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第27章

周一早上六點鐘,南山苑的霍大強和霍太太準備出發去廟裏,長陽灣的霍又春也坐上家裏的車出發去港島。

富一宗跟着人到樓下磨磨唧唧地說,“我周末沒要緊事情的話,周五晚上去港島,你給我留門啊。”

霍又春趕時間,她把行李箱遞給山溥,自己提着包坐後排,拒絕說,“不用你去。不加班的話,我回來。”

富一宗沖她笑笑,“那好。我在家等你。”

車內的人揮手關窗,“拜拜。”

富一宗裹着外套回家,瞧着空蕩蕩的房子,既沒心思睡回籠覺,也不想在家吃早餐。他索性換好衣服,步行去公司上班。早上,這座新城猶如一臺準點開啓的機器,已經轟鳴運轉。他路過一個地鐵站的時候,看到從出口出來的上班族湧入旁邊的便利店,打着哈欠買早餐。他擡腳猶豫了一下,要不要買一套一樣的打工人早餐,最終還是沒有嘗試。

他進新江園區在食堂第一波刷卡吃早飯,飯後在茶水間給自己沖了杯咖啡,開始新的一天工作。

半個小時後劉北躍哼着小調進辦公室,見小富總屋門開着,還以為是保潔阿姨做清潔呢。他探頭準備打招呼,看到是富總在辦公,趕緊把手裏的早餐袋往身後藏。“富總,您早呀!”

小富總擡頭,沒啥感情地回複,“早。”

劉北躍有點慚愧,助理居然比老板晚到公司。他趕緊補救說,“我馬上過來跟您過今天的日程安排。”

小富總說,“不着急。一刻鐘之後再來。”

“好的。”

小富總在路上冒出了一個想法,越想越覺得存在可操作的可能性,他便打算自己先論證一番。如果後續有望的話,再安排唐寧出方案。

霍又春在車上繼續看Aarti的文章和著作,以便于提前熟悉她的風格。

Alan Zhong在國內出生,自小移民新加坡,畢業後一直在港島辦公室工作。Aarti則是新加坡出生的印度裔,留學英國,五年前才跳槽到他們行。一個是根兒就在大中華區的經濟學家,一個是物理上遠離東亞好幾十年的經濟學家,她其實不太樂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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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甫一亮相,Aarti雖然沒有明說,不過為了拉近距離,表達了許多對故土的深厚感情。當然不經意間也表露了自己對南洋小島金融中心前景的無限看好。

“新交所先幹過聯交所,再說取代。煩。”抱怨的聲音來自他們的一位港島同事,他從會議室出來後直接用中文抱怨。反正Aarti聽不懂中文。

另一個同事小聲說,那邊靠什麽發達的,敢說嗎?金融圈人盡皆知的秘密。有點無聊,哎。

霍又春低頭笑了笑,擡眼見到自己座位上又有一束鮮花。卡片是印刷體的“希望你今天比昨天開心一點點。”還是沒有署名。與周五的卡片留言風格相似,她這才開始疑惑,加上上周的一共三束了,誰送的。

她以前參加完論壇或者跟投資人實地調研完也會收到感謝的花束,晚幾天或者晚幾周收到都是常有的事情。不過一般有署名,也往往只有一束而已。

這次有點奇怪,第一束沒有贈言沒有落款,第二束和今天的一樣,無關緊要的贈言,沒有落款。她在心裏快速過了一遍最近兩個月見的人。不可能是富一宗的,他知道自己上周在南城,哪怕周五來港島也是臨時起意,不能蠢到往自己不常待的辦公室送鮮花。她還是更傾向于工作上的合作夥伴。她過往散發出去的名片雖然不多,不過名片上和公司內部通訊錄上自己的辦公地址都留的是港島辦公室。

她捏着卡片,一時之間,沒個明确的思緒。

“想啥呢?又是誰送的花?”白露在她愣神兒之際遞來一杯咖啡,問道。

她接過咖啡順手将卡片塞進桌面的文件盒,說道,“不知道誰送的。”

白露挑眉,壓低嗓音,“不是你老公?不留名的禮物,有點吓人呢!”

霍又春對着鮮花拍了張照片,做個備份留檔,随後将其放在旁邊的垃圾桶裏。“嗯。我跟前臺交待一下,明天如果再送的花,拒收就是了。”

“新來的點将,怎麽點到你?”白露的意思不是覺得霍又春資格不夠,而是嫌棄Aarti初來乍到略顯心急。人還沒認識齊全便挑選未來三個月的助理,問題是挑誰不好,偏偏挑了咖位最大的這位。

霍又春用力向上向後拉伸胳膊,舒展上半身後才說,“怎麽不能是我,又不是上梁山。”

“Anna挺想去的。”白露小聲向她透露消息,同時若有所思地問,“Work life balance怎麽辦?你家那位不抱怨?”

霍又春低頭看電腦,“不用管face time,工作做完就下班。我畢竟不是她的秘書和助理。好啦,開始幹活。晚上下班請你看話劇。”

白露嘀咕,“說得輕巧,新老板第一天來,她沒下班大家誰敢離開辦公室。”

事實上,Aarti并不是一味埋頭工作以及要求團隊努力努力再努力的上司。她不着急改變,在Anna的幫助下快速了解和适應辦公室原有的秩序。新領導釋放了充分的善意,霍又春也很輕松。因為Aarti大部分時候都在尋求Anna的幫助。

霍又春上班時間寫報告,下班後有了大把屬于自己的空餘時間。

她開始跑步、看電影、看話劇、看書,生活過得充實。有個不算插曲的插曲,周二上午她在辦公室拒絕新的鮮花,下班回酒店,房間裏多了一束花。這周的花确實是富一宗送的,包括她周一丢掉的那束。

“幹嘛?”電話響起的時候,她已經吃過晚飯跑了半個小時步,正抱着電腦靠着沙發寫東西。

“剛開完會。你在幹嘛呢?”

“寫網絡日志。”

富一宗剛剛趁着她回答的間歇,往嘴裏塞了口晚餐。可惜,剛才的回答只占用三秒鐘。他口中的沙拉還沒來得及咀嚼,只好含着食物卷着舌頭繼續問,“好古典的表達方式。什麽主題,情感類的還是經濟類的?”

回答依舊是言簡意赅,“批評最新的貨幣政策。”

富一宗挑眉,“實名?”

霍又春即将來生理期,有點不耐煩,他試探的語氣像是往她暴躁情緒裏丢的一根火柴,一點就着。“匿名。我不自找麻煩,也不給別人添麻煩。”

他嘆口氣,“我沒嫌麻煩的意思。”

她喝了口手邊的冷飲,等急躁被壓住,才補充說,“批評的用詞很溫和。我閑來無事弄的博客只是整理自己的觀點和看法。有積極的點贊,也有不客氣的批評,更多是建議。比如就建設國際碳交易所建言獻策。比如篤信發展和增長才是唯一的硬道理。當然,也有對眉毛胡子一把抓,顧此失彼的貨幣政策的批評。文字中性,學者立場,不偏不倚。所以……”她本想說,所以你踏實把心放肚子裏,不會牽連到你的。她想了想,還是住口了。

富一宗翹了翹嘴角,幫她補充完畢,“所以,被扒馬甲也沒關系。”

霍又春特意唱反調,“被扒馬甲,我堅決不承認。”

“把博文的鏈接發我,我睡前閱讀學習一下。”

等富一宗回到家洗漱後靠在床頭打開霍又春發來的鏈接,才發現根本不是她的博客網址。他進去主頁浏覽了标題,笑了。這是那個矽谷美國佬的博客。

不過,沒關系。富一宗有過去這些年的相知打基礎,最終還是從她那荒蕪許久的私人社交賬號裏尋找到博客的蛛絲馬跡。他沒敢關注,沒敢留言,甚至沒敢告訴她自己找到了網址。

他拿着手機浏覽了近一個小時的博文,其實上她的文字并不溫和,甚至很犀利。

她使用了很多隐喻,比如籠中老虎、屋裏大象。最形象的一個隐喻是借用開車時猛踩油門後又緊急剎車的失控感來類比快速放水後又急速收水的影響。她毫不避諱地批評某位首席經濟學家關于經濟增長速度持續下降的因素分析裏提及的首先、其次、又次、複次、再次、末了的陳詞濫調。當然,她并不是單純的批評,每一段批評背後都有她的觀點。

他有點嫉妒這些文字,因為它們誕生的背後是從容不迫、不卑不亢、神采飛揚、無懈可擊的霍又春,是那個許久他沒見到的霍又春。

此刻,他更深刻地理解她說的過得不好意味着什麽。他身邊的霍又春盡管也是無瑕可破,但終究是被無聊瑣事和人情世故困擾着。他感同身受她夜夜只能通過電子屏幕了解枕邊人的心情。

那是一種憋屈的感覺,整夜都揮之不去。

更憋屈的還在後面,霍又春周五中午通知他,自己周末不回南城,也不需要他去港島。因為她本周跟她的博導和師姐一起吃飯,師姐邀請她周末一起去新加坡參加一個學術會議。

周末開會,真不禮貌。富一宗只敢偷偷抱怨。畢竟他也是經常周末加班開會的資本家,更是不禮貌的源頭之一。

他明面上詢問,“你去參會不給公司報備,行嗎?”

“我以私人身份去,既不讓公司報銷差旅費,也不占用工作時間,更不會發言。沒有什麽行不行的。”

“好吧。你們新領導上任第一周,磨合得如何?”

“還行。她人挺聰明,很擅長揚長避短。”

然而,霍大強知道她周末寧可去參加一個可有可無的學術會議,也不願意回家後頗有微詞。“又又,你怎麽越大越叛逆呢。輕重緩急,懂不懂?成家了,還是要以家庭為重。你工作日上班出差,沒關系。周末飛來飛去搞私人社交,這麽下去,家不成家。”

在一旁玩手機的霍見春聽到後,第一時間替妹妹反駁爸爸,“爸,富一宗才是您親兒子吧……”

霍又春不想跟爸爸就他的陳詞濫調展開辯論,借着姐姐的打岔,匆匆挂斷電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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