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第 24 章
可惜逢金裏這位丁掌櫃卻遺憾地告訴她:“東家去外地辦差,一時半刻回不來,不過小的一定把邱小姐的話帶到。”
原來陸司懷不在京城,那就只得等。好在宋三娘的婚事也不在這一兩天,倒不十分着急。
十月末的一天中午,邱靜歲用完膳回到課堂練習的時候,發現龔畫師坐在上首撐着腦袋打盹。他眉頭攢緊,鼻翼翕張,花白的胡須被呼氣吹得顫顫發抖,另一只執着蒲扇的手搭在案桌邊不動。陽光透過窗格灑進室內,全然一派偷得浮生半日閑的景象。
細細觀察了半晌後,邱靜歲提起筆,悄悄在紙上勾勒這幅畫面,因為畫的太專心甚至沒注意到中途龔畫師懶散地半睜開眼瞥向她,然後又裝作什麽事也沒發生一般阖上了眼皮。
這幅畫花費了她至少有大半個月的時間和心力,等到終于畫完後她才鼓足勇氣忐忑不安地拿給龔畫師看。誰料對方一眼看過便面露驚喜,越看越掩飾不住嘴角的笑意,到最後直接拍案大笑起來。
雖然在他眼中邱靜歲的畫工還有些稚嫩,但她對人物的描繪生動至極。畫上的自己雖然是靜止的,但給人的感覺卻像是下一刻就要打着哈欠睜開眼一樣。
更令人叫絕的是有別于傳統工筆畫的樣式,這名學生居然嘗試用畫筆繪出光線的明暗效果。
在畫中,他是有影子的。
龔畫師興奮得像個孩子一般,下午的課也不想上了,叫她們自己臨摹練習,自己拿着邱靜歲給他畫的畫翻來覆去地琢磨。
病愈的崔宓不知什麽時候走到邱靜歲的身邊,她面色蒼白地請求邱靜歲将畫陰影光線的技巧交給自己。
邱靜歲不好意思道:“我也只是略懂皮毛,崔小姐別嫌棄。”
崔宓不知道想起了什麽,笑容一閃即逝:“多謝邱小姐了。”
下課後,邱靜歲準備離開時,龔思道叫住了她:“邱小姐,明日午時後你來同淮街找老夫一趟。”
明天本來是休息不上課的,邱靜歲疑惑地問:“敢問老師有何事需要學生跑腿?”
“哈哈,”龔思道将畫收好,“好事。”
次日她找到龔思道才知道對方說的好事居然是應定安公主的邀請去公主府為其畫像。
這可是個千載難逢的好機會,邱靜歲當然不會拒絕。
再次來到公主府,邱靜歲已經不像上次那般緊張,等被穿金戴銀的一位丫鬟領入正堂,她第一次近距離看清了定安公主的面容。
她是一位三十多歲,保養得宜的中年婦人,衣着華貴,舉止優雅,一雙眉眼生的極為端莊,陶衡跟她長得有五分像。
瞥見龔思道身後的邱靜歲,定安公主還熟稔地問了一句:“這是龔先生的女弟子?”
龔思道笑眯眯地閃身,讓邱靜歲自己回答。
“小女邱靜歲,是京兆府司法參軍邱元思之女,如今正跟随龔先生學畫。”
定安公主笑道:“能讓龔先生帶出來,必定有過人之處。”
龔思道将邱靜歲給自己畫的那副畫也帶了出來,他緩緩展開給公主欣賞:“邱小姐于人物畫像上确有天分,公主請看。”
定安公主看着畫,從開始的不以為意到目不轉睛,她驚喜地問道:“這是邱小姐畫的?好新奇的畫法。”
“正是邱小姐所畫。”
公主十分喜愛,立馬改變主意要用這新畫法給自己畫像。
給龔思道畫畫是不用完全一模一樣的,可以允許瑕疵和錯誤存在。繪畫過程中邱靜歲也根據記憶增添修改了不少地方,但給定安公主畫畫卻一絲不容有錯。這個過程可能要持續上個把月才能畫完。
但邱靜歲并未過多猶豫就應承了下來,她需要一個宣傳的途徑,從定安公主的身份地位、人脈關系來看,她幾乎是最好的人選。
另一個原因倒有點慚愧,如今沒有人見過更精湛的此類畫像,那邱靜歲根本無需做到登峰造極便足以讓人驚豔。
今日需先同公主敲定下畫像時穿着的衣物首飾,在這個過程中邱靜歲特別注意公主的喜好和關注點,以及她臉上的表情變化,如此方能更好地幫助她繪出人物神韻。
定好後,公主命她從明日起下午未時過來畫像,邱靜歲剛要領命,就聽院中傳來一陣輕快的腳步聲,她轉頭看去,發現卻是陶衡穿着一身深色的胡服大步走進來。
他先朝公主行禮,回頭同龔思道說話時才發現他旁邊竟然站了一位熟人,意外地問道:“邱小姐,你怎麽在這?”
公主奇問:“你怎麽認識她呢?”
“回母親,兒子之前在圍場同邱小姐打過幾次照面。”
陶衡了解過來龍去脈後,恍然大悟,贊嘆她的畫技卓然。在邱靜歲臨告退時又問:“邱小姐若不會養馬只管來找我,我叫圍場的管事去給你照看。”
“多謝陶公子好意,胭脂性情溫順,倒不難養。”邱靜歲笑着婉拒道。
目送龔思道和邱靜歲離開,陶衡看見母親定安公主坐在上首,意味深長地看着他,調侃:“往日不見你對哪家小姐這麽殷勤。”
陶衡笑着附在母親耳邊解釋了幾句,定安公主挑眉:“這倒稀罕。”
——
對于龔思道的無私引薦,邱靜歲不知道該如何感謝,但他卻擺擺手,無所謂道:“老夫都這個年紀了,錢財名利早已看開,只希望能于畫道上更進一步而已,你安心給公主畫像,有不懂的多問。”
邱靜歲又感激又敬仰地看着龔思道:“是,謝謝老師。”
龔思道捋着胡須慈祥地笑着,默認收下了她這個女徒弟。
邱父和劉夫人得知邱靜歲被定安公主畫像後十分驚喜,一天三遍地囑咐她一定要好好畫,若是能借此機會獲得公主的青睐,對她以後大有好處。
眼看母親又要在自己身上亂花錢,邱靜歲道:“月錢再不發連丫鬟們都要生出意見了。”
劉夫人瞪她:“我心裏有數,你只管好好給公主畫,不用操心這些。”
晉朝不允許當街縱馬,而公主府離家又有一段不近的距離,邱靜歲本來打算的是辛苦自己倒騰兩條腿往返,堅持一陣子便罷,直到後來有一天她碰見了正要出門的陶衡,對方很是不解。
“邱小姐怎麽不騎馬?”
邱靜歲也很莫名:“不是不許當街縱馬嗎?”
陶衡愣了一下:“你家沒在巡禦使那裏……嗐,不是什麽大事,明日我給你樣東西,後天你便騎馬過來吧,靠走多麻煩。”
“多謝陶公子。”邱靜歲道謝,她回去一打聽才知道晉朝不是不允許當街騎馬,而是需要向禦史臺登記,拿到憑證後便可以在城中幾條主幹道以外騎行。
正好地方也騰出來了,邱靜歲帶上家丁去西市,想将胭脂帶回來,結果到了廄坊一問,掌櫃的卻一臉莫名地說:“前兩天貴府不是來人把馬領走了?”
“什麽?”邱靜歲吃驚地問,“你把馬給誰了?”
“就是一個……一個……”掌櫃的語言表達能力匮乏,形容不出那人的樣子。
邱靜歲借了他的紙筆,将小厮會雲的樣貌畫出來:“是不是他?”
掌櫃的連連點頭:“對,就是他,畫的可真像啊。”
邱靜歲忙回家把這件事告知母親,劉夫人生了好大的氣,緊着叫人把會雲帶了過來。
會雲醉醺醺地躺在床上,被人薅起來的時候意識到了什麽,一下就清醒了,等被帶到主人家面前,他連滾帶爬地哭求:“小的家裏老母親生病沒得錢診治,上上個月的月例又花沒了,這才一時糊塗将馬給賣了,求夫人開恩饒恕。”
“賣給誰了?”邱靜歲急問,如果是自家買的馬還好說,可父母都知道胭脂是陸司懷給的,意義不同,必要追回來的。
“騾馬市的‘萬裏馬行’。”會雲道。
邱靜歲先帶人去贖馬,把會雲的這樁官司交留劉夫人處置。
匆匆趕到騾馬市,誰知道萬裏馬行的東家也有背景,人家根本不把邱家放在眼裏,說買賣成了哪有反悔的道理。
邱靜歲也知道自己的要求十分理虧,只得說着好話往上加錢。好在萬裏馬行的東家吃軟不吃硬,好說歹說終于同意她以兩倍的價錢把馬贖回去。
牽着胭脂回到家中,已經不見了會雲的身影,想是發賣了。
邱靜歲問:“他母親真的生病了?”
劉夫人哼笑:“哪有母親生病兒子卻吃醉酒躺在床上睡大覺的,你聽他胡謅。”
“母親還是快把錢放了的好。”邱靜歲無奈。
“你以為我不想放?”劉夫人抱怨,“我又不是開銀子廠的,你們爺仨哪一個不要花錢,這兩天實在是不湊手。”
邱靜歲摸摸下巴,低着腦袋想了一陣子,然後擡頭說:“先把我的月例和花銷停了吧。”
“那怎麽行?沒錢你連熟宣紙都買不了,怎麽練畫?”
“給公主畫畫又不用我出紙筆顏色,我湊合點沒什麽,再拖下去保不齊還有第二回這樣的事。”邱靜歲堅持道。
有手藝在怕什麽,她可以去街上擺攤賣畫,還能快速精進畫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