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 4 章
宋府比邱家還要小一些,宋大人官職不高,家中子女又多,宋三娘的房間中住的不止她一人,還有宋四姑娘,不過眼下卻不在屋裏。
兩人剛剛交換過名字,邱靜歲才知道原來除了宋秋昭之外,其他宋家女兒全都沒有大名,只按照排序稱呼。
“初次見面,我也沒有什麽珍貴之物,這副訪友圖便充作見面禮送給邱小姐。”宋三娘展開手中畫軸,她所居住的屋景躍然紙上,從敞開的窗戶中可以看見屋內有一個女子翹首等待來人,這女子細看正是宋三娘的模樣。
太有心意了,邱靜歲有點不好意思,她拿出自己的見面禮,不過是現買的各色顏料,即便這樣宋三娘還是非常高興,珍而重之地将禮物收進了櫃中。
邱靜歲問了幾個繪畫筆觸的問題,宋三娘顯然如侍女所說一般做過功課,應答如流。
她剛想将話題轉移到宋秋昭身上,屋外卻傳來侍女的聲音。宋三娘出去看,原來是宋夫人在待客,讓女兒們出去見見,聽說送三娘這邊有客人,也讓一起叫過來玩兒。
兩人放下手中的畫去宋夫人房中說話。
因為宋三娘太過腼腆,為了拉近距離,邱靜歲便主動跟她說話,還牽住了對方的手,宋三娘很害羞的樣子,卻沒有松開。
“你姐姐妹妹們都在家麽?”邱靜歲問。
“都在。”
“今日來的是哪家夫人,我從前身體不好不大出門,恐不認得。”
宋三娘想了一會兒,有幾分愧疚地搖搖頭:“不太清楚,我不大去母親跟前。”
“沒事。”邱靜歲握了握她的手指,問,“你們是從哪裏回京的?”
“吉州的一個小縣,那裏偏僻,姐姐或許沒聽說過。”
邱靜歲裝作不經意地問:“是幾月去的,那裏就沒什麽特産不成?”
宋三娘抿嘴笑:“有的,去的時候是春末夏初,正趕上小黃魚收網,那面做這個花樣多也好吃。”
“那有機會可一定得嘗嘗。”邱靜歲笑道。
三年前的韓國公壽宴在秋夜開辦,如果宋三娘所言非虛,那宋秋昭根本沒有參加宴會。
話又說回來,即便是她參加了,邱靜歲也不相信宋秋昭一個閨中女子怎麽能做到在衆目睽睽之下大變活人,讓陸玉書就此失蹤。
到了地方,邱靜歲見過宋夫人,對方誇了她幾句,但語氣是十分明顯的勉強。确實,跟宋秋昭的相貌比起來,誰都要落下風。
同坐的還有兩位夫人,看衣着打扮似乎也并不是什麽高門顯貴,她們一直捧着宋夫人說話,話裏話外像是看見了宋秋昭以後飛上枝頭的樣子。
怕邱靜歲不高興,宋三娘小聲為母親辯解了兩句,又讓她吃果子。
邱靜歲沒有生氣,她看着站在宋夫人旁邊的宋秋昭,兩人視線相接,她微笑示意,對方卻似乎一時間沒想起她是誰來,笑的有幾分遲疑。
好吧,跟大美人相比,自己長得是沒有那麽讓人印象深刻。
上頭三位夫人聊着聊着就說到前幾天下葬的周婉清身上來,扼腕嘆息了幾句,但邱靜歲怎麽聽怎麽覺得她們好像在幸災樂禍。
一位夫人看了看周圍的姑娘們,好像有些話不方便當着她們的面說。
宋秋昭就示意妹妹們去西邊套間避一避。
邱靜歲跟着過來落座,宋家幾個小女兒在地下抓棋子扔着玩,聲音有點吵鬧,但她還是聽見了外面夫人們交談的話。
“聽說她為人不正,德行有虧,出了這種事,周家竟然都沒有去打點衙門。”
“從前欺負咱們秋昭,如今也是報應。”
這些閑言碎語讓邱靜歲立刻皺起了眉頭,她悄悄去看宋秋昭。對方坐在椅子上,側低着頭看着手心,大半張清冷的側顏上居然是清晰可見的麻木。
外面不知怎麽又說起了定安公主荷花宴的事。
“我家小五哭着鬧着要去,我說我沒辦法,要怨就怨她老子不争氣,一個芝麻小官,怎麽能拿到帖子呢。”
宋夫人出聲:“秋昭倒是有,到時叫她帶上你家小五。”
“哎喲,那可得謝謝秋昭。”
夫人們談到黃昏才離開,邱靜歲牽着宋三娘的手往外走,問道:“荷花宴的帖子可以帶別人麽?”
宋三娘點了點頭:“可以,從前大姐也帶別人去過。”
“那你跟去玩兒過嗎?”邱靜歲看着她問。
“沒有。”宋三娘眼中減去兩分光彩,“父親說帖子要用來籠絡關系。”
這宋家二老,真是好勢力眼的一對夫妻。
“那你想去嗎?”邱靜歲問。
“啊?”宋三娘似乎沒想到會有人問自己這個問題,她低頭沉默了一會兒,才用特別小的聲音道,“想呢。”
——
一回到家,邱靜歲去母親房中時發現父親也在。
邱元思長得膀大腰圓,一笑起來兩只眼睛會變成兩條細縫,看起來像個很好說話的商賈,但實際上卻是個老古板外加假正經。
此刻他手上捏了張帖子,正翻來覆去地看,嘴上問:“去哪兒了?怎麽才回來。”
劉夫人替她回答:“去見一位小姐妹,她跟我說過的。”
他将手裏的燙金帖子遞過來,表情古怪:“今天下午有人送過來的,說是給你的。”
接過帖子,大紅銷金紙雙帖打開上面起頭第一句是:敬奉邱靜歲小姐攜友俯臨寒舍,共賞荷月,自設薄具菲酌,幸勿他辭。
後面又跟了宴會地點,正是定安公主府,落款卻不是公主,而是陶子平。
“哦。”邱靜歲合上帖子,面色如常地跟父母請安說話。
看她這副氣定神閑的樣子,父親邱元思到底沒忍住,問:“你知道是誰給你的?”
“不知道。”
邱元思和劉氏對視一眼,心中納罕這麽貴重的東西怎麽會送到他們這種小門戶頭上,但到底這是個絕好的交際機會,就算是公主府寫錯了發到他們家手上,那也得好好準備着。
“明天帶她去做身新衣裳。”等女兒走後,邱元思跟妻子說道。
劉氏應了下來。
說起荷花宴,京城中可算得上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這其中就不得不提到那位大名鼎鼎的定安公主,她是今皇長女,與皇帝父女感情最深,雖然出嫁多年,但依然有着不俗的影響力。一方面是她的身份地位擺在這裏,二則她也是一位十分會利用優勢的人。
公主府上的荷花是專門找人栽培的名種,曾有許多人想要一觀,可惜公主府門第太高,不是誰都能進得去的。定安公主知道後幹脆辦了這麽一場荷花宴,本意是邀請文人以文會友的,可卻逐漸演變成了名門貴族的交際盛會。
對于這樣的演變定安公主不可能沒有察覺,但她的态度說是聽之任之都要算保守,是故意為之才比較合适。眼見荷花宴的聲勢越來越大,定安公主就将主辦人換成了自己的兒子陶衡,也就是帖子落款寫的陶子平,叫他占着這個名頭建立人脈關系。
回到屋內,邱靜歲來回看了兩眼帖子,将它夾到床頭放着的一本書裏,沒有再理會。
接下來幾天她被劉夫人拉着去外面的裁縫店裁衣服,首飾店挑頭面,她抽空還要向周圍人旁敲側擊印證宋三娘的話是真是假,累得不行,直到荷花宴前兩天才抽出空來叫人去通知宋三娘準備跟她一起赴宴。
接到消息的宋三娘不敢相信,她恍惚還以為邱靜歲在逗自己玩兒,但又不敢去确認怕惹得對方讨厭,最終在七月二十日這一天下午,大姐宋秋昭被母親送上雇來的華麗車轎時,她才忍不住将此事吐露出來。
宋夫人壓根不相信:“邱家一個七品參軍,怎麽可能入得了公主的眼!”
“咱們家從七品,我不也能去?”宋秋昭語氣平平地說。
這話像是戳了宋夫人的肺管子:“那怎麽能一樣,那天邱靜歲來你也不是沒看見,長相平平,她如何能比得上你?”
見母親與姐姐起了争執,宋三娘低着頭縮在一旁不敢插話。
犟也沒用,如果這件事是真的那對宋家是好事一樁,宋夫人顯然能想明白這個道理,因此雖然氣不順,但還是抱着萬一的心思讓宋三娘也上了車。
今日晚上去往定安公主府的路上車轎擠擠挨挨,不是前頭磕了就是後頭碰了,即便如此也沒人抱怨打道回府,反而時時能看到車轎簾被掀開,從裏面露出一個個盛裝打扮的年輕男女正焦急地朝前觀望着。
宋家車轎到了以後,宋秋昭憑着帖子帶上梁家五姑娘先一步進去,走前囑咐妹妹道:“若是她沒來,你就在車裏等着,我晚上同你一道回去,也別叫母親知道。”
“是,”宋三娘感激地看了她一眼,“謝謝大姐。”
目送兩人跨上臺階,步入公主府大門中,她盡力仰頭看着眼前高大華麗的門楣,不抱希望地站在一旁,靜靜看一個又一個陌生的面孔彼此熟絡地談笑着進入。
門房小厮來問了兩次,她都支吾着說在等人,後來臉都不好意思地紅起來,正準備上轎等宴會散場時,一轉身正好看到了向她迎面走來的邱靜歲。
對方臉上帶着笑,小跑了幾步過來牽住她的手:“可擠壞我了,不好意思叫你久等。”
“沒關系。”宋三娘咬着唇用力搖頭,她甚至莫名其妙得有點想哭。
邱靜歲盯了她一眼,歪頭湊近,笑道:“別生我的氣,過兩天我給你上門賠罪,咱們現在先進去吧,好嗎?”
她看到宋三娘點頭點的跟小雞啄米似的,不忍心再逗,拉着她進了公主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