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與己無關

36.與己無關

有時候人真的很奇怪。可以對切身相關的事漠然以對,卻為了與己無關的事忽悲忽喜。

莫燃一整天都心神不寧,為了小喬那番話,坐着坐着就陷入沉思,半天才能回過神來。

等到下班,工作卻還沒有做完,她又拖了一會,決定還是第二天再來做。

天色還亮着,時間已經差不多。

于是沒有先回家一趟,而是直接去接了念念回來。路上經過超市,買了三鮮肉餡的速凍餃子,回去下了大半鍋。兩個人吃嫌多,又拼着吃下去,肚子吃到發撐,最後連水也喝不下,互相指着圓滾滾的肚皮前俯後仰笑了半天。

好不容易舒服一些,念念去房間做作業時,她便在外頭收拾。

先把冰箱裏頭過了期的牛奶丢出來,拿掃帚去庭院裏掃了一圈,又瑣瑣碎碎地做了不少事。眼見垃圾袋撐大一圈,拎着也頗有分量,于是一個人吃力地拖出去,想送去隔遠一些的垃圾箱,權當散步。

身上是一件松松垮垮的長款針織衫,粉紅色塑膠手套一直拉到手臂上,腳下趿拉着一雙毛拖鞋,還是幫念念買的,前端兩個毛茸茸的兔子頭,因為買大了一號,便自己穿。

雖然未免太邋遢些,但想着是晚上,也無所謂被誰看到。

拉開木門,走了兩步,竟然……又看到他。

她以為他不會再來,看到他雖不像第一次那樣驚吓,到底還是吃了一驚。

他卻似乎沒有在意到這裏的動靜。

站在幾米開外,靠在牆上,仰着頭,無聲無息地抽一支煙,臉上不知是什麽表情。

她心裏驀地一動。

好像很久前也有相似的場景,有人倚在牆上,仰頭望着夜空,也許是在數千萬顆怎樣都數不盡的星子,安靜地等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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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莫,下課啦。

走吧,巷口又開了家宵夜館,去吃吃看?

她走過去,恍惚地喊:“蘇……容康。”

他極快地回過頭來。身子一僵。

随手掐滅煙頭,抛得遠遠的,沒有解釋,轉身就走。

她遲疑了一下,還是追上去。他走得快,沒有搭理她的打算,她跑了幾步,拖鞋的鞋底有些磕碰,手上東西又沉,拖住她的步伐,喘了幾口氣,停下來。

遠遠地喊:“蘇容康!蘇容康——”

這麽大聲地喊,他也不回頭,反而加快了腳步,像在逃避什麽,急匆匆地往前走。

好奇怪。看着他的背影,她居然覺得着急,好像也中了魔,跌跌撞撞地往前追,潛意識想着這麽放手讓他走,就會發生什麽可怕的事情。

手上居然還一直緊抓着垃圾袋,忘記去放下來。

她平時很少跑步,這一追立馬氣喘籲籲,其實事後想想是有些可笑的,夜幕四沉,一個拎着垃圾袋的邋遢女人,追在急步的男人背後,像一出無聲的鬧劇。

但是當時腦中想不到其他。只要追上去就好……還不明白為什麽,但只要追上去就好。

一不留神,拖鞋跟被路面凸出來的石板絆住,一時重心不穩,極力要尋找平衡,搖晃幾下,還是砰地迎面摔下去。

石板鋪成的地面自然很硬,且粗糙,縫隙裏夾雜着許多沙礫。她短促地痛呼。

過了一會,耳中清晰的腳步聲。手臂被拉住,輕輕巧巧一使力,便拉了坐起來。她臉上似乎有擦傷,熱辣辣地灼痛。

他英挺好看的臉就在呼吸間。鬓角分明,眉目飛揚,唇緊緊抿着,像是在用着極大的力氣,去克制着什麽。

嗤了一聲,第一句話居然是責罵:“你走路不長眼的嗎!”

她有些委屈:“我喊你,你又不聽。”

“那也沒必要追吧。”

“我……”她頓了頓,不知該如何對自己的行為作出解釋,于是換了個話題,“這麽晚了,你來找我有事嗎?”

他冷哼:“是不是來找你,你又知道了。”

她想,那你過來幹什麽呢?路過也太牽強,這裏和他在的地方真是隔了八竿子打不着的遠。但瞧他臉色不好看,也不吱聲。就當給他面子,不揭穿開來。

反正他一直脾氣臭,她又不是不知道。

兩個人默然相對許久,她才想到掙紮着站起來,去撿垃圾袋,說:“垃圾都弄散了。”

幸好沒什麽湯湯水水的東西,灑在外面的只有廢舊報紙之類,他也幫着去撿起,塞到敞開的垃圾袋裏面。

氣氛似乎一時緩和下來,這當中兩個人都不說話,意外的卻是很平靜。

收拾完畢,他拎起袋子,快步走到幾十米開外的大垃圾桶處,扔完又走回來,對她笑笑,很快又板起臉。

她說:“那個……沒事的話,我要回去了。”

“哦。”他應道,“那,再見。”

她走了幾步,又回過頭,他還愣愣地站在原地,一直盯着她看。黑眸裏思緒沉沉,奇異地有些傷感。

“你不走嗎?”

他說:“噢。……沒,我就看看你戴的手套呢,真難看。”

嘴裏說着拙劣的謊言,還是一貫他從不口下留情的風格,她啼笑皆非,摘下手套,問他:“要去家裏洗個手嗎?”

他倒好像受寵若驚似的,眨了眨眼,有些無辜地問:“可以嗎?”

沒給她回答的機會,又想起什麽似的,臉上神色黯淡下去,“不,還是算了。”頓了頓,有些艱難地開口,“再見,……莫燃。”

這一次,換作是她不知所措地看他離去。也許是錯覺,自遇到以來,見到他的次數屈指可數,只覺得他似乎一次比一次地瘦下去,從背後看着愈發明顯。原先寬闊的脊背很是消瘦,外套顯得大,空蕩蕩的,剪影寥落。

上一次是在醫院,他氣色不大好看,是因為病着。如今大約恢複得差不多,可是人越發清減,簡直像大病一場,還沒有歇口氣緩過來。

又過了一盞燈。他影子從後偏到左邊,又拖到前頭去。昏黃的光有些迷蒙,要把他身影也融化進去一般。有小飛蟲簇在光線裏,忽左忽右地閃現。他就要走遠了。

她對他從不假以辭色,譬如去醫院時,明知他病着,也要過去揭開所謂真相,寧可自己難堪,也不願他好過。

也許他也會受傷。……他已經走遠了。

心裏愀然作痛,她突然就開口:“等一等。”

身影停住,回過頭,黝黑幽深的瞳孔帶着猶疑看向她。

“你……檢查結果出來了嗎?”

他好像是笑了笑,點點頭,回答:“出來了,并沒有事。”

她吐出一口氣,又不知說什麽好了。他也沒說話,就看着她,似乎在等她開口。

“是這樣的……”她絞盡腦汁,最後說:“我有個朋友,遇上一些事,我也不知道怎麽幫忙,想向你請教。——當然,如果你沒空就算了。”

他沉默了好久,才松口氣似的迅速笑了一下。

“你說吧。”

走到不遠一家小飯館裏,只叫了兩杯熱飲。她用吸管攪拌杯底沒有化開的奶茶粉,皺了皺眉。看他平時養尊處優慣了,此時卻沒有怨言,也同她一樣,時不時喝一口。

猶豫片刻,簡略地把符小喬的情況說了一說,當然真實名姓統統掩去,只說了個模糊的大概,然後望着他。

他神色淡淡的,似乎沉浸在另外的思緒裏,并沒有作出回應。

她禁不住再重複一遍問題:“蘇容康,你覺得要是你,該怎麽勸她?”

“我麽。”他似笑非笑地,“我倒覺得,她沒有做錯。”

她睜大了眼睛,有些匪夷所思,倒不是因為他的答非所問。

“你怎麽能這麽想。說到底,她姐姐并沒有做錯什麽,她這樣憤恨又有什麽用?到頭來破壞了他人的幸福,自己也未必就有多高興。”

“你不是她,你又知道什麽呢。”

他長指敲着桌面,慢慢說:“破壞別人的幸福麽,……這麽說吧,有些人天生就比其他一些更叫人矚目。如果只是與己無關的人,還可以只是抱着些羨慕,遠遠看着就好。……如果偏偏是自己的親人,雖然也能算是種驕傲,但是比起慶幸,更讨厭因為他們受關注——而自己變成附屬品的感覺。”

“就好比同一片園林裏的樹,因為其中一棵長得格外高大,把其他的都掩蓋掉——無論其他那些樹再怎麽努力,也不可能勝過它,永遠只能仰望着,心底暗暗地渴盼,又加倍灰心喪氣……這種心情,其實格外難受,因為會被指責自私,還不能說出口。……”

他低低笑了一聲:“當然,你也許不會理解的。”

她靜靜想了片刻,不置可否。

原本就只是因為隐約地擔心他而以此作為借口,并不是真的要和他探讨什麽。他這樣說,她不贊同,卻也不願開口與他争辯,破壞難得的平和。

他們又坐了一會,終于還是道了別,互相走開。

走出去的時候一擡頭便是新月,很細一彎,微光皎潔,明明也有那麽多路燈,還是可以清楚感受到灑在地面上薄薄的一層月色。

意境很好。

只是,無故的闌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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