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一色雲(七)
一色雲(七)
便在這時, 外邊響起了淩亂的腳步聲?。
有人屈指敲門,禀報道:“殿下,您起?了嗎?東宮家丞馮珂帶人來了,說要接您回去。”
荷衣感到?他的身體?驀地繃緊, 臂膀因為用力而隆起?了漂亮的線條, 她覆在其上的手掌能感覺到激烈的震顫。
他的下巴抵在她肩窩, 像是要鑿進去一般,咬牙急喘着,耳語般喚她:“衣衣、衣衣……”
這聲?調不似往常明亮清潤, 雖含糊卻帶着某種奇特的魅.惑, 荷衣聽得骨酥神軟,氣喘籲籲道:“阿兄,我在……”
話?未說完,便覺得他猛地哆嗦了一下, 更加用力抵着她,在她的肋骨快要被擠斷時,終于緩緩放開了。
“等……”他仰頭想?說話?, 聲?音卻粗啞不堪, 只得清了清嗓子道:“等一下,幫王娘子也帶一套衣衫。”
“是, 小?人這就去傳話?。”腳步聲?逐漸遠去, 消失在甬道時, 太子急促的氣息也總算平複下來。
荷衣推了推他的肩,皺着鼻子嗅了嗅道:“阿兄, 你聞!”
囚室中蔓延着一股奇怪的味道, 不是汗氣,也不是血氣, 但?是很熟悉,她好像……
身上一輕,太子無聲?地翻了過去,有些沮喪地抱着頭。
荷衣坐起?身整了整淩亂的衣裙,正欲上前查看,卻無意間觸到?一片濕意,她不由驚叫了一聲?,這才明白那氣味的來源。
她一拍腦袋終于想?了起?來,上回是在阿兄的寝室裏?聞到?過,那次他的反應和?方才如出一轍,也是突然失控抱着她,不過這次更加放肆一些jsg。
荷衣驟然想?起?女師第?一天給她看得畫冊,好像叫什麽巫山雲,那裏?邊圖文并茂地記錄了男子起?.欲時自得其樂的法子。
當?時她大半夜的摩拳擦掌,想?親眼看他怎麽弄,原來他早就弄過了,只是她後知後覺。
“阿兄,”她一個鯉魚打挺翻過去,俯在他臉上興沖沖道:“你把我裙子弄髒了。”
太子神色極為難堪,低聲?道:“對?不起?。”
“我不是和?你算賬的,”荷衣眨着眼睛道:“我知道那是什麽東西,還知道是從哪裏?……”
太子無力地呻.吟了一聲?,舉起?手道:“衣衣,好疼啊!”
荷衣看到?他掌上纏的棉紗早就散開了,還有血跡滲出來,頓時将要戲弄他的念頭抛到?了九霄雲外,關切地捧住道:“你也太不小?心了,那怎麽辦?不知馮家丞有沒有帶藥。”
她小?心翼翼地揭開一點,本以為是一點劃傷,想?不到?那刀口橫貫掌心,打眼看去觸目驚心,荷衣心頭一悸,連忙蓋好,紅着眼睛道:“你急什麽嘛,我又不是不給你摸,如今搞成這樣,都成我的罪過了。”
太子撐起?身靠牆坐着,神色極不自然。
荷衣突發?奇想?,問道:“阿兄,你是不是快被廢了?”
太子眼皮一跳,皺眉望向她道:“你亂說什麽?”
荷衣一臉同情道:“你不要瞞我了,這副打扮一看就是被下獄了。”
他昨天見完使節直接去的宣光殿,根本來不及更衣,也沒想?到?天子那般固執,說什麽也不肯放人。他賭氣來囚室陪她,是先除了冠冕袍服的,畢竟這裏?環境太簡陋,很容易弄髒。
她的思想?實在過于跳脫,好在他很快就會過意來,遂掀起?眼皮,做出一副惴惴不安的樣子,問道:“我要是被廢了,你還讓我摸嗎?”
“讓呀,哪裏?都行。”荷衣一臉豪邁,挺了挺胸道:“你根本不用着急,我最鄙夷那種狗眼看人低的。就算你不是太子,可還是我阿兄。”
看他這般冷靜,應該沒有性命之憂。
荷衣放下心來,暗暗盤算了一番,語氣誠摯道:“阿兄,要是不做太子的話?,不如入贅王家,做我的上門女婿如何??我家財萬貫,到?時候分你一半。咱們回汶水吧,把那裏?的房子修一修,或者重建也行。我們再生幾個小?娃娃,讓绮娘和?绡娘來帶,咱們每天只管逍遙快活就行了。”
如果能把崔阿姨和?十一叔也接過去做鄰居,那就太完美了。
但?時機尚未成熟,她如今還不敢提。
太子原本是随口一試,沒想?到?她竟推心置腹,一時竟有些怔忪,不知如何?應對?。
當?然,他永遠都不會知道,這個夢想?她一開始就有,不過那時候的對?象是謝衡。
她現在想?想?,只覺得分外尴尬。
“衣衣……”太子有些歉疚道:“你說的這些,恐怕不能成真。”
別說他不可能被廢,就算真的被廢了,也是謀劃着如何?東山再起?,哪怕身死魂消,也絕不可能以那樣的方式終老。
從崔園回來後,他的夢境變了,他身邊多了一個人,那便是荷衣。
母親是太後的時候,荷衣就是皇後。
“那就是說,你沒有被廢?”荷衣大喜過望。
他什麽都沒對?她講過,可他的沉默、他的堅忍、他的希冀、他的執着,他無人可訴的衷腸、無處可說的雄心以及無法排遣的寂寞,她看得見,她全都看得見。
太子這下倒有些糊塗了,望着她亮晶晶的瞳孔道:“你究竟希望我做太子,還是做庶人?”
荷衣嘟着嘴巴道:“我又不是老天,哪能我希望什麽就什麽?反正你做什麽我都開心。”
他喉頭哽了一下,眼睛有些濡濕,伸臂将她攬入懷中,鄭重道:“衣衣,将來無論發?生什麽事,我都不會放棄你的。”
這話?有些喪氣,荷衣聽得心裏?酸酸的,問道:“阿兄,是不是出什麽事了?”
“阿耶不同意,”他神情黯然道:“我們要成婚恐怕有些難。”
“那你會娶別人嗎?”這是荷衣最關心的問題。
自從天子表明身份後,她就料到?了這一點。誰會同意兒子娶一個把自己氣到?半死的瘋丫頭?
“不會。”太子決然道:“這一點我絕對?做得到?。”
“如果你不娶,他們就不讓你做太子呢?”荷衣天真地問道。
太子不由失笑,摸了摸她的頭道:“若真有這樣的人,那他可能離死不遠了。”
開國不到?十年,臣子竟能權盛至此,這個王朝多半也快崩毀了。
荷衣放下心來,依在他懷裏?道:“不要想?以後了,還是珍惜眼前吧!”
外邊腳步聲?越來越近,荷衣起?身伏在他耳畔,狡黠一笑道:“阿兄,我看過你了,下回給你看我的身子。”
太子的心又亂了,有些害羞地別過臉道:“不可以。”
“你不想?看嗎?”她笑嘻嘻地問。
他抿了抿唇,知道和?她沒道理可講,只得如實道:“想?。”
“那你想?看別人嗎?”她捧着他的臉,認真問道。
“不想?。”他忍着笑道。
荷衣頓時喜笑顏開,跳到?一邊手舞足蹈道:“我就知道我最好看。”
太子笑望着她,心底卻升起?一股悲涼。
願得一人心,白首不相離。這是多麽簡單的事?甚至不用刻意為之,可是世?間卻為何?還有那麽多傷心的女子?同樣的誓言,她們輕而易舉就能做到?,為何?男子卻做不到??
他想?起?了承聖三年初春的後宮,莺啼燕語,歌舞升平。
空置的館閣樓殿一派熱鬧,原是紙上名目的妃嫔封號,一個個落到?了實處,有了自己的名姓。他遠遠望着,在陽春三月卻感覺到?徹骨冰寒,像是墜入了冰窟。
帝王之家?帝王是沒有家的。天下是他的家,而他的家人也是沒有家的。
他的嬢嬢走了,耶耶死在那一年的爛漫春光裏?,遠在封地的姊姊可能永遠不會回來,他真正成了孤兒。
“阿兄、阿兄,馮家丞來了。”荷衣嬌美的聲?音在耳畔響起?,他回過神,看到?她捧着一疊衣裙,笑靥如花道:“我要更衣了,難道你要看着?我一點都不介意。”
他實在哭笑不得,起?身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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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午時,禦街上響起?驚雷般的馬蹄聲?。
今日是中秋,各官署大都冷冷清清,只留少數值守的官員。
大家以為是軍報,俱都推窗去看,卻見一匹渾身雪白的雄健神駿,正揚起?四蹄疾馳而過。馬上之人戴進德冠,鬥篷揚起?時依稀可見紫褶白袴。
“冠上金光閃耀,看來是殿下。”有人驚訝道。
一向沉穩老成的太子,竟有這般意氣風發?的時刻,值守的官員們都極為好奇,擠在窗口翹首遠眺。
有人眼尖,瞧見鬥篷下拂過紅裙一角,激動地撫掌大笑,“別人金屋藏嬌,咱們殿下歷來節儉,這是把佳人藏懷裏?了,哈哈哈哈哈哈。”
“真的?我怎麽沒看到??”
“是哪家的嬌嬌女?東宮這是喜事将近嗎?”
“還能是哪家?必然是王家的。”
太子的坐騎馳進翟泉裏?後,很快就有人飛奔去王家報信。
駿馬長嘶一聲?停在太傅府門外時,王家嬌嬌女從攏着的鬥篷鑽了出來,搓着凍紅的小?臉環顧四周,訝異道:“這麽快就到?了?”
太子揉了揉她松散的發?髻,有些惋惜道:“釵钿掉了一半。”
荷衣笑嘻嘻道:“能在阿兄懷裏?坐一回,掉光也不心疼。”
太子率先跳下馬,伸出手臂将她穩穩抱了下來,正待撒手,卻被她緊緊摟住了腰。
“快放開,小?心被人看到?。”太子有些緊張道。
荷衣十指緊扣撒嬌道:“那你親我一下。”
眼見王遇帶人迎了出來,太子連忙扳開她手道:“回來再說,怎麽樣都行。”
荷衣用不懷好意的眼神瞥着他,哼道:“一言為定!”
太子生怕她當?王遇的面說出什麽,連忙飛身上馬,揮鞭揚長而去。
“小?心手啊……”荷衣扯着嗓子大喊了一聲?,可他早跑遠了,哪裏?還聽得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