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不得安生

22.不得安生

“符琳琅……你還愛着她吧。”

她說這句話的時候,沈衣随身攜帶的筆記本電腦上正在播一首歌。歌很好聽,女聲意外的沉靜悠揚,旋律算不上驚豔,像是在慢慢地訴說,比起歌唱的技巧,更像從心底發出的聲音。

他沒有回答她,仿佛在出神地聽着歌,她屏氣凝神一會,也忍不住去仔細聽。

聽着聽着居然會有點陷進去的感覺。明明不是多熱愛聽歌的人,她想大概是那歌手唱得太好,平平靜靜唱出無限回轉,讓人不由得就沉下心,安靜地聽下去。

她唱:

青木屐踩踏在廊間/

石橋下婉轉又幾年/

我提着一雙白球鞋/

慢慢悠悠走過了街/

遠近光景 深淺流年/

蔥白漸褪的指尖/

而你容光潋滟一如從前/

而你容光潋滟一如從前/

門板上镌刻着思念/

霓虹燈迷離了誰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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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到只美麗的蝴蝶/

只是翅膀折去了半邊/

春夏替換秋冬交接/

塵煙彌漫的轉眼/

而你從容擦肩我的少年/

而你從容擦肩我的少年/

“這是什麽歌?”她說,“很好聽。”

沈衣搖頭:“我不知道。”

他說,“因為我沒必要知道。”

莫燃有些尴尬,看着模模糊糊的一片昏暗裏,屏幕的光映在他的臉上,冷冷的。然而他的表情又十分正常,嘴角帶笑,眉眼舒展,和平日一樣松松垮垮的調笑。

最終她還是忍不住提醒:“符琳琅……”

“噢,琳琅麽。”他定定看着她,“……我知道了。”

其實她完全沒必要自亂分寸。

沈衣比她預料的更加聰明,懂進退,從不讓她難堪。這些她都知道,所以,才愈發希望他能過得好。

他比她年長六歲,不過一點都看不出來。男人到這個時候不容易顯出年紀,何況他精力勃勃,性格開朗,和一幫小男生混在一起也分辨不出差距。人長得俊朗好看,也有一番事業,成熟與風趣兼備,這樣的男人絕對是個搶手貨。

可惜,偏偏叫她給耽擱了。

大年三十晚上居然下了場雪。大片大片的雪花,從深藍的天空上紛紛地落,在屋檐上堆了一層。外面是劈裏啪啦的鞭炮響,屋裏電視機上放着例行的連環晚會,歌舞升平,鏡頭掃過的每張臉上都帶着滿足的笑。

三個人圍着桌子吃火鍋,莫燃之前準備了一些芙蓉雞絲水晶蝦仁之類的小菜,還有留待最後每人一碗的湯圓。他們在等鍋底燒開時,便順手剝栗子吃。

有電話打進來,莫燃穿着毛拖鞋跑過去接。

是蘇容康。

他在那頭聲音朦朦胧胧地笑:“莫莫,你在幹什麽呢?”

莫燃看了沈衣一眼,他正巧也看過來。兩個人的視線撞倒一起,她呼吸緊了一緊,捂着話筒低聲說:“你喝醉了。”

他倒承認得爽快:“是啊,我喝醉了。”

她不欲與他多作糾纏,只輕輕說了一句:“那我挂了。”

他嗯一聲,不過通話沒有掐斷,似乎在等她先挂電話。她猶豫了一下,還是狠心把話筒擱上去。

回到桌子邊,沈衣只看她一眼,并沒有問她是誰打來的。鍋底沸騰起來,蒸騰的熱氣飄着濃濃的湯汁香味,他們倒了一些切好的菜進去,又用漏勺盛着肉片去燙來吃。

念念吃得滿嘴是汁,一手拿着紙巾拭汗珠子,另一只手不斷伸着往鍋裏奔。莫燃怕她吃太快撐着了,叫她不要急,邊幫她把燙好的挾到碗裏去。

沈衣撐着下巴,眼睛眯着。他的手機裏不斷有祝福短信發過來,滴滴聲不絕于耳。除了開始一兩條,他也不去看。過了一會,鈴聲想起來。他接起,瞥了莫燃一眼,應道:“嗯,是我。”

“春節快樂。……在吃飯。和我妻子女兒一起。……你一個人在外面?……那他呢。……你們……?”他面上閃過一絲憤怒,“……那個混蛋,居然……!”

他很久沒說話,忍耐似的捏緊了手,再開口時聲音有些不穩,“……不,你不要這樣,我不過去。”

他頓了頓,“……對不起,琳琅。”

莫燃迅速地擡起頭來,認真看着他。

他面上有一瞬間的猶豫,莫燃對着口型朝他說:“去,去去,我這裏沒關系。”

他最終還是抓着外套走了出去。

莫燃送他出去,看他步入那一片冰天雪地之中,她凍得哆哆嗦嗦,他穿的明明也不多,卻依舊身形挺拔,那樣筆直地走開。

他回過一次頭,目光閃爍着欲言又止。她裝作沒看到,低下頭避開她的目光。他于是什麽都沒說,輕輕掩上小院裏的門。

電熱毯早早打開來,被窩裏很溫暖,莫燃擁着念念坐在床上,看小品把臺下的觀衆逗得前仰後合。念念睜大眼睛在專心致志地看,努力理解大人的語言。

她的心思卻飄到了很遠很遠的地方。

如果時間倒轉到很遠的時候,那時候她剛剛懂得什麽叫做喜歡一個人。

而喜歡的人也喜歡自己,這是最最幸福的事情。

那一年的年三十過得十分熱鬧,是印象裏最快活的一次。那時莫家和蘇家關系極好,父親帶着自己和弟弟去蘇家吃團圓飯,母親喜靜沒有去,就算這樣,七個人也滿滿坐了一桌子。

她左手邊坐着蘇母秦思諄,右手邊則坐着容斂。正對面的是蘇容康,眼光銳利地審視她一會,又若無其事地移開了。

桌上有很多好吃的菜肴,為了這一頓,秦思諄特特另請了一個廚子,做了很地道的本幫菜來吃。清淡而不寡淡,香甜而不膩口,看着鮮美色澤就覺得食指大動。像莫澤這麽挑口的男孩,也是真心地贊不絕口。

不過那時候,莫燃完全沒有吃的心思。她端正坐着,手卻悄悄放在桌下,和少年修長的手指纏繞一處。

她盡力控制着自己不去臉紅,心裏有種隐秘的歡喜。

桌上明明有那麽些長輩,她卻在做這種事。稍微有些慚愧地側過臉看容斂,他溫和而鼓勵地向她微笑,暖如春日。

蘇容康突然咳嗽一聲,驚了她一跳,忙把手從少年幹燥的掌心抽出來,以為他發現了,正擔憂會不會被揭穿,蘇容康卻沖她一派平靜地說:“莫燃,我想吃你那邊的茭白。”

她愣了愣,忙幫着把盤子移過去。秦思諄在一旁嗔怪地罵自家兒子:“容康,你自己不長手嗎?自己站起來不就好了,又不遠。”

蘇容康冷淡答道:“她自己願意幫忙。”

容斂看着對面,皺起了眉頭:“哥,你不要欺負莫莫。”

眼看蘇容康的眼神愈發淩厲,莫燃臉紅起來,小聲說:“沒關系沒關系,端個菜而已。”

除去這段小小的插曲,一切都很完美。吃完飯後四個人去放煙花,莫澤興高采烈地挑了雙響炮去點,一點都不畏懼那震耳欲聾的轟炸聲。莫燃原先在和容斂一起放一個圓筒的禮花,引線長長的,等了許久,禮花還沒升起,倒被砰砰兩聲吓了個半死。

她直起腰笑着罵莫澤,莫澤渾不在意地嘻嘻笑,給每人手上塞了一根長杆型的煙花,用打火機先給自己手上那根點着,然後和容斂手上的湊到一起,不一會他手上也有嘶啦啦的火花閃起。

容斂空着一只手攬過莫燃,趁着煙花還沒出現,也幫她點着。他身上有很好聞的清香,和他給人的感覺一樣,幹淨又溫柔。

她順手也将火引傳給蘇容康,靜候了片刻,四支煙火先後升騰起,争先恐後地綻放一朵又一朵彩色的花朵。從小小的一簇擴散開來,不斷向四面八方飛去,一時間天空裏像是飛過無數流星,紛紛地墜落在悄無聲息的空氣裏。

禮花也一瞬間綻放開來,耀眼的金色光芒宛如流火。映照四張年輕的臉,都光潔明朗且顯得意氣風發,什麽陰影都沒有。

他們那時都那麽年輕。仿佛不會老去,仿佛無所顧忌。

更加不會明白,生離死別,說着遙遠,其實并不是太遙遠的事。

莫燃嘆了一口氣,更加摟緊了懷裏的念念。小女孩神色認真,沒注意到她的異常,長長的睫毛投下一片陰影,水嫩的臉蛋鼓着,可愛且無憂無慮。

時間可以沖淡許多東西,但是莫燃知道,這其中不會包括她對容斂的思念。

他走得太突然。親眼目睹他遠離的那一瞬間她沒有傷心,是因為沒有真實感。就像針尖倏然鑽入皮膚,那一剎那不覺得疼。慢慢地,才感覺出皮膚下尖銳的刺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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