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第49章
富家人來之前,搶救階段的手術結束了。富一宗的雙臂有不同程度骨折,左腿因為受到撞擊的沖力過大是粉碎性骨折,這些不是最嚴重的。因為更嚴重的是他頭部的淤血,現在不敢斷言腦部的損傷是不是不可逆的。
事發二十四小時後,富春風來了。富太太因為突發心梗,霍大強和霍太太陪着她留在南城治療。
随同富春風前來的除了丁劍閣和霍見春,還有國內的醫療團隊和律師團隊。他們一來,醫療團隊裏國內頂級的神經外科專家和骨科專家共同參與後續治療的讨論。律師團隊則與本地律師一起着手處理交通事故後續的法律訴訟事宜。
一直吃不下東西的霍又春見到來人,從椅子上起身時眼前一黑,身子晃了一下。霍見春眼尖,沖過去支撐住妹妹的身子。
二十四小時內沒合過眼的富春風,此時只是一名老父親。過去的一天一夜,他清楚的知道兒媳在事發的一瞬間,頂着無比的悲傷協調到了最好的資源。即使那一刻他在現場,也無法保證會做的比她更好。他不提過去一天裏自己打的無數通電話,協調的無數層關系,對着同樣二十四小時沒合眼的兒媳說了一聲,又又,辛苦了。
彼此理解的倆人,如今站在統一戰線,那就是創造最好的醫療條件,用一切代價救活富一宗。然而,醫生忙碌的時候,他們倆人除了等待別無他法。
霍見春和丁劍閣暫時離開去給霍又春準備晚飯。室內從喧嚣又恢複了安靜。
富春風在生意場上習慣走一步看十步,也擅長舉一反三。但此刻他卻一點也不敢想象未來的十步會落在那裏。他只敢回憶過去,“小宗經常向你抱怨我吧?”
霍又春搖頭,剛才的眩暈感仍舊未消散。她從兜裏掏出姐姐剛才塞給她的巧克力,抿了一小塊後才說,“沒有。宗哥很敬重您。”
富春風心底嘆了口氣,自嘲般地重複了一遍,“敬重,不是親昵。”
霍又春不想粉飾太平,輕聲說,“爸,甘蔗不會兩頭甜的。”
富春風神色未變,不過精氣神兒看着像是一下子洩了似的,“确實。集團的前身是盛夏成立的,當年年末小宗出生。他和集團一起成長的三十年間,集團更像是我的親兒子,他倒像是抱養來的。他還在尿床的年紀就被我和他媽媽送進寄宿學校。他在公司任職,我待他還是嚴苛多于鼓勵。上上周的冷戰後他舔着臉跟我講公事,我卻對他愛答不理。”
“爸,集團成長了三十年,我相信您為三十年盛典準備的發言重點不是着墨過去,而是放眼未來。對待大兒子是這樣,您不妨對待小兒子也是這樣。過去不重要,因為已經過去了。宗哥也不會把過去放心上的。”
霍又春稍微停頓,将自己心底不甚清明的思緒捋順後重新開口。
“我跟宗哥前段時間聊天的時候說過,每個人的前半生的家是父母給的,或許會有無奈,或許不完美。但,一切都已經過去的,我們誰都不怨。每個人後半生的家是自己經營的,再有遺憾和無奈的話只能歸因于自己了。所以,我們會用心經營現在。過程中有波折,我們也讓您和媽媽跟着操心,實在不應該。但我們愛着彼此,以後會一起努力将生活調整到更好的狀态,為了老的時候談到過往不留遺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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句句說不怨,字字也不親。
富春風沉默了許久,從兒媳婦的話思及自己的前半生和後半生。自己塑造了一世的面子和形象,如今被無情戳破。他的前半生父母先後早逝,有諸多遺憾;後半生看似繁花似錦,實則自欺欺人。他愧對老妻,愧對兒子。以前他不是沒有覺察到,只是傳統的慣性和久居上位者的面子使得他從思維到行動上産生了慣性。就這樣吧,就那樣吧。面對社會和企業的變革已經很累了,家裏維持現狀最好。如今,一夕之間,他和兒子被置于生死離別邊緣。慣性和面子都不重要了。
他坐着一動不動,隔了好一會兒才說,“又又,小宗遇到你,是他的福氣。謝謝。”
“福氣是相互的。”霍又春不想繼續聊下去,眨了眨酸澀的眼睛,勸道,“爸,您也好久沒合眼了,眯一會兒吧。”
此時是忌諱談福氣的。富春風隐隐後悔,合上眼睛的那一刻,心裏念叨了一句,菩薩請原諒我吧。這場意外讓他也開始相信宿命,相信報應,更會在無助的時候将希望寄托給神靈。
這天夜裏,霍又春在姐姐懷裏,紅着眼圈,聽着姐姐哼唱的安眠曲入睡了。她睡得很不安穩,救護車鳴笛聲和心電圖變成直線的滴滴聲交替着出現在她的夢裏,完全醒來才淩晨四點鐘。
因為她輕微的翻身動作,霍見春也跟着醒了。霍見春不敢問怎麽醒了,而是試探地問她,要不要喝水。
她搖搖頭,攬住姐姐的腰,靠着姐姐讓自己平靜下來。“姐,謝謝你能來。”
“我別的什麽也做不了,更沒法替你承擔絲毫痛苦,能做的也只是陪着你。”霍見春輕柔地安撫着妹妹的後背,繼續說,“富董和你排除千難準備了兩地最好的醫療資源。新的一天,一定會有好消息的。”
是啊,新的一天,新的希望。哪怕千難之後還有萬險,一關一關過。
丁劍閣第二天傍晚便啓程回國。他帶着富董事長和霍又春的囑托,回去後替他們拜訪新江的機構投資人。霍見春留下來照顧妹妹的起居,富家雖然帶來的有阿姨但外人終究不夠貼心。
接下來的一周裏他們的運氣不算最壞。富一宗嚴重的顱腦損傷和腦出血經過幾番搶救,他的呼吸和心跳趨于平穩,躲過了最嚴重的腦死亡。但他的意識依舊沒有恢複清醒。所有人如今只能寄希望于第二壞的結果不要出現。
等待的滋味不好受,尤其是做完所有能做的卻對最終的結果無力把控的時候,最磨人。
“病人求生意志很強,他的身體機能修複得很快。所以,第二壞的結果是很小概率事件。”當地醫生和醫療團的醫生給了一樣的積極信號。這又成了霍又春最新的信念。
富春風在,分散了霍又春相當一部分社交壓力。聞訊趕來的富家二伯一家和伍先生夫妻,都是富春風招待的。不過,他們見了幾位至親好友後便暫時不再見外客。
等待的時候,富春風減緩焦慮的辦法是工作,并且他帶着霍又春一起處理工作。春風集團有資深CEO肖總在國內坐鎮,富春風只需要遙控對一些重大事項說yes或者no。新江的幾位副總卻沒有人能單挑大梁。于是,富春風便在兒子病床前,自己作為新江董事長,親自教導兒媳這個代理CEO管理公司。
“爸,我完全沒企業經驗。”霍又春一開始是拒絕的。她雖然在事發的第一時間敏銳的采取措施,從而最大限度的将公司關鍵人倒下的負面影響降到最低。這并不意味着她想要承擔富一宗的工作。
富春風的話卻讓她不好再推辭。“經驗不重要,我會一直在旁邊指導着。新江獨立的時候,小宗也沒經驗,不也在CEO的位置上摸爬滾打了五六年。更何況,我們陪着他,聊點他熟悉的事情,也能盡快喚醒他的意識。”
霍又春經濟學和管理學的理論知識比他懂得多,但對人性和實踐中管理的了解,卻遠遠不及富春風。富一宗倒下的次周周一,富春風以董事長名義向全體員工發過郵件,林之庵也回國與其他高管一起穩定公司的軍心。即便如此,兩周內,有些心思活絡的中層對競争對手遞來的橄榄枝動了心。HRD在周會結束後單獨彙報了最近上漲的員工離職率。
富春風見霍又春眉間有些焦慮,安慰她說,“按公司流程走。正常離職流程,正常批準。新江現在的高管團隊是小宗花了幾年時間打磨出來的,既認同他的管理思路,也看好公司的發展前景。他們穩定就成。至于基層員工,流動是正常的,哪怕這一兩個月離職率稍微高一點,也是人之常情。更何況,新江生産線的自動化率高。大部分基層員工是銷售端和技術員。企業級的客戶,不是那麽好撬動。技術類的,我們既有專利保護,又有技術壁壘。不好抄,也不好超。”
末了,他又說,“公司這些小事,不用焦慮。我們發愁這混小子什麽時候能夠認知清醒。”
總之,指導工作并不順利。倆人都心懷忐忑,往往聊着聊着話題就偏到富一宗何時醒來。
當然也不是完全沒收獲。
Bill的太太每天上班的間隙來給霍又春送一個溫暖的擁抱。霍又春從而得知倆人想要離婚的真正原因在于Bill屢次創業屢次失敗導致家庭經濟越來越糟糕。Bill只适合做工程師,不适合做企業家。現在,他雖然現在經濟困頓,但手上有多項專利。Bill在親歷了這場意外後,态度堅決地不想離婚。然而挽救婚姻的唯一辦法是改善經濟,改善經濟最快捷的辦法便是賣專利。霍又春知道消息的第一時間跟富春風、公司首席工程師朱總、財務總監和法務總監開會讨論購買的可行性。
“買,搶在其他買家之前簽協議。”臨時CEO霍又春和董事長富春風一致拍板決策,既因為專利技術是新江需要的,價格合理公道,也因為表達謝意的同時還能挽救一個家庭。知恩圖報和積德行善,他們都希望善行的善果可以報到富一宗頭上。
富一宗的那句等我,讓霍又春等了他整整二十天。
這天的傍晚,富春風因為連日睡眠不好,頭疼難耐,在霍又春的勸說下提前回去休息。
霍又春在給富一宗擦臉的時候,見到他眼珠轉動,随後他的眼皮緩緩張開。生與死的方寸間,只一步之遙,卻仿佛隔了千山萬水。恍惚如夢中她見他的眼睛朝她笑了。她因為擔心這是自己同樣沒休息好的錯覺,下意識将臉湊了過去。
富一宗慢慢地眨了一下眼,第一眼看到俯身看自己的媳婦。她的眼睛裏還是蓄滿了淚水,淚液卻遮不住眼球的血絲。如果不是身體上的疼痛感提醒他,他真的以為這是大夢一場。
“宗哥,你認出我的話,就眨眨眼。”害怕空歡喜一場的霍又春,帶着顫抖的聲音問道,只是這次顫抖是因為驚喜。
富一宗第二次眨眼的動作輕便了一些。他不僅眨眼了,眼神還一直停留在她的臉上,嘴角微彎了一下。
他們不曾對生死的意外,未雨綢缪過。哪怕那晚玩笑般的天道無情,也只是人心易變的陪襯而已。過去的二十天裏,意外成了他們之間的最大難題。恐慌,焦灼,無能為力。她被暴雨淋得精神崩潰之時,他睜開了眼睛。那一刻,她猶如見到了恩賜般的陽光,充滿了力量和希望。
霍又春笑了,徹底彎下腰,貼着他的臉,親了一口,誇張的笑中帶淚,說:真好,醒來了。
富一宗虛弱的還發不了聲,但是眨巴眼的動作裏充滿了愛意,每一個表情都在表示:醒來了,真好。
此刻卻不是兩兩相望的好時機。病房裏很快兵荒馬亂起來,醫生們跑着來做檢查。
去而複返的富春風也流下了這麽多天來的第一滴眼淚。他擦幹眼淚後跟身旁的秘書說,“通知集團及其下屬所有的企業,近十萬名員工今年多放五天帶薪假。另外我自掏腰包給所有員工發四季如意的紅包。祝福所有人年年歲歲四時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