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那個男人
39.那個男人
永遠不要認為你已經失去足夠多。——這是生活給莫燃上的血淋淋的一課,無關振作,亦無關消沉,只是在你開始失去時,就要做好失去更多的準備。
下了雨,或者刮了風,天空有碧藍如洗的時候,也有陰壓壓悶得透不過氣的時候。人生是一場場悲喜難辨的相逢,走到最後,也都只是寂靜無聲。
于是知道了。學會讨巧,不抱以期待,就不必相應承擔那之後的焦躁,反複,難耐。當然比那更可怕的是期待落空,從萬丈高處一聲不響跌下來,是否真的能用輕飄飄一句“還好”帶過呢。
你知道吧。
她無數次提醒自己。一旦心存希望,就會是失去手中一件重要物事的開始。
然而。“取什麽名字好呢?”
……面對這樣興致勃勃的符小喬,她只是無法将憂心說出口。
游玩的時間總是過得格外快。第二天一群人轟轟烈烈殺去幾個景點,還沒來得及細細逛,就到了該回去的時候。第三天一早草草拍了合影,就又坐上回去的車子。
飛機上空姐挨個詢問是否要用餐,莫燃左手邊坐的是符小喬。輪到她時,空姐喊了好幾遍,她才有些恍惚地回過頭來,搖搖頭,示意不用。
“怎麽了?”莫燃擔心地問,“是不是不舒服?”
“啊,不是。……就是有點,心慌。不知道怎麽回事……心跳得厲害。”
莫燃自然更為憂慮,不過一路上她除了蔫了些,又沒顯出什麽大礙,也就放在一邊。
她看向窗外。其實什麽也看不清楚。
是不是有句話說,最美是沿途的風景。從這裏看過去,風景是一片連綿不絕的雲海,像被刻意抹平的洶湧波濤,順服卻蠢蠢欲動。
要飛多高,才能淩駕于在地面需要仰脖遙望的雲層上方,看到另一面的景象?很快又很慢,似乎尋常又似萬千變幻。她看着看着覺得不舒服,移開了視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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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機時,念念一臉困倦。顯然長時間的旅行對她這個年紀來說還有些吃力,小手捂住了嘴巴,從鼻腔裏哼出軟軟的呵欠聲。
莫燃既要顧着她,又要留心一邊的符小喬,只怕出什麽意外。用手拉着她們兩個,完全就是一個愛操心的姐姐和母親。細心而無微不至,被符小喬好幾次笑話“老媽子”。
但是意外這種東西,總是自己找上門來。
“小喬!”
随着一聲略略柔細的呼喊,她的胳膊被身旁的人一把拽緊,很生硬的力道,一瞬間就感覺到了痛。
她不去責怪她,因為她也看清楚了叫出名字的是誰。
并不奇怪,那會是符琳琅。
有沒有那樣的時候。你成為另一個故事的旁觀者,以為終于可以冷靜而理智地站在一旁,以鎮定的視線僞裝出淡漠。當然了,還是會為這故事的發展揪心,會因為微妙的共鳴而欣喜或失落,但因為主角不是自己,而在心底卑鄙而微微地松了一口氣,因為終于是事不關己。
但是這其實不完全正确。
你知道水會流動,太陽東起西落,雲是飄散,繁星閃爍。世間的一切總是顯得太過紛亂,但也總是遵循着一定的規律因果循環。人潮湧動,熟悉不熟悉的都那麽多,能有交集的也只是那幾個。你知道這不僅僅是巧合。
溫柔的女子正走過來。拉住自己的符小喬應該是在緊張。而她恍然地,目瞪口呆地,不敢松懈地,麻木呆滞地,看着被符琳琅挽住胳膊的,優雅行來的男人。
天天在街角擦肩而過的,也許不一定會記住那些面孔。只見過一兩次的,也許印象反而鮮明。
她本來以為自己早忘記了。
然而并沒有。
符琳琅的丈夫。符小喬心存仰慕的男人。……驚心動魄的面熟。那是錯覺嗎?……那不是錯覺。
記憶裏是面目模糊。稍一回憶,陳年舊事,突然就清晰起來,歷歷在目。
莫燃捏緊了手,她試圖擠出一個微笑;事實上她成功了,因為她看到迎面走來的兩人都對她點頭致意,回以溫和而禮貌的笑容。
“小喬,怎麽這段時間總不回家住?”符琳琅有些嗔怪地埋怨自己的妹妹,又解釋道,“我也是聽溫琛說你們單位裏組織旅游,今天回來,正巧有空,就過來接你了。”
符小喬幹幹笑了一聲。“……姐夫說的麽。”
哦。他名字原來是叫溫琛。
莫燃默默站着,将這個名字在心裏輕聲念一遍。她喉嚨苦澀,像被什麽堵住了,幹巴巴的刺熱。
好像符琳琅又說了些什麽,莫燃有些發愣,沒有留意聽。過了一會符琳琅的語氣突然變得嚴厲起來。
“小喬,先跟我回家。你……”
莫燃注視過去,她的眼神果然落在符小喬凸出來的肚皮上。符小喬更緊地拉住了自己,這讓莫燃不由微微掙紮了一下。
“好了,有什麽話回去再說……小喬,聽到沒有,跟我回去。”符琳琅頓了頓,聲音輕緩卻不容抗拒的堅定,“不管發生了什麽,我是你姐姐,你總可以和我商量。”
符小喬往後退一步,搖頭說:“不用了。”
那個男人……溫琛,事不關己地挂着疏淡笑意,鎮靜立在旁邊,與自己的身份仿佛再符合不過——作為一個關心妻妹同時保持恰當距離的可靠的“姐夫”。
他那笑容讓莫燃覺得刺眼。
她聽過符小喬的描述,自然知道發生過什麽,現在這男人還能如此保持如此絕佳風度,她不由微感諷刺可笑,同時生出厭惡。
仿佛感知到她的嫌憎,溫琛突然微垂下頭,睨她一眼,正巧與她來不及收回的打量視線對上,他嘴角一勾,竟然笑了。笑得頗意味深長,似乎還有些引誘的意思。
莫燃吓了一跳,勉強轉過頭去,假裝沒看到。
他還記得她嗎?他是不是認出她了?他為什麽對她這樣笑?——她統統無法确認答案。
并且無法控制住自己胡思亂想。
那邊符家姐妹倆明顯已陷入僵局,一個執意要妹妹一同回去,一個只是不肯。莫燃身份尴尬,不知道自己在這場面中該扮演什麽角色,只能一概不管,也不走開,一手拉着念念,盡力維持自然的神情。
“行,你不回去,但是總該有個理由。”符琳琅突然放緩語氣,她拉了拉坤包的帶子,向肩上提了提。好看的蜜色唇部抿緊,又放松下來,她的眼睛幽黑如夜。
她看着一言不發的符小喬:“……最起碼你得告訴我,這個孩子——是誰的?”
接下來的事是莫燃意料中的,她知道早有一天會發生的場景。
她能做的不多,或者其實她才是天性最冷淡自私的那一個。符琳琅的淚眼,符小喬的冷笑,溫琛的一派平靜,在這些雜亂的面容裏,她只記得把念念帶走。
“為什麽呢?”
念念一雙眼睛幹淨無邪。她不知如何解釋,編個謊言蒙混過去,還是避重就輕地解釋,或者幹脆承認說是大人的世界太複雜?
她開始混亂。
與之相比,她更在意的,還是那個笑意深深的男人。他叫做溫琛。
她居然從來就不知道他的名字。——而他不管是有意還是無心,都曾給她過去的那個世界,帶來近乎致命的影響。
被突然地攔下來。可是她不認識這個人。
“喂。你是莫燃吧?是你吧?”
“……你是?”
“你是不是莫燃?”
“嗯。可……”
“啊。那就行了。”從天臺上跳下來的人點點頭,背着光,臉部不明意味的陰影,他攤開手。
“來來,跟你說件事。”
“……”什麽?
“聽我說。吶,是這樣的。”
他聲音平靜,甚而微帶了笑意。說出的話卻像是惡質的玩笑,……但,如果真的只是玩笑,也未免太過卑鄙。
遠遠的汽車鳴笛。都不分明。喧嚣入耳,世界沉浮。是做了一場很長很長的夢,夢裏夢外,有許多事,光陰虛度。
于是你知道你從未真正離開。
經歷了很多錐心的掙紮,把軟弱的自己封閉起來,變成看似無堅不摧的摸樣,那不叫脫胎換骨。
——那只是随便一個見過你過去摸樣的人,都能掀開的僞裝。
此世雖無趣,然則意味深。……微妙地萌了這句話,居然對着發呆很長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