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方法之三十八
方法之三十八
38.
藥研醒過來的時候,窗外的景色昏昏沉沉,已經是傍晚時分。他的大腦還有些發暈,有什麽東西壓在他的腰側,将他整個人壓在床上沒法動彈。
他試着移動了一下視線,就看到鶴丸國永枕在他身上睡的一塌糊塗。
藥研小心翼翼地挪動了自己的位置,确保不會将鶴丸國永從夢裏驚醒。小短刀坐了起來,并沒有多少溫度的餘晖撒在了他的被褥上,這裏不是之前的安置點,太宰帶着他們轉移到了目标人物附近。
今日的浪潮似乎有些大,太宰身上穿的是店內年邁的女主人母親提供的和服。
棉麻的布料摸起來很舒服,但似乎并不是很能扛住岸邊的大風,那些冷意順着縫隙往衣服裏面鑽。距離吞下黑泥已經過去了兩日,他們帶着昏迷不醒的藥研入住那間旅館的時候,年輕的女主人看在昏迷不醒的短刀的份上,對他們寬待了不少。
“今天,似乎也沒有出現啊。”太宰喃喃出聲,目标人物周遭的護衛近幾日并沒有增多或是減少,平穩的像是這裏并不會發生什麽事情一樣。
鼠灰和服的男人擡頭看了一眼天空,太陽昏沉地快要落下去。
他回到旅店的時候,已經是暮霭昏沉的前夜,露水重的沾濕了太宰的肩膀和衣角。店裏的女主人跪坐在爐前,柔和的霧氣溢滿了部屋。
“非常抱歉,已經沒有多餘的空房了……诶,津島先生,您回來了?”冷風灌進來的時候讓姑娘瑟縮了一下,她轉過頭的時候,發現是前幾日入住的太宰治。對方的肩膀和衣角都有些潮濕。
太宰的臉上沒有太多的表情,在聽到女人帶着點驚喜的聲音之後立即露出了一個相當柔軟的笑,“勞您費心了。”
他拉上了移開的門,将冷風擋在了門外。女人站了起來,提着裙角坐在了另一邊,給太宰讓出了一個相當暖和的位置。
“今天也沒有遇到您說的的那位大人嗎?”
鍋爐裏的湯發出咕嚕的沸騰聲音,有點好聞的味道從裏面漏了出來。從今日晨時守在港口一直到現在回來,太宰沒有攝入任何的食物,但是他沒有感覺到任何的饑餓,在融合了津島修治這一靈基之後,他對人類生存所需要的一切開始感到暧昧模糊。
女人溫和的聲音把他從呆愣中拉了回來,他看了一眼女人,對方琥珀色的眼瞳裏幹淨到沒有任何的雜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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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泥漿開始在他身體裏翻滾,太宰眼神暗了暗,有那麽一瞬間,他确确實實對眼前的女人産生了那麽丁點的殺意。女人總是這樣,會過問分明和自己沒有任何關聯的事情,這樣的逾越讓太宰産生了那麽點厭煩。
最後太宰垂下了頭,半張臉沒入了陰影之中。
“恩,沒有遇見。”太宰伸出手放在了爐子上,暖意讓那些滾動的黑泥都安分了不少。
他編了一個哄騙意味十足的故事告訴了店內的兩位女士,足夠凄慘故事加上太宰那張足夠好看的臉,店內兩位女士對他所說的深信不疑。
兩人有一搭沒一搭的聊了一會,鍋裏的東西不在沸騰,女人用火炭夾去撥動最下面的火炭,濺起的火星跳到了太宰手上。他似乎并不會因為這些小東西造成的創傷而感到疼痛,但是人類的皮膚還是很誠實的落了紅。
“津島先生!”女人的驚呼響了起來,下一秒是鐵器撞擊的聲音,他的手落到了一個帶着點薄繭的女人的手中,“您沒事吧?”
太宰只是搖了搖頭,沒有做聲。被火星濺傷的傷口開始泛紅發腫,但是他感受不到任何的疼痛,仿佛這副皮囊只是一個外殼,對他産生不了任何的傷害。但是女人似乎很在意這個傷口,不僅僅是因為周遭紅腫的邊緣,更多的是那個被木炭劃傷的地方,已經變成了焦紅的顏色。
她像是要哭出來了一樣。
太宰有些不着邊地想着,他聞到了一股很香的味道,并不是爐子裏的湯散發的氣味。是一種隐匿在皮膚之下,混雜着油脂和肌肉的香味,那種名為肉欲的香。
當他回過神的時候,那些黑泥叫嚣着想要從身體裏面出來,而面前的女人找到了藥水和布條,很認真地在給太宰處理傷口。
有些涼的藥粉灑在傷口上沒有太多的感覺,那股香味長久地萦繞在周圍,他說不上來那種感覺,但是那些黑泥一直在他腦海叫嚣着,吞下有着這股香味的人。
太宰很安靜地跪坐在軟墊上,暖氣熏的他昏昏欲睡。良久,女人松開了他的手,掌心重新觸碰到依舊有些潮濕的衣服讓他清醒了過來。
“津島先生……?”
太宰半阖的眼睛重新睜開,察覺到是女人在呼喊他,原先沒有什麽情緒波動的臉又展露出溫和無害的笑。女人手中捧着的是鍋爐中熱好的湯,如同蜂蜜一般漂亮的色澤入了太宰的眼,魚肉和海帶的香味讓他的思緒開始回攏。
是了,在結束了傷口處理之後,他小憩了一會。
“如果不嫌棄的話,請用。”那碗湯被端到了太宰面前,他感受不到所謂的饑餓,但還是很快的接了過來。
女人最後的細細碎碎的念叨太宰沒有記清,印象中那碗湯除了腥鹹沒有別的感受。照理說這是一道不錯的料理,但是那些黑泥一般的家夥将他所有的感官都放到了最大,他沒能感受到食物的美好,有的只是腥糟的一面。
他回到部屋的時候,付喪神們似乎都睡着了。他們身上程度深淺不一的詛咒也幾乎被黑泥們吃幹淨了,剩下的傷疤需要時間慢慢恢複,這東西造成的傷害和尋常的刀傷并不一樣,并不能靠手入來修補這些傷口。
鶴丸國永并沒有睡着,在聽到太宰治進屋的聲音時他就醒了過來。
在和這一任審神者達成契約之後,他們的感官似乎都被增強了很多,他能聽到太宰和那位名為良子的女店主之間的交流,那樣溫和壓抑的聲音,可不是他所了解的審神者。
一身黑的付喪神轉了個身,在聽到兩人互相道晚安之後,幹脆利落地嗤了一聲出來。
明明是一身黑泥的家夥,非得裝的良善去欺騙那些不知情的人類。
睡在鶴丸旁邊的藥研翻了個身,小短刀沒有說話,但是鶴丸側過頭看到對方睜大的眼睛的時候還是被吓了一跳。
“如果不是很困的話,也請不要發出很大的噪音,鶴丸殿。”說完這句之後小短刀迅速閉上了眼睛,徒留鶴丸國永一個人盯着對方的臉發呆。
緊接着是不緊不慢地上樓的聲音,太宰并沒有刻意收斂自己的腳步聲,在這家旅店休息的人這個時間點都已經睡着了,照他這兩天的觀察來看,這些警惕性極低的人類并不會被他的腳步聲驚醒。
但是那一屋子的付喪神就很難說了。
本已經入睡的燭臺切等人也醒了過來,在篤定了是太宰治之後有合上了眼睛。全程只有三日月沒有任何的反應,安穩的仿佛已經陷入了深度睡眠。
鶴丸拉開了被子,小心翼翼繞過熟睡的幾人,走出了部屋。
太宰扶着欄杆走上來的時候,看到了站在過道裏的鶴丸國永,後者沖着他笑了笑,太宰也下意識地露出了一個溫和的笑來。
“這裏可沒有什麽外人。”鶴丸沒有直接了當說出後面的內容,太宰也不是真的純良無知。原先還在男人臉上溫和的意味散去了,剩下的是不及眼底的假笑,“出去聊聊?”
“已經是宵禁了,鶴丸先生。”雖說現在還有幾個零星的提着燈籠走夜路的人,但是大部分的鋪子和行人都已經歸家,街上只剩下偶爾幾聲犬吠。
這個時間點其實最适合他們行動了,但是太宰對于時之政府給的保護任務完全不上心,只需要在其他本丸的家夥保護人的時候解決那些溯行軍就可以,完成指标之後就離開這個地方。所謂維護時間線,既然大批的溯行軍能潛入破壞,怎麽想都是他們時政的無能,這又與他有何關系。
鶴丸嗤了一聲,“您是會在這種時間休息的良善?”
相處的時間中他們都清楚太宰是個怎樣的人,對食物沒有任何的需求,睡眠也只是淺淺的稍作休息,如果不是他還會受傷,有着人類的軀殼,他們都要懷疑眼前的審神者是否真的是人類了。
鶴丸眯了眯眼睛,這也說不定,畢竟有着人類軀殼的怪物也并不少見。
太宰輕笑了一聲,男人的聲音很低,但是鶴丸還是捕捉到了,“您說的也是。”他說,“但是旅店已經打烊關門了,您打算如何出去呢?”
在太宰這句話出口的時候,一身黑的付喪神就快步走了過來。黑發的鶴笑嘻嘻的,太宰難得咯噔了一下,有些不好的預感湧了上來。果不其然,下一秒那笑嘻嘻的付喪神開口道:“轉角有窗戶,并沒有上鎖,從那裏跳下去就行。”
二層樓的高度不至于致死,但是沒有選好角度的話,跌傷跌殘還是可能的。那一身漆黑的付喪神将腿甲和鞋子從窗口丢了下去,緊接着整個人縱身一躍,穩穩當當落在了地面上,輕盈的像是跌落雪地的鶴。
太宰站在窗邊想了很久,脫下了自己的木屐,丢了下去。鼠灰色的和服使得他的行動有些不方便,他卷了卷衣服下擺,盡可能小心的順着可以攙扶的東西緩緩往下滑落。萬幸的是這裏有足夠他支撐的,一樓窗臺的凸起。
月色足夠亮,使得他們可以看到出去的路。
一兩聲的狗吠和遠處燈籠的星點說明了還有其他活人的跡象,太宰拎着鞋子走在鶴丸身後,兩人都沒有先開口說話,行到田埂的時候,一直沉默的付喪神開了口,“那些黑泥,究竟是什麽東西。”
太宰擡頭看向走在前面的付喪神,他雙臂抱在腦後,整個人懶散的仿佛只是深夜出來散心一般。
“那東西是你搞出來的。”付喪神的腳步停了下來,抱在腦後的手臂也放了下來,自然地垂在身側。他轉過身子,猩紅的眼睛看向太宰治。
這句話是肯定句,太宰之前只是清楚詛咒會在他們中間傳染擴散,但是沒有料想過黑泥也會在他們中間繁殖。
或許這個詞用的十分奇怪,但的确這玩意像是把他們當做母體一樣繁衍擴散。但目前只有太宰吞下的最多,受到的影響最大,那些東西已經開始将他的身體當做第二個聖杯,或多或少影響了他的感官以及原先屬于人類的那部分存在。
他沒有回答鶴丸的問題,兩個人站在田埂上,此刻月色昏沉,狗吠也停了下來。
“這不是你該過問的,鶴丸君。”
太宰笑着,那些仿佛已經睡過去的黑泥又開始滾動起來。那樣單純且明确的殺意讓鶴丸後退了兩步,甚至下意識伸手握住了自己的刀。但是下一秒那潮水一般的殺氣缺散掉了,他看着審神者一步一步朝他走過來,但是他的雙腳仿佛被釘在原地,無法動彈。
那些潛伏在他身體裏的黑泥如同朝聖者一般安靜,前些日子的活躍都消失不見了,而他任何的動作此刻似乎都被禁止了。
真正意義上的臣服。
意識到這一點的鶴丸國永心裏咯噔一下,眼睛也控制不住地睜到了最大,他就看着審神者一步一步朝着他接近,直到他面前停了下來。那樣虛僞溫和的笑容又出現在了他臉上,他伸手拍了拍鶴丸的肩膀,語氣輕松又歡快,“我困了,鶴丸君,談話到此為止吧,我們該回去休息了。”
像是被人扼住了脖子,鶴丸半晌發不出任何的聲音,他幾乎是被體內的黑泥驅使着點頭,如同牽線木偶一般機械地跟着太宰返回了旅社。
同一時間其他的付喪神都被身體裏詭異翻騰的黑泥折騰的從夢中驚醒了過來,在鶴丸離開之後都昏昏沉沉入夢的刀劍們此時程度不同的被驚醒了過來。像是同鶴丸一起受了難一般,夢中審神者真實到令人窒息的殺意至今萦繞不散。
良久,他們耳畔是審神者木屐踩在地板上的聲音,以及鶴丸麻木地拉開移門的聲音。
心跳聲在太宰說出晚安之後恢複了正常。
沒有任何強制的手段,那些突兀出現在他們身體裏的黑泥像是一個定時炸彈一般扼住了每個人的咽喉,他們無理由的,近乎是臣服一般選擇和這個審神者統一戰線。
沒有人出聲,但是各懷鬼胎的念頭已經悄然萌芽。
雖遲但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