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短暫的路人

29.短暫的路人

提着保溫盒,秦思諄輕輕推開門時,裏頭很安靜。兒子躺着,還有個坐在一旁的背影,是莫燃。

不過她的頭也歪着,似乎沒有聽到腳步聲。秦思諄走過去,她才驚醒,慌忙讓開座位:“你坐,阿姨。”

秦思諄一聲不吭坐下去,瞥見兒子露在外面的手,上面紮着針,問道:“這又是怎麽了?”

“有些發燒,”莫燃解釋道,“淋了些雨,頭頂傷口又發了炎,現在正在輸水。”

秦思諄小聲咕哝一句:“遇見你就沒什麽好事兒。”

她尴尬地捏住手,陪着站了一會。時間走得很慢,牆上挂鐘的分針好久才移過一格。她不由又去看蘇容康,他額角上換了塊紗布,因為傷口發炎,護士将那一塊頭發全剃掉了,看起來的樣子其實是有些滑稽的。他的耳朵有些尖,這時候全部露出來,像小時候看過動畫裏頭的藍精靈,有點怪異的可愛。這大概是他家的遺傳,她記得容斂也是這樣,還被她嘲笑過。

“尖耳朵。”她去捏他的耳朵,小聲地笑。

“大臉。”他回擊,也伸手去捏她的臉頰。

女孩子最怕的就是別人說她臉大,其實她的臉型算小的,不過那一段時間被他拉着到處吃,稍微胖了點,就成了他反擊的把柄。她氣悶,撇着嘴想這都是誰害的,不肯理他了。

他卻又湊到她耳邊,輕輕說:“不過……我就是喜歡臉大的。莫莫,為了我不變心,你要争取多吃些。”

是嗎?

她還是不肯多吃了。他那時剛拿到高校錄取通知書,而她則在驕陽下汗流浃背地往學校趕,“享受”三年級特有的暑假補課自修。蘇容康是不肯去的,用家裏的關系開了請假條,還嘲笑她不懂變通。她明明也可以不去,為什麽偏偏要受這個苦?

當然了,一天枯坐下來頭昏腦脹,沒有半點樂趣可言,效率也不見得高。她不是功課認真的人,但是每次晚上走出校門,看到熟悉的身影放松倚在牆上,側過頭淡淡抿唇,一肚子的怨言便會消失得無影無蹤。

兩個人牽着手去吃夜宵,他不肯讓她吃街頭攤販的小吃,說要用腦子的時候得補補,不能給吃傻了。于是去粥店,要兩碗清甜的綠豆粥,沁人心脾的新鮮,消暑又好喝。再去甜品店買小杯的慕斯,用小勺挖一塊送到嘴裏,甜而不膩,很細致地化開。

每天吃得倒挺開心,他這麽一說,她發現自己長胖了,又悄悄有些埋怨。第二天晚上無論他如何引誘,她都不肯再吃一口,少年看着她,嘴角漸漸放平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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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莫,你太瘦了。”

他經常說她瘦,好像恨不得她長成一個大胖子才好。寒假時千裏迢迢跑回來,給別人帶的都是學校所在城市的手工藝品,唯獨給她的不同,是一大包當地的肉脯,沒有包裝,一大塊一大塊拆在幹淨紙袋裏,紅油油的,撲面的香。她接過去時吓了一大跳,而他只是揮手道:“吃掉吃掉,全部吃掉。”

那是記憶裏他最後一次送她東西。居然會是肉,她想起來,不由好笑,嘴角彎了彎,又垂下去了。

容斂已經不在,躺在這裏的,只是蘇容康。

但是就連蘇容康,也似乎随時可以放手而去。

她收斂起心神,半蹲下去,“阿姨,喊他起來吧,他一直沒吃什麽東西,只怕胃又難受。”

秦思諄沒接她話,不過也立即叫兒子:“容康?”她站起來,俯下身子,輕輕拍兒子的肩,“容康,醒醒,吃些東西再睡。媽媽給你做了粥,快起來喝。”

輕輕喊了好長一會,蘇容康才勉力睜開眼。他半眯着躺了片刻,看清秦思諄的臉後,忽然撐着床沿坐起來,緊聲叫道:“莫燃?”

她連忙答應,他側過頭,愣了愣,突然笑了。

這一笑毫無防備,清澈幹淨,和任何時候的他都不同,不是諷刺,不是忍耐,不是克制的暴怒,也不是僞裝的溫和。但那的确是他,莫燃不知道該怎麽形容。

她還沒回過神,他已經轉過眼去,“媽,你來了。”

秦思諄扯着嘴角點點頭,過去扶他坐直,把保溫盒打開,舀了一小碗出來,擺在病床上頭的小桌子上。“這次做得匆忙,你先嘗嘗,看好吃不好吃。”她唠叨着,又拿了些小點心出來,“這兒不比家裏,樣樣東西都不是頂好的,你将就着吃,什麽時候回去了,媽再給你做你愛吃的。”

蘇容康虛弱地笑了笑:“到底是我親媽,難怪我這麽不招人疼,原來都是您給慣出來的。”

“說什麽呢。”瞪他一眼,舀了一勺粥,放在嘴邊吹一吹,“張嘴。”

他吞下去,眼睛卻看着莫燃:“你吃過沒?”

莫燃小聲回答:“吃過了。”

“什麽時候吃的?吃的什麽?”

“剛才在外面吃的面。”

“撒謊。你衣服都沒換過,哪來時間去吃面?”

秦思諄把不鏽鋼制的小湯匙在碗沿上重重一磕,他總算停住話,回頭看着她。他眼裏先是帶着些企盼的光,看她的表情沒有絲毫回轉,終于黯淡下去,最後死了心一般地整個身子轉回來,往後靠在枕頭上。

他可能看不出來,她握着湯匙的手其實是有些顫抖的。她是一個母親,何嘗不希望自己的兒子幸福?他這副模樣,她看了更難過,差一點就要忍不住心軟,忍不住松口說,随你去,只要你高興就好。

但是,只有莫燃是不行的。

如今她全然不在乎家世如何、談吐是否優秀、外貌可否順眼,只要那個女孩子基本的品行還在,一旦兒子看得上,她都願意接受。

但是,只有莫燃,是不行的。

她意志有絲毫松動時,都會提醒自己,想想容斂。

她絕不會任由容康胡來。

莫燃在這裏沒有熟識的朋友,但是衣服短時間內不可能幹,她在古怪的氛圍裏越待越難過,躺在病床上也是煎熬。其間蘇容康換了藥,又叫開藥給她吃。她原本不肯,但他直接對醫生說,“拿兩副中成藥,副作用小點的。”也只能随他。

她想了想,拿出手機打給符小喬,問她有沒有空。

“你去哪裏啦?”符小喬驚異道,“還好菲姐今天一天不在,事情也不多,我就都替你做掉了。有空是有空,你要我幹什麽?”

莫燃說:“謝謝你。今天出了點事情,所以沒能來。你要是有空,能不能幫我送套衣服來?原來的淋濕了,沒法穿。”

符小喬答應得極快:“沒問題。在哪裏?”

莫燃報出醫院地址,挂斷電話。半個鐘頭後,符小喬便推門進來,關切道:“莫燃姐,你還好吧?”

她往裏走,注意到另一張床上還躺着一個人,忙噤聲,用眼神向莫燃表達疑問。

莫燃搖搖頭:“說起來有些複雜,衣服呢?”

符小喬把衣服遞給她,又悄悄去打量房間裏另一個人。秦思諄剛剛出去,故而她沒遇見,只覺得躺着的男人輪廓有些熟悉,依稀是哪裏見過的。

能讓她有印象的很少是平凡角色,她一邊心裏默想,一邊注意觀察。

一時靜極了,卻不知哪裏“咕咕”響了兩聲。她看向莫燃,有些意外地發現,她臉紅了。

莫燃有些羞愧地指指肚子,又擺擺手。

“你肚子餓了?——中午沒吃嗎?”

莫燃的臉紅得更徹底,而那張床上,看似一直處于沉睡的男人稍微仰起頭來,看着這邊,輕輕嗤笑:“……活該。”

符小喬徹底看清了他的臉。

的确曾經見過,是在一場宴會上。所謂的青年才俊後起之秀,她看着也大多平庸,且俗不可耐。她當時是穿着伴娘的禮服,看美麗的姐姐在衆人驚嘆中登場,淡淡的彩妝,盤一個髻,舉手投足都是風情,美到不可方物,當天不知驚豔了多少人。

而她毫不起眼地跟在後頭。黑壓壓的人群,即将成為她姐夫的背影就在眼前晃動,晃得她眼暈。

就是在那時候見到了他。

他在那群人中,臉上挂着客套的笑,事不關己地站着,很敷衍,也很心不在焉。他個子高,且挺拔,長相無疑是極出色的,把旁邊衆人遠遠比了下去,她多看幾眼,面貌便記在心裏了。

只是這樣的話印象倒也不會這麽深刻。

是酒席到半場,她胸中憋悶快要窒息,尋了個空偷偷溜出去,不巧又瞧見了他。

他大約是喝多了出來吹風,坐在酒店的噴泉邊,有一下沒一下地用手撈水,再潑出去。

不知道為什麽看上去有些孤獨。

她在暗影裏,他沒有發現。她忽然想要就這麽站一會,于是仰着脖子看天空,繁星太遠,無人得知哪一顆最是璀璨。

遠遠地,聽到他自言自語。

“第二年了。原來竟然過去了一年……你什麽時候才肯回來。”

那是一個名字,被他含混地念出來,無限溫柔似的,連那滿天星子都變得柔和,像萬千個小眼睛,安靜地眨了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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