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第48章

抹掉眼淚的霍又春,等來了救護車。在富一宗被救治的時候,他有一場硬仗要打。她也有。

霍又春要打的這場仗需要同伴,眼前除了已經幫忙的William和Bill外,還有內疚的林之庵。

林之庵踉跄着從車上下來,站在好友身邊,胸口由萬千悔不當初組成的郁結,堵着他。他怨恨莽撞駕駛跑車的兩位未成年人和他們的家長,後悔自己不該拉着富一宗體驗自動駕駛。如果好友自己叫車或者等待山溥的話,意外都不會發生。

他跟富一宗同歲,他們都是在年少時被忙碌的父母送到異國的寄宿學校。他們一起對抗過來自其他同學語言的霸淩,一起熬夜準備過考試和申請。後來,他在好友邀請他加入新江時毫不猶豫地離開自家企業來到南城。如今,同甘共苦過,肝膽相照中的好朋友好兄弟倒在他面前,叫他如何不內疚。

“老林。”

“之庵。”

“林之庵。”

霍又春叫了三聲林之庵,他才有反應。他以為是霍又春需要幫助,于是遞出顫抖着的手。

她握上了,雖然林之庵的手還在顫抖,但她此時需要一點點支撐。“林之庵,你需要比我更快回神兒。現在,深呼吸。你告訴我,你能勝任接下來的工作嗎?我可以像宗哥一樣信任你嗎?”

霍又春第一次用嚴苛的語氣叫醒了恍惚的林之庵。

她在等待他回答的三秒裏,自己也深深吸了一口氣。見到林之庵點頭後,她繼續說,“除醫院之外的一切事情,我只能交給你去做,包括尋求當地領事館的幫助。你要密切關注輿情,任何媒體上不能出現關于宗哥的名字和他倒地的圖片。公司的所有人包括此次出差同行的人不得在社交媒體上讨論此事,不得就此事接受任何媒體或者朋友的采訪或者打探。關于宗哥的治療進展,公司會以正式公告的形式告知投資人、員工、利益相關方。你是市場公關部負責人,比我更懂話術,現在去起草公告,我看過後再回傳國內。從現在開始,你要對溝通中的任何問題和後果負責。所以,我們可以信任你嗎?”

霍又春見林之庵重重點頭,才撥下了手機裏的號碼。

此時是國內周六上午十點多鐘,富春風正在聽集團公司副總彙報集團三十周年的一系列慶典方案。手機響的時候,他掃了眼屏幕,反應了幾秒鐘才接通電話。

霍又春全身脫力地靠着牆,在電話被接通的瞬間,蓄積了力氣開口,“爸,您身邊有其他人嗎?讓他們離開一會兒。”

兒媳婦的聲音低啞,雖然在用力發聲,富春風卻聽到了明顯的虛弱,也覺察到一絲不詳。富春風揮手讓副總和秘書先出去。“說吧。我在老宅的茶室,現在沒人。”

Advertisement

“爸,宗哥出事了。人在馬路邊被一輛失控的跑車撞到,頭部受到撞擊最嚴重,當時便昏迷,現在在醫院搶救……您和媽媽需要即刻啓程來一趟。”這頭說話的人,耗盡所有力氣才壓抑着鼻酸眼紅。“還有,媽媽她心髒不好。您告訴她的時候,備着藥。”

那頭聽音的人,一下子癱坐在椅子上,如鲠在喉。果然,壞兆頭猶如一盆冰雨,從天而降,讓人從頭到腳,徹骨生寒。

春風得意了大半輩子的人,前一秒鐘還在籌劃盛大的三十年慶典,下一秒鐘卻迎來晴天霹靂。多年商場上磨砺出來的大心髒,還是讓富春風很快穩住了,盡管他的呼吸都在顫抖。他顧不上了解事故起因和過程,急需知道兒子現在的狀況。

“小宗,他會有……”富春風的聲音很小,霍又春費了很大力氣才辨明了幾個字。她打斷了他的最壞猜測,篤定地說,“爸,不會。宗哥知道我們都在等他。”

這句話既是說給富一宗父母聽的,也是說給她自己聽的。她現在需要有堅定的信念支撐,否則根本沒有力氣來做任何決定。

一句等我,猶如強心針。她挂斷電話後見醫生簽字做決策,見律師溝通事故後續處理,見兩位第一次見面的朋友感謝他們的鼎力相助。

Bill的準前妻,就是正在打離婚官司的太太,是一名産科醫生,下班前帶了咖啡過來安慰霍又春。這位稍微年長幾歲的女性朋友給她的那個簡短的擁抱,都讓霍又春汲取到了溫暖。

霍又春送走了William和Bill夫妻倆人,獨自坐在角落,除了焦急等待,還有別的事情需要做。

比如,她要給Aarti去電話,索要一個漫長的假期。如果長假期不符合公司政策的話,她辭職。工作交接郵件稍後發出。Aarti一聽原委,沒有絲毫猶豫批準了她的假期。

比如,她還要給自己爸媽打電話,告訴他們這邊發生的事情,以免他們從社交媒體上看到失真的報道。

比如,她要閱讀唐寧發來的新江動力全部融資協議和公司最近一期的經營報告,以防自己接到重要投資人電話時對投資條款和企業情況一無所知。

所有這些做完了,手術室的門依舊沒有動靜。

急救的夜晚太過漫長。

林之庵和山溥在一旁,霍又春裹着山溥送來的毯子,在另一旁。沒有人開口說話。她在一片寂靜中,翻看着富一宗的手機相冊。他的手機相冊裏有多個文件夾,最新建的文件夾名字叫《關于鏡頭下我愛人的一切》,創建日期是他們冷戰的那周周五。這裏面有他們公共雲盤裏的照片,也有她第一次見的照片。

她把文件夾拉到時間的最初。第一張照片居然是她背着書包離開教室的模糊背影。那張偷拍的照片,完全沒有構圖,沒有對焦。那時候的她很矮,書包在肩上顯得尤其得大。富一宗站在高處俯拍,最終呈現的效果是人被壓縮到變形的糊照。真不知道他從哪個犄角旮旯翻出來的老照片。

還有一張照片是她對着港島辦公室大落地窗的自拍。那是她剛上班的第一個月,也是經過新員工培訓後回到港島的第一周。彼時,她和富一宗有五周沒有見面,他們相約周五晚上相聚,富一宗從南城趕來接她下班。照片的本意不是拍玻璃裏的自己,而是要拍窗外周五下午暴雨将至前壓境的烏雲。她勸他等天氣好了再來,不用特意趕周五晚上。富一宗并沒有聽。他帶着雨水的氣息赴約。擁抱的時候,他還得瑟說,為了能和她看同一片烏雲,特意請了兩個小時假,從公司提前溜了。那會兒他還不是小富總,只是在集團銷售部輪崗的小員工。

那天的雨不是為他倆特意下的,他們卻因為那天的雲和雨開心。

她以前怎麽沒發現富一宗其實很浪漫。

他把自己送他的第一支花壓縮風幹制成了标本。嚴格意義上,那不是自己主動送的。他倆一起去蘇格蘭旅游,在愛丁堡的街上被人遞來了一支鮮花。她當時下意識接了,接過之後才發現原來這是強買強賣的兜售。她把硬幣給了賣花人,将花塞給了富一宗。至于為什麽是她買單,因為他的錢包在她手上。明顯高于市場價格的鮮花,讓她開心不起來。他接過後說這是這輩子收到的第一朵花,來自女朋友。那支風幹玫瑰的标本早就消失不見,但照片卻保留至今,甚至刻上了她的印記。

時間繼續前進。

這是一張委屈臉的照片。四年前,富太太想讓她一起去參加一場太太們的社交聚會。她那天剛好有別的安排,在學校走不開。事後,富太太打電話責備了她一番。當時,她滿臉委屈,富一宗知道事情原委說,富家的太太不需要去混圈子,你們應該是中心才對。她當時以為他的話是嫌他媽媽參加太太圈活動太多了。如今回想起來,他的話未嘗沒有開導自己的意思。自己在過去這些年确實沒有委屈着參加一些無聊的圈內社交。

日期最近的兩張照片是運動會那天的。一張是攝影師拍的,一張是富一宗抓拍的。專業攝影師拍攝的人像,無可挑剔。偏偏富一宗較勁,給那張照片添加的備注是照片沒有媳婦美。他自己拍的那張,依舊是整個人都是模糊的,不過能從照片的氛圍中看到人笑的是真開心。那是自己那天白天僅有的發自內心的開心時刻,居然被他捕捉到了。

這麽個憨人,居然敢稱呼自己為憨人。

思緒這時候被手機震動聲打斷了。她放下富一宗的手機,拿出自己的手機接聽。

“姐。”霍又春輕輕喊了一聲,聲音帶着不再掩藏的脆弱。

霍見春接到爸媽的電話,才知道自己在車裏莫名的傷心不是因為流浪貓,而是對雙胞胎妹妹過度悲傷的情緒感應。不幸中的萬幸,妹妹沒事。

她和丁劍閣已經走到婚禮酒店門口立刻掉頭回南山苑。

霍爸爸和霍媽媽完全顧不上大女兒領回來的男朋友,滿心焦慮生死未蔔的女婿和孤立無援的小女兒。

中文網絡上暫時還查無消息,英文網絡上有一些車禍的片段,但大都落腳點在Waymo身上。很快,Waymo自身公關出來辟謠,相關視頻大都删除下架。目前公開的消息不多且很零碎,也很難往富一宗身上聯想。但投資圈和商圈的消息永遠是敏銳和流動的。富家緊急申請前往西海岸的飛行航路,丁劍閣很快收到消息。

南山苑的四人裏丁劍閣最鎮定。他在路上已經跟富董事長通了電話,表示國際航線的另一端他來協調。他對霍家家長說,“我和阿春有簽證,我倆跟着富董事長一起飛過去。我在舊金山有不少認識的朋友,或許可以幫上忙。”

四人又一起開車去了富家老宅。富太太乍一聽到消息,心髒不舒服,正靠在沙發上休息。富董事長和集團CEO肖總在書房打電話。丁劍閣和霍大強敲門進了書房。

霍見春看着富家老宅裏人來人往的都在想辦法找門路,又想到孤立無援的妹妹,便撥了電話過去。

“又又。”

霍又春剛一聽到姐姐的喚自己名字,情緒立刻傾瀉而出,眼眶裏的淚水不受控地流,一直流,一直流。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