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孩子的是非
37.孩子的是非
也許人活着也就是這樣,人前風風光光,或者沒頭沒臉鬧一場,到最後,也是意興闌珊。
她很長一段時間再沒見過他。
幾天後她就意識到,也許他那天是下定了決心,要同她告別。
這片土地這麽小,放眼看都是緣分。這片土地這麽大,說不相見,也就是一生。
這樣也好,這已經是她想象裏最好的距離。各自過活,互不相幹,誰也不用承擔什麽。
生活過得風平浪靜,她開始像一個正常的丈夫在外地工作的女人,自己帶着孩子,過得有苦有甜,有時候也微微感到吃力,但是畢竟還是欣慰的。
另一邊,沈衣是這樣,來來回回兩地奔波。當然出于自願,但是時不時就要把工作壓縮在短時間內完成,只為抽空瞧她們,回來後往往滿身疲倦地蒙頭睡半天倒時差,她也覺得這份人情已經越欠越大,很可能結果是無法償還。
後來沈衣有一天說:“要不,我還是回國工作吧。待遇也差不多。”
她當然不同意:“環境畢竟不一樣,你在那邊的發展空間大,回國得不償失吧。”
“可是太累了。”他笑眯眯的,“人一輩子就短短幾十年,我何必為了工作,放棄我最重要的家庭呢?——吶,老婆孩子都在別處,我在外頭孤零零一個人,怪想念的。……還有,我老婆這麽年輕貌美,丢下她一個人,我也不放心啊。”
莫燃已經習慣他的不正經,扯嘴角笑一下,“好男兒志在四方,為了這點小事,你不覺得犧牲太多?”
他說:“那倒未必。”
“其實,你別看我這樣,也是有一個遠大的目标,可能比其他東西都要重要得多。”深深望她一眼,“只不過……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啊。”
她嗤笑:“就你?”
他眨眼:“就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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結果一言不發又跑了,隔了幾天打電話過來,說是正在辦離職手續。她吓了一跳,原來他是動真格的,想盡法子去勸,他聽得很耐心,聽完後一條條反駁回來。
還理直氣壯地指責她:“莫莫啊,我覺得你這思想不對。咱們作為社會的優秀人才,不僅得擁有更高品質的生活,精神文化上也得追求進步。外國的月亮比較圓?——這種腐朽階層的心得要不得啊,要不得。你得想想我們偉大的祖國,多需要咱們來建設!”捏着嗓子來了一句,“紅領巾是革命先輩的鮮血染紅的!”
拿他沒有辦法。幸好,他也不是說回來就能回來,就算真的辭去工作,也得按規矩老老實實進行職責交替,這樣一來,真正回來也得等到幾個月後。
自從蘇容康從視線裏消失後,似乎需要煩心的事也少了很多。有時候很平靜,回想這一段時間以來發生的事,有種隔岸觀火的恍惚。荒唐好笑,但,也許是真實的。
生活還得繼續下去,能忘掉的,就遺忘掉。不能忘的,便裝作遺忘了。總歸是這樣,才能繼續若無其事往前走。
現在真正叫她擔心的,還有一件事,是關于符小喬。
——符小喬的肚子。
它正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一天一天地凸起來,單憑寬松的服飾已經快要遮掩不住;何況已經是初夏,衣物單薄,也不能穿松松墜下的毛衣,那多少還帶點僞裝作用。
她每天穿韓版的娃娃衫,下擺很寬,但那塊鼓出的肚皮清晰可見,經常有人快速瞥一眼,帶着小心翼翼的好奇。
第一個發現的可能是菲姐,她在工作空隙中,把莫燃悄悄拉到一邊,問怎麽回事。
莫燃支吾半天,說不出個所以然。菲姐體諒地露出一個笑,算是放過她,不過眼神中全是了然。
辦公室裏其他并沒有人來過問,只有一個戴眼鏡文質彬彬的青年——據說他對符小喬暗暗地有些意思——最近精神很是萎靡,經常哭喪着臉唉聲嘆氣。莫燃瞧符小喬的神色也只是一味坦然,每日做事并沒什麽不同,也有些猶疑,她到底知不知道來自其他人的目光,盡管不是惡意的,但那不做聲的打探也足夠讓人坐立難安。
可是符小喬在想什麽呢?
她一臉無所謂:“能撐一天是一天吧。”
她原先和符琳琅住在一起,現在已經以工作為借口早早搬了出去。盡管這樣可以避免和他們見面,暫時不會被察覺出異樣,莫燃還是擔憂。
“如果你姐想要去看看你呢?你能保證不會被看出來嗎?”
符小喬笑得很勉強:“她現在大概不會有什麽空。”
“但……”
“她懷孕了。”她輕巧地彎起嘴角,像是樂不可支似的眯着眼,卻分明有點亮晶晶的東西溢出來。
“……所以,他們最近都很忙,大約不會顧得上我在做什麽。”
莫燃交握住手。生活往往比故事更加不可思議,只是置身其中的人并不為這奇妙驚嘆,只有苦苦掙紮卻擺脫不了的辛苦。
而對錯從來就沒有唯一的判別标準。
日歷翻到七月份,夏蟬鳴叫不歇,擾人清靜,隔了窗戶也能感受那撲面的熱浪,出去一趟下個樓買點東西,往往也是一頭一身的汗;天地間白光光的,走在路上頭昏得很,到處都是刺眼白灼的亮光;樹蔭下的長椅最是搶手,總有走累的路人坐在上面歇憩,一手拿着不知什麽時候被硬塞給的gg傳單對半疊起,當作扇子拼命朝臉上來回揮舞。
辦公室裏也好不到哪裏去,雖然空調開得很大,但是人多,空氣不流通,氣味便格外的悶。從外頭走進來,滿頭大汗的熱,突然遭到一陣冷,便抖抖索索的要感冒。到中午也很少有人願意出去吃,一般都是大家一起叫的外賣,看着油膩膩的也沒什麽胃口,不過敷衍着解決一頓。
這時候,卻突然傳出一個振奮人心的好消息。
總編很和藹可親地對衆人表态:單位裏即将公費組織一次去海邊的游玩。來回食宿車費一律報銷,可偕同一名家屬,自願參與原則。
按常理說,不應該是這個時節——又據小道消息流傳,這計劃上面早就開始籌謀,本應是春游,但春季事務實在繁忙,不得已才拖到了這個階段。
菲姐說,反而到現在更好,正巧天氣叫人難受,趁這時候出去散散心,再回來幹勁兒也足。
不論這些,消息恰似一個重磅炸彈,炸得衆人興奮不已,摩拳擦掌,群情激昂。騷動一陣接一陣,有格外積極的已經去商量着去買泳衣泳帽,還有的說,要在這幾天好好鍛煉,以便到時候露出身材,不至于太丢臉。
符小喬問莫燃:“你去不去?”
莫燃有些猶豫,但還是很快點了點頭:“應該會去。……你呢?”
她有些憂郁地垂下眼,凝神思索一番,慢慢說:“我……也想出去走走。”
這姑娘因為懷着寶寶,最近顯出些豐腴來,也幹脆不掩飾了,很坦然地露出身體的變化。幸而,她孕期反應不大,沒有太激烈的難受過,一直到現在五個月,基本都沒特別的不适。
莫燃是贊同她出去走走的。心情不好,身體負擔又重,這個時候就該放松放松。
但如果要随大夥一道出去玩……似乎又太過了些。總擔心,因為動作劇烈,一個不慎,便會喪失重要的東西。
最後還是符小喬反過來安慰她:“當然不會有事。大不了你們玩,我就在邊上看着,這樣總可以了吧?”
她籲出一口氣,也覺得自己大驚小怪,憂慮過甚。
……察覺到,原來,她比自己想象中,還要擔憂符小喬肚子裏的孩子。
甚至是不應該出生的一個孩子。
她在不知不覺中徹底偏向了錯誤的一方,并且會為之設身處地地考慮。這訊號很不妙。人的理智應該是公正的,但情感很多時候太不受掌控。因為是朋友,是相處得更親密的一方,就能夠推翻基本的道德觀念,去維護錯誤的事……嗎。
她心裏隐隐的有一個聲音在說,不是的。
自己也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在竭力阻擋她回想起來。但是她知道的,不是這樣的。
夏日天氣叫人心煩意亂,她做事連連出錯幾次,不是把頁面排版格式弄錯,就是跳漏了一大段。于是歇了口氣,泡杯茶來喝。無意中看向一邊,卻有些驚訝。
符小喬的臉上愈發沉靜了,原先的腼腆漸漸被另一種氣質所取代,舉手投足間,漸漸有些溫順的美。眉梢雖然凝着憂慮,但弧度也顯得優雅,眼睛下方或許因為沒睡好而輕微水腫,但眼底煥發一些捉摸不透的,安寧的光輝。
一切的改變,都源于她肚子裏——那個孩子。
這周會有點點慢……生計大事操勞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