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緣分怎麽走
32.緣分怎麽走
他們大概是真的沒有緣分。開口時總是相互刺痛,沉默着又孤零零的。偌大的病房是死氣沉沉的白;窗外飄飄灑灑的櫻花也好,滴滴答答片刻不停的時鐘也好,無非是茫然無知地遵循一定軌道,沿着走下去。
但是沒有人告訴他們,屬于他們的對的路,是什麽樣子的。
莫燃很想流淚。
蘇容康說得對,她不該來找藉口,給自己辯護。少年已然遠去,即使有千萬個理由,都是為了維護自己,在此基礎上或多或少地去傷害他人,不過是程度的深淺而已。
“對不起。”她說,“……再見。蘇容康。”
她知道他一定是在看着自己。
走廊,電梯,大廳。一直到走出醫院的大門,她始終沒敢回頭。
人總有不知道做什麽才好的時候。幸好,從來就不乏可以去的地方。
“被女人甩了,連點面皮底子都沒給他留。啧,那可真叫個慘吶,你說咱們這種人,什麽時候遇上過這種事兒?”
韋纡邊跟站在包廂小吧臺後的調酒師半真半假地解釋,邊示意着要過工具,去動作娴熟地調制一杯雞尾酒。加了冰塊,潇灑利落地一抛一接,轉過頭,他很是自鳴得意:“怎麽樣,不錯吧?”
年輕的調酒師面帶贊賞地點點頭:“不愧是纡哥,有兩下子啊,這才看了幾回,就似模似樣的了。”
“嗨,學了個面子罷了。裏子是一竅不通。”他倒還懂得謙虛,“要不是我手裏那妞這兩天吵得我心慌,誰會特意跑來學這個。……操,提起來就晦氣。”
他怏怏嘆了口氣,把自個兒調出的酒往蘇容康面前一送:“來,請你喝,我親手調的忘情水,喝下去保準什麽不愉快的事兒都能忘個一幹二淨。”
旁邊幾個大學生模樣的女孩子嘻嘻笑作一團:“忘情水……”
他不以為杵,笑着說:“可不是?歌裏頭不就這麽唱的,給我一杯忘情水,換我一生不流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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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容康說:“閉嘴吧你。”
“得,總算開口了。——妹妹們,還不快去哄蘇大少開心,騙他唱一首歌,就記一支酒——多勞多得,我決不食言。”
他微笑着,看年輕的女孩子争先恐後搶上去,嘴角一挑,往後仰躺在沙發上,打了個呵欠。
不知道是哪個知情識趣的還就真點了個忘情水,話筒遞到蘇容康嘴邊,他幹脆微微一笑,接了過來。
他的音色醇厚,唱歌其實是不難聽的。男人但凡聲音好聽,不至于把曲調跑到十萬八千裏以外,再加上點歷練感,唱這種滄桑的歌,都格外吸引人。何況他年輕英俊,又不似有些粗俗肥胖的中年客人那樣糟蹋人,最最招這些女孩子喜歡。她們膩在他周旁,漸漸動作就放開來,邊嘻嘻哈哈唱着歌,眉眼極盡蠱惑,邊開始做出些大膽的舉動。
“這樣才對嘛……”韋纡惬意地眯起眼,“為情所困,呸,這算哪門子的見鬼事。要什麽得不到手,還就真心心念念不放的,當自己中學生了?”
溫香軟玉在懷,他笑:“是不是啊,妹妹?”
那女孩子紅了臉,正半拒半迎地湊上來,突然“砰”一聲巨響,頓時吓得花容失色,拍着胸口怯怯往他身邊靠。
他咋舌不已,看向門口。
門口站着安透遠,正摸着下巴,笑眯眯地打招呼:“喲。”
門是他踹開來的,此時卻表現得什麽事都沒發生過一樣,還笑得和平時別無二致,韋纡窩火:“你發什麽神經呢啊。”
“這話原句奉回。”他說,走到蘇容康身邊去,“蘇大公子,你在這裏做什麽?”
那些女孩子一個個人精似的,一見這場面,立即悄悄松開手,知趣地退了出去。很快,那裏只剩下蘇容康一個人,衣襟不整地半躺着,領帶早被扯開來,襯衫松松松垮垮的,露出了半面胸膛。安透遠等了半天,只見他一臉散漫,懶洋洋躺在沙發裏不作回答。
韋纡更納悶,插話道:“你不知道?無非是因為某人心情不好,這不,跟我出來散散心……”
“你知道個屁。”安透遠冷冷打斷他,又緊緊盯着蘇容康看,“——蘇容康,咱們朋友一場,你他媽就真的這麽脆弱?想不開也好,破罐子破摔也罷,以後你的事兒我也甭操心,權當沒你這個人。”
韋纡終于聽出不對勁出來:“這不好好的嗎!——到底怎麽了?”
他看向蘇容康。但蘇容康偏開了頭。
他看向安透遠。
安透遠沒有笑,他平靜地說道:“蘇大公子,再不愛惜愛惜自個兒,你可真就活不長了。”
蘇容康的病歷遞到秦思諄手上,她仔仔細細看了半天,又反複詢問穿白大褂的醫生,總算長長吐出一口氣:“謝天謝地,沒什麽事就好。”
那醫生模糊笑笑,客氣地道了別,往辦公室裏頭走。
“林醫生早。”
迎面小護士打過招呼,他略點一點頭,問:“劉醫生呢?”
“在監護室呢。”
“叫他那邊結束了,到我這來一趟。”
“好的。”
陽光看着和暖,與外邊的好天氣不同,醫院總給人無時無刻陰涼的感受。打開窗也是一樣的,櫻花快要落盡了,外頭能遠遠望見穿單衣的行人,這裏大多還套着棉服。
莫燃希望,她這輩子最好都不要再去醫院。
當然這不大可能,沈衣聽她這麽說,也笑話道:“生老病死,哪個離不開醫院?”
她答不上來,只好換個話題。不知怎麽的心裏一動,想到了符小喬那一天和她說的話,于是問道:“你這個月是不是會回來一趟?大約是什麽時候?”
“十五六號前後。”
她去告訴符小喬。符小喬顯得很高興,連連道謝,又翻了翻日歷,興致勃勃地跟她商量:“我姐和沈先生都對過去有些放不開,若果直接叫他們見面必然是不肯的,不如這樣,我們分別去約,也不說開,到時候他倆見到後自然會明白。”
莫燃說:“這樣也好。”
沈衣回來照舊是大包小包的禮物,她沒有去接,也不知道他是如何一個人拎回來。他曾在電話裏抱怨說這一陣忙得腳不沾地,陀螺似的,她只當他在開玩笑,現在瞧瞧,果然瘦了一圈,比過年時又顯得憔悴許多。這樣他還記得先把包打開來,吃的玩的堆在她眼前,才一頭栽到床上去。
她埋怨道:“你又不是十年八年地回來一次,何必次次都買一堆東西?”
沈衣困乏着,随口應道:“嗯……誰知道呢。”
睡了一覺再起來洗把臉,他精神多了。外面天色已經暗下去,他走出盥洗室,正巧莫燃帶了念念開門進來。念念一見是他,歡呼一聲,跑過來要抱。
他一把抱起,在空中一連轉了幾個圈,才把念念放下來,親昵地問道:“寶貝,想不想我?”
小女孩很誠實地點頭:“想。”
“有多想?”
“……還好。”
“什麽叫還好?——臭丫頭,你爸爸我可是非常非常的想你啊,你怎麽能這麽敷衍我。”
沈衣一臉逼真的郁悶,莫燃看着他笑:“你都多大的人了,還每次都要問,我們念念都被問煩了,是吧。”
他争辯道:“你看,那是我良心比較好,天天都想着你們。”
“兩三天就一通電話,有什麽好想的。”
莫燃并沒有誇張,和沈衣通電話的頻率太高,有時候都覺得他根本就沒走開,雖然見不着面,聽聲音也是一樣的。
念念剛回來時還老是嚷着要爸爸,不過過去了半年,就習慣了在電話裏和沈衣說話。有時候說久了,小孩子的習性漸漸露出來,到了動畫片開播時間,還不耐煩地要挂斷掉。
她也勸過沈衣不要總浪費電話費,但他總是不聽。嘴上答應得好好的,過兩天一如既往一通電話過來。她知道他不在乎這麽點錢,但是在與他說話時,心裏總不大自在。
“啧,居然還嫌棄我。”
沈衣彎彎嘴角,多少帶了點無奈。
她拍拍他,一笑:“走吧,為了彌補你,我們去吃好吃的。”
結果三個人跑到外面一家小面攤。店面很小,人也不多,裏面桌子收拾得極為幹淨,筷子整整齊齊地擺在架上,一雙一雙分開來裝。
面熱氣騰騰地端上來,三個人都等了很久,肚子早餓了,吃得呼哧呼哧的香。吃飽了,再喝湯,肚子撐着,統共只丢下十幾塊錢。不願坐着,就慢騰騰散着步往家裏走。
其實那家面館味道真不錯,但他還是要故意擠兌她:“小氣鬼。請我吃也不吃頓好的。”
喧嚣還在遠處,這裏沉澱下的只有安寧,路燈的光也是柔和的昏黃,遠遠地延展下去。
念念走在他們前頭,依依呀呀地唱一首學校裏新教的兒歌。
而莫燃稍微側過一點臉,朝着他:“好了,知道了,明天中午單獨請你吃好的,行不行?”
她的側臉看起來很靜,是在思索着什麽一般的認真。他嗅到一點好聞的味道,若有似無的。近郊不像市中心一樣繁華,但是有輕淡的花香。他這才想起來,原來已經是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