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就憑着我愛你

28.就憑着我愛你

茫茫的雨絲飄搖而落,從她額上淌到睫毛,略一顫動就碎碎滾落下來。他忍不住要去擦拭,手伸了一半,被她若無其事地避開。

他們的距離隔得很近,對方臉上的絲毫波動都看得一清二楚。他的手就那樣僵在半空,也沒有收回去的打算。前面細碎的短發早被雨淋得濕透,胡亂地搭在額頭上。

他真的是很好看的男人,這麽狼狽,依舊有令人目眩的資本。譬如她也不由覺得贊嘆,承認單單看着,就會有怦然心動的沉迷感。

但是也只限于一瞬間。

黑白色的少年在相片上對她微笑,她回以很長久的注目,輕聲對旁邊的人說:“回醫院。蘇容康,我要你回醫院。”

他固執地看她:“如果我不肯呢?”

嘶嘶拉拉的一陣響,是她先前丢下的那把傘,被風吹得滾了幾滾,旋轉着到了她手邊。她忍着冷,拿住傘柄。

“你不去,我就在這裏陪着你。”

蘇容康嗤地笑了,“我又不會一直在這裏。”

“我會在這裏等到你肯去為止。”她說,“我會一直等,等到你同意。”

她的樣子平淡極了,不帶一絲威脅意味,她似乎總有用不完的耐心,屏着氣地等他開口。

“……随便你。”

站起來的時候蘇容康踉跄了一下,莫燃沒有看他;他冷笑着轉過身,莫燃沒有看他;他開始搖搖晃晃地往前走,莫燃還是沒有看他。鞋底踩踏着鋪着一層水的路面,發出輕微的摩擦聲,還有碾着碎石子的咯吱咯吱聲,都一并遠去了,大而空曠的墓地,好像只剩下她一個人。

她卻沒有做任何動作。

灰色林立的墓碑,都長得一模一樣,放眼所及,是一片默不做聲的沉寂。

Advertisement

細細的落雨聽在耳裏,有種靜谧的哀傷。她耐心地等了片刻,終于聽到急促的、由遠而近的腳步,走得很重,好像帶着怒意,又是認命一般的無可奈何。

“你就是知道,我沒辦法狠下心,我就是沒辦法看着你不管!”他一字一頓,咬牙切齒,“是,我就是愛你!你不就憑着我愛你!”

她擡起頭來,看渾身上下濕透了的蘇容康,他緊緊捏着拳,面容痛苦,眼中有些東西,極其銳利,直直地望到了她的心裏。她的膝蓋已經麻木了,但是還是毫不猶豫地站起來,腿上傳過有如蟻噬的刺癢,也盡力忍着。

他眼睛紅着,呼吸不穩地喘息,襯衣濕漉漉地貼在肌膚上,跟着胸膛起伏,不能自已似的微微顫抖。

“那不可能。”莫燃喃喃地說,“……那不可能。”

但是這一次她無法逃避了。

上一次她可以裝作沒聽到,也可以認為是他在說謊。但她無法再次用拙劣的理由把自己蒙騙過去。

蘇容康口口聲聲說愛她,他到底為什麽會愛她?

他們一道出現在醫院門口,秦思諄和白卿卿早候在那裏,看着沉默不語的兩人,只能互相交換疑問的眼神。蘇容康面色十二分的陰沉,拽着她的手往裏走,她被拉得踉跄好幾步,他也不管。他應該已經疲累到極限,卻不知從哪裏來的一份力氣,硬是按得她掙紮不得。

住的當然是高級病房,門被推開,砸到牆上,砰的一聲。她小心地轉動手腕,他瞧她一眼,慢慢放松力道,任由她退後幾步,無措地四下打量。

他太累了,走到白色的病床邊,立即倒下去。秦思諄追上來,瞧見後急忙去扶他起來,小聲責備:“你這孩子懂事嗎,身上雨淋成這樣,怎麽能直接躺下去?快些脫掉,看這一身濕的。”

邊說着,手上就在幫他把襯衫紐扣解開,看都沒看莫燃一眼。莫燃進退兩難,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踟蹰幾秒坐到旁邊的陪床上,無意識地發呆。

她沒察覺自己在看哪裏,倒是蘇容康翻了個身,忍着不耐煩說:“媽,別弄了,我自己來。”

秦思諄說:“多大了,還怕別人看。”

莫燃回過神,正巧瞧見他光裸結實的後背,臉上有些燒,立馬轉移視線,假裝在盯着地板。

“得沖個熱水澡,這房間裏就有個淋浴間,你快洗洗,把寒氣發出去。”

蘇容康聲音悶悶的,“媽,我想喝你煮的粥。”

秦思諄有些心酸。她出身算是舊式的世家小姐,很少做繁重的家務。幾十年來大都拜托阿姨燒菜煮飯,自己是不動手的,所以對廚藝并不擅長,不過兩個兒子小時候一生病,她便一定要親手煲粥,因為故鄉有個說法,“親娘粥,遠鬼神”。她記得容斂是愛喝紅豆的,容康則喜歡蝦仁皮蛋的。

難為他還記得。

她不知什麽滋味,揉揉眼睛,笑道:“知道了,我這就去做。”

臨走時盯着莫燃,眉間隐忍的憤怒,不過兒子一瞬不瞬專注地看着自己,她太熟知那個眼神,那是他心裏有企盼才會出現的表情。她知道現在的他還禁不起輕易激怒,于是只是沉下臉,一言不發走出去。

門被帶上,蘇容康立即坐起來,對莫燃說:“你去沖一沖。雖然沒有換洗衣物,這裏有兩套病號服。幹淨的。”

“還是你先洗吧。”

“客套什麽,叫你去你就去,哪來這麽多廢話。”他往靠枕上坐了坐,冷冷說,“你現在就活生生一只落湯雞,要多難看有多難看。”

他略有些精神氣,對她說話便不好聽,明明是關心,說出口也格外刻薄。她嘴上不與他計較,心裏卻想,他自己看上去又好到哪裏呢?面色發青,眼裏有紅血絲,頭發被秦思諄用毛巾擦過,亂七八糟的。大約有些體力不支,說話時也只剩下平日一半的氣勢,顯得有氣無力。

她又叫一聲:“蘇容康,你先……”

“說話的功夫早沖好了。你別磨蹭行不行?”

莫燃暗道一聲不知好歹,拎着疊得整整齊齊的病號服去沖澡。她盡量放快動作,用熱水大略沖了沖,頭發也不吹,就出去叫蘇容康。叫了兩聲他沒應,她有些慌,過去晃他:“蘇容康?”

他睜開眼睛,迷迷糊糊地說:“噢。你好了?”

“你難受嗎?”

蘇容康搖頭,撐起身子,腳步虛浮往淋浴間走。莫燃有些憂慮,跟上去,他卻突然回過頭,挑了眉頭冷淡道:“怎麽?要跟我一起進去?”

她自然有些尴尬,忙走開了。

在外間拿了吹風機吹頭發,她想畢竟是高級病房,什麽設備都一應俱全,無處不周到。

父親年輕時很少生病,惟一的一次大病,就沒能好起來。那時住的也是高級病房,不過她哪有心思注意這些,見到父親一次比一次消瘦,總是忍不住哭。她有些傷感地想,要是沒哭那麽多次就好了,父親總歸還是希望她幸福,那走的時候也許會更放心一點。

雜七雜八的,也不知道想了多久,浴室裏水流聲就沒有斷過,蘇容康用于洗澡的時間也未免太長了些。莫燃又等了一會,跑過去敲門:“蘇容康,洗好沒有?”

沒有回答。

水聲還在響。

“蘇容康?你聽見了嗎?”

這樣的音量,他沒可能聽不到。

“……蘇容康!”

心急之下顧不得許多,擰開門把手,裏面熱氣彌漫,十分窒悶。莫燃咳嗽一聲,用力地揮開水汽,側躺在地面上的人影漸漸清晰,她倒抽了一口涼氣。

“你沒事吧?!”

半扶半拖地把他架到病床上去,腿一直在打顫,不知在恐懼些什麽。蘇容康緊緊閉着眼,眉頭糾結在一處,額頭大顆大顆的汗珠,嘴唇發白,呼吸滾燙。

莫燃去探他的額頭,可能是正在出汗的緣故,并沒有多灼熱。按鈴叫了護士來,又是開藥又是挂瓶地忙了半天,再坐下來時,他汗漸漸出得少了,熱度卻明顯上升,隔得稍微近一些,就能感覺到那股子炙手的熱。

“你不要有事……”她聲音細細的,重複說,“沒人希望你出事。”

而他昏昏睡着,發出含糊的夢呓,似乎睡不安穩,不适地翻了個身。

也許這麽睡着反而好一些。

不會有清醒時相互面對的尴尬,卸下面具也看不到真實的自己。莫燃坐在一旁,呆呆盯着輸液瓶看,透明的液面以覺察不到的緩慢速度下降,輸到他體內的到底是什麽,力量,還是勇氣?

她有些頭暈,喉嚨裏澀澀的,像有沙子在磨。她忽然想起自己今天還要上班,居然就這麽跑走,都沒有請假,到時候要怎麽說,心裏還沒有盤算好。

又一滴藥液緩緩落了下來。

晉/江最近幾天有些抽風,追文的寶貝們辛苦了。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