】
一句話,太擲地有聲、也太令人怦然心動。
“你覺得愛是什麽?”陳岩庭追問道。
“愛.....”她下不出這個定義。
“曲小姐——”
“愛是沒有原則的頂級欣賞。”
陳岩庭目光定在她身上,一字一句地說出了上述這番話。
她覺得自己不夠漂亮而屢屢避開鏡頭的目光,她不想他撞到她千瘡百孔的原生家庭而臨時變更的短信,她看出兩人暫時的經濟差距強硬着要給他買票時的失态和執拗,他都看在眼裏。
可她不知道,他眼中的她有多溫柔漂亮,不知道他多欣賞她破繭成蝶的力量,也不知道他多心疼她的從不依附和從不服輸。
夜色已悄然降臨,看她沉默的抿唇,陳岩庭從沙發上坐了起來,整個人朝她湊近了些,目光真誠地看着她問:“這些話,說到你心裏去了嗎?”
曲柔眼眶已經濕了,噙着淚點頭:“嗯。”
除她之外,或許再沒有第二個人可以感同身受,這番話對她的觸動。
她孤單成長到今天,想要的,無非就是這樣一句懂得和肯定。
當下的世界,任何東西都能明碼标價,太多人只願意為利益駐足,真心從不交付。
她也被迫卷入這一評判标準,讓自己強勢理性,因此,那些幽微隐秘的情緒,她不奢望有人會懂。
可今天,他卻看着她的眼睛,用一句“愛是沒有原則的頂級欣賞”摧毀了她心間豎起的那道銅牆鐵壁,并無聲告訴她:
——你足夠美好。
——世間那些美好,也值得為你來一遭。
這個瞬間,讓曲柔驀然想起,那個被追尾的夜晚,她孤身一人站在街邊,看着世間所有美好,如何紛紛奔赴向那個和她同名的“柔柔”的懷抱。
那一刻,她覺得自己像個跳梁小醜,孑然一身,只敢小心窺探着別人的幸福。
那天,她哭着在《我的曲徑通幽處》寫下:原來,那些信以為真的慰藉,或許只是欺騙。
可現在,她覺得,那些信以為真的慰藉,或許不是欺騙。
因為命運讓他出現在了她的身邊。
想到這兒,她終于擡眸,對上了他的雙眼。
這一刻,她感覺自己的耳邊忽然舊景重現般,響起了一句:“你看着我眼睛/你記着我聲音/無畏風雨/別忘記還有我站在這裏。”
那個夜晚的遺憾,好像就這樣被翻了翻。
往事如潮水般席卷而來,她表面看似風平浪靜,內心早已地動山搖。
陳岩庭看着她凝淚的雙眼,将聲音放低、放緩,輕輕問道:
“既然說到你心裏了,那你的靈魂栖息地——”
“以後,能給我留一席之地嗎?”
他對這個稱謂,有多耿耿于懷,就有多虎視眈眈。
曲柔這會兒感覺自己對他提出的任何要求,都能無限度接受。
她輕輕吸了下鼻子,說:“如果你不嫌煩的話,可以。”
“嫌煩倒是不會,但我覺得我得糾正你一個想法。”
“什麽?”
“你剛才也看出來了,我這人特別斤斤計較,你這個靈魂栖息地,我比你那個朋友進的要晚,公平起見,我就得享受比她多一點的權利。”
“???”
曲柔一聽這話,怎麽琢磨怎麽覺得不對勁。
別人比他晚認識自己,他連個小名都不讓她叫。
這回兒他比別人晚了,嘿,你猜怎麽着,他還得享更多權利。
理清之後,曲柔簡直服了:“沒想到你這人還挺不講理的。”
陳岩庭大言不慚的點頭:“嗯。”
曲柔:“......”
“所以,你不能讓我只做你的朋友。”說着,他擡手,力道極輕地拽了下她的衣角,引導她朝自己傾身。
兩個人的距離在瞬間拉近,連彼此的呼吸聲都清晰可聞。
窗外華燈已初上,室內更是一派暖光。
曲柔在這片光源裏輕輕擡眼,看着他近在咫尺的俊顏,感覺自己砰砰砰的心跳聲,就快要沖破嗓子,有種呼之欲出的不受控。
她這會兒的臉紅,就算拐十萬八千個彎,也歸咎不到冷。
此刻,湯也咕嚕咕嚕的慢慢炖到火候,牛肉的清香味道,做着不規則的分子運動,從廚房裏溢了出來。
她身處暖烘烘的房間,腳踩毛絨絨的地毯,眼睛與心動之人近在咫尺的對視,沒人知道這樣的人間煙火,她有多夢寐以求。
“曲柔——”
“我有這個榮幸嗎?”
他站在令人眷戀的萬家燈火前,溫柔深情地看着她的眼睛,鄭重其事地開口:
“從今往後,讓我陪你,一起度春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