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第53章

富一宗轉回南城醫院之後,富太太每天上午來醫院,富春風則是每天晚上來病房坐半個小時。

母子倆相處有時候會冷場。富一宗會勸面帶愁容的母親,想拜佛便繼續拜吧,沒事去廟裏走走,就當是散心。

富太太搖頭,說,不信了。信了二十多年,燒了二十多年的香,心不可謂不誠。到頭來人還是有旦夕禍福。你二伯娘也沒少燒香,最後你二伯不還是走了麽。一旦出了事,要活下來只能靠人、靠錢、靠醫療技術。別的都沒用。

富春風來的時候,父子倆會捎帶着聊上幾句富家二伯的葬禮奠儀和富家宗族的事情。不過,更多時候他倆聊的是家裏太太們。

當父親的告訴兒子,你媽媽開始要錢了,前幾天又要了慈善基金會董事席位,以後專注做慈善。

做兒子的鄭重其事跟老爹說,您以後待家裏人脾氣溫和一些,我媽拿錢做慈善換開心,也是她應得的。您如果心裏實在憋着火就去打羽毛球發洩。總之,別讓您媳婦和我媳婦受委屈。

老父親最近睡眠不太好,眼底淡淡的黑眼圈遮不住,瞪人的氣勢跟着打折不少。“你媽媽的要求,我都應了。你媳婦悟性比你高不知道多少。我看那個位置索性讓她坐得了,你以後跟着你媽媽搞慈善。”

富一宗也不生氣,“我自己找的媳婦,自然要比我更優秀。又又聰慧、機敏、洞察入微……”

集團三十周年那天,雖然慶被取消,該開的大會依然要開。富一宗沒有出現在宣傳片裏,也沒有錄祝福視頻。霍又春代表他做了關于新江未來展望的報告。發言的初稿是一周前由助理團隊準備好的。她每天晚上對着富一宗念一遍,再與他一起認真推敲裏面的每一句話,尤其是關于企業願景和經營理念部分。

當天,富一宗在病房接通了林之庵的視頻連線。他透過屏幕注意到她上臺前深呼吸的微表情,看到了她偷偷攥緊拳頭加油打氣的小動作。她明明已經熟悉了發言稿裏的每一個字,卻依舊用最敬重的态度對待這次登臺的機會。

霍小又好可愛,可愛到讓人心疼。

早上,他目送媳婦上班的時候,還有一段小插曲。他想要讓她放松的插曲。

他跟媳婦說,“這份文稿将來要一字不改地搬到招股說明書裏。”

霍又春答道,“也行。反正現在的招股說明書也沒啥人認真看。”

富一宗不同意的同時還提出了自己的新要求。“不認真看我們的招股說明書是他們的損失。我昨天白天開了一會兒電視,某職場綜藝節目裏居然安排完全無經驗的小實習生寫招股說明書。這家券商咱們拉黑,絕不合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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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又春最近難得見他耍小性子,笑了起來。“宗哥,咱們還沒招标呢!”

“不管,反正這家不合作。”富一宗就不,“你就從了我的心願吧。”

“好,聽boss的。”

富一宗糾正她,“媳婦你是小boss的大boss,我這個小boss向大boss撒嬌。”

“別企圖腐蝕我,別恃寵而驕,也別什麽要求都敢提!不過,你今天表現好的話,晚上再滿足你一項新心願。”霍又春被他的表情和語氣逗得會心一笑,說着低頭吻了他的額頭。

插科打诨間她帶着笑意出了病房,也将那聲悠長的嗷嗷叫關在身後。

霍又春剛去新江最大的不适應在于富一宗的管理半徑太寬了。企業的工作節奏和工作方式又與她先前小部門裏寫寫報告的小團隊完全不一樣。更何況,這天是她面對所有員工的第一次公開發言,緊張是難免的。

還好,她站到臺上,看到富董事長朝她颔首,林之庵沖她晃了晃手機屏幕。接下來,一切順順當當,她的初亮相非常成功。

一同與富一宗觀看視頻的還有霍大強和霍太太。他在霍又春走下主席臺後,揚着下巴跟岳父岳母說,又又很厲害吧。

霍媽媽接了話,“又又聰明,記憶力好,又有領導力。”

“對,她從小就很厲害,在大大小小的場合從不怯場。”霍大強略帶複雜的情緒回憶着過去。雖說人上了年紀或者生活上遇到磕磕絆絆,總免不了要回憶過去。他卻是想拉着太太一起回到過去。以前,他們總說小女兒是讓家長省心的姑娘,自小不哭不鬧,吃飯不挑食,身體倍兒棒。念書後更不用家長操心她的學習。往往放學回家第一件事是寫作業,完成功課後才是吃飯玩耍。懂事的孩子都自苦,這個道理他們是最近才懂。

聰明是霍家爸媽眼裏霍又春的A面。

B面則被富一宗補充描述出來,“爸媽,您別看又又過去二十分鐘裏的公開演講游刃有餘,其實私底下她下了很大功夫,單單稿子就改了十多版。今兒早上五點多一醒來便改最後一版稿子。”

霍媽媽抓住關鍵詞,全身的神經一下子緊張起來,擔憂的神情完全沒有遮掩。“怎麽回事,五點就醒了?還是睡不好嗎?”說着又忐忑地提要求,“小宗,我帶又又回家睡幾晚,補補覺。”

“對。讓她回家睡。我留下來陪你。”霍大強也插話。

有護工,誰也不用陪,富一宗拒絕了岳父。媳婦每晚在小床上睡覺他心疼,岳父如果來病房陪護他會更加不自在。

“你怎麽用春秋筆法?我今天早上五點多醒來是要起夜去洗手間。”霍又春嘆了口氣。

晚上,富董事長和富太太要招待随着集團一起成長的老員工。霍又春簡單露了面便匆匆趕來醫院,剛剛好說歹說才把爸媽勸走。她心裏有點煩躁,卻不敢流露出一點埋怨,因為她知道他是心疼自己。

“你現在因為我,夜裏會醒三四次。你原本白天偶爾喝一杯咖啡,如今已經是一天三杯咖啡提神。我們都在打持久戰,不能用你的睡眠,你的健康換我的安穩。”富一宗看向她的目光帶着懇求,帶着不容拒絕。

霍又春擡眼跟他的目光較勁,不容拒絕不代表沒有餘地。她吐了一口氣,說得不急不徐,“宗哥,最難的時候我沒撇下你,現在更不會。這幾天我喝咖啡多是因為要開會,總不能在員工和高管面前打哈欠,表露倦意吧。我知道公司裏你的眼線多,但他們不知道我每天中午可以深度睡眠一會兒。我現在時間利用的效率很高,不用躺,不用靠,車上沙發上随便眯一會兒就能補足精神。所以,你把我爸媽搬出來也沒得商量。”

一切不是突然明晰的。她試圖将愛從他的身上剝離,覺得自己依然有選擇。然而目光所及的滿是傻氣的他,所思所想還是他。愛也不只是過程,更不是目的,倒像是一種定數。有他在身旁,她能安心進夢鄉。

接下來,霍又春把沮喪又惆悵的富一宗摁在枕頭上,說,“早點睡覺有利于骨骼和腦袋恢複。宗哥,我知道你因為翻身不便每天早上很早就會醒。我們不是鐵打的身子,更不是鐵打的情緒,你難過的時候別憋着,把感受講給我聽好嗎?”

“又又,我會因為疼痛而難過,會因為複健太苦而低落。”此刻毫無睡意的富一宗,将腦袋偏向媳婦的一側,低沉的聲音好似胸腔震動發出的。

複健是一場生理上和心理上雙重的修複過程。

霍又春伸長胳膊,輕握他的雙手,拇指小心翼翼地摸索着他的手背。她心裏也不舒坦,心疼他,卻沒法替他承擔半分生理上和精神上的苦。“難過和低落不可恥。”

富一宗眯起眼睛,不想把自怨自艾的那面傳導給她,更要引導話題達到自己的目的。“我知道。今兒精神科的大夫誇我的情緒高了不少呢。她不知道我開心是因為你可愛。”

“嗯?”霍又春瞪圓眼睛,“我可愛?”

“對。現在可愛,握拳可愛,深呼吸也可愛。”

總之,點點滴滴都很可愛。可愛又是他心中最高級別的贊美詞。

他翻過自己的手掌,反握住她的手。“難過和低落是并不可恥。可是我因為難過和低落哼哼唧唧會很害羞。一次兩次三次,你沒法對吵到你睡覺的我發脾氣,只好忍耐再忍耐。我卻會因為幹擾到你而自責。又又,我還要再恃寵而驕一會兒。你說過會再答應我的一項請求。現在我的請求是你天天陪我換成隔天陪我,好嗎?”

他的目光溫和,不是請求,不是撒嬌,而是平等對話。彼此坦誠相待,裏裏外外,沒有所謂的羞恥感和自尊損傷。他們只是想給對方更多。

她答應了他的心願,“好。只是今天這麽晚了,別趕我走。”

富一宗眉眼舒展,“小boss不敢造反。對了,你今天在臺上緊張嗎?”

“不緊張。”霍又春說。

“為什麽?”

“因為往臺上走的時候,我想起了六年前你第一次公開登臺的時候。那次我開玩笑勸導過你,臺下坐的人除了你爸沒有人比你更有錢,你爸又沒你年輕,所以不用怕他們任何一個人。”

“我都忘記了這一茬。”

“你當時沒聽進去,但那天的發言效果也很好。你跟我說你把臺下的大家當成一顆顆海膽了。”

“真的?我不記得了。”

真的,只是那是過往中一個不重要的生活片段。忘記了便忘記了。記住了也沒什麽大不了。霍又春輕聲跟他聊着白天的趣事,慢慢地把他聊困了,自己也困了。

*

恢複期裏,富一宗從卧床變雙拐。換雙拐的第二周,他離開了醫院回長陽灣。回家的第一件事便是碎了書房保險櫃裏的冷靜期協議。不碎,他心不安定。

那天午後,霍又春剛剛聽到外面落下響雷,便收到他發來的語音信息,暴雨要來啦!又又聽到了嗎?

霍又春捧起水杯站在辦公室窗邊,看着家的方向默默說,聽到啦,也看到啦。

烏雲又壓城了。她打開對話窗口,點開相機隔着窗戶拍了張圖片,玻璃上依舊有模糊的面龐。

發送成功。

富一宗保存圖片,并很快回複,雖然沒辦法淋同一片雨,我們可以聽同一聲雷,見同一道閃電。

那一瞬間她心中閃過非常微妙的愉悅,想起上周他發消息提醒說窗外有晚霞,一起看南城的霞光鋪滿了整個天空。喜悅就是這麽唾手可得的。

可惜浮生只偷得三分閑,助理此時來敲門提醒她,“霍總,開會時間要到了。”

她倚着窗,聽到霍總的稱呼後低頭勾唇角,幾秒後再擡頭換了副表情。充電完畢,該工作了。

富一宗在醫院期間除了家人外,謝絕了其他任何人的探視。出院之前,富春風和富太太都想讓他出院後搬去老宅,他也拒絕了。老宅不方便康複師進進出出。他回長陽灣的當天,富太太做主把老宅搬到長陽灣的平層。

富董事長是事後被秘書告知才知道搬家了。平素掌控欲十分強烈的人,這次居然沒吭一聲,出了公司坐上車吩咐司機往長陽灣開。窗外的城市,過去幾十年裏改天換地變了模樣。一同變了模樣的還有他的見識、認知、野心、體魄和婚姻。事業上他耐得住九敗後方一勝的磋磨,婚姻和家庭卻被經營的漫不經心。遺憾和無奈只能歸因于自己了。同船渡的緣分,孽緣和善緣真真只是一念之差。萬幸一切還不算太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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