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6章
梁茶忘了那段不知時間的黑暗是怎麽度過的。
身居高位的商輕離則全身懶洋洋的,用意味不明又過于冷漠的眼神細細觀察着,直到發現這男人從一開始的鮮活變得麻木,像一條瀕死的魚一樣,連應激地甩尾掙紮都沒了。
這才意興闌珊,又頗為喜怒無常地對在場所有人命令:“都出去。”
衆人色變,拿不準這活閻王又是鬧的哪出,紛紛退出門去。
而梁茶對此好不知覺,只隐約感覺周圍所有嘈雜的聲音都如潮水般退去。
眼前蒙着的黑布突然被人充滿戾氣地一把扯去!
剎那,他像是驚醒了一般,睜眼被刺眼的光打在身上,讓他所有羞恥和狼狽都無地自容,慌忙從桌上狼狽地滾下來。
下一秒,有一件造價昂貴且舒适的羊毛大衣掀着一陣暖風和淡淡的男士香水驟然蓋在了他的身上。
梁茶受驚一樣驀然擡頭,對上了商輕離那雙深得看不透的黑眸,偏偏嘴角又帶着點似笑非笑的憐憫:“抱歉,剛認出來是你。”
梁茶怔了下,下意識雙手摟緊那件能蓋住他所有羞恥的大衣。
而商輕離已經轉身懶散地坐了回去,側靠在價值不菲的雙魚登上,目光無比憐愛地看着他。
“嗯……小梁是吧?之前的工作好好的,怎麽不做了?”
梁茶咬緊牙關沒有回答,渾身抑制不住地顫抖,半晌,他才勉強支撐自己裹着大衣爬起來,怯懦且麻木地習慣性開口:“老板,那我、那我先離開了。”
他剛轉身赤腳走了兩步,身後就傳來了一句:
“小梁,說實話我是真心疼你,跟我吧,好歹活得像個人樣。”
……像個人樣。
梁茶聞言後知後覺,陡然顫栗了下,側身呆滞地看向商輕離。
眼淚嘩地就從眼眶裏盈了出來,滑下一行濕淚。
是啊,他現在活得雞狗不如,在今天來之前不就已經放棄所謂的自尊了嗎?
不是早就知道會面對什麽了嗎?
不過幾個小時,就賺到了兩萬。
他梁茶的自尊還是值一點錢的。
商輕離看到他突然流眼淚,怔住了。
他原本以為這男人會像只鬥志昂揚的公雞再次撲棱着和自己據理力争,會跳起來大罵他這個死同性戀厚顏無恥,會像個跳梁小醜一樣又菜又慫還愛蹦跶。
但現在看他呆愣愣的變成了一只被拔光了毛的公雞,失去了眼裏那藏也藏不住的狡黠和精明,變成了一只真正的喪家之犬,商輕離卻莫名地沒有想象中的那麽快意起來。
連日以來胸腔裏蹭蹭蹭上漲的無名之火,瞬間啞火,還有些沒來由地心煩意亂。
不該是這樣。
要是這男人這麽三兩下就真被打趴下了,他商輕離何必要這麽大費周章地整他,反倒有失身份。
是了,他的目的不在此。
商輕離想起來了。
“行了,”他站起身來走上前去,伸手把人拽過來一把抱在懷裏,語氣帶着點哄的意味,“我不是把人都趕走了嗎?”
梁茶很久沒被人這麽抱着了,驟然覺得丢人死死埋着頭抵在對方身前。
商輕離伸手頗為溫柔地摸着他的腦袋安撫,“放心,他們都不認識你。”
梁茶一怔,心底那根繃緊的弦到底沒忍住,突然斷了,委屈地不能自已,嚎啕大哭起來:“嗚嗚哇哇……我、我也不知道是幹這麽丢人的玩意兒!我要是知道,我死也不來了!死也不來了——”
他這麽突然大哭起來,倒把商輕離吓了一跳。
他不是沒見過人哭,也不是沒有人抱在他懷裏哭。
可那些人是沒人垂淚,我見猶憐。
此時看着這跟美人差了十萬八千裏的梁茶哭得鼻涕一把眼淚一把的,抽噎着還往他身上蹭……他也來不及嫌棄了,心裏反倒有點高興起來,看戲似地低頭反問,“現在知道丢人了,那剛剛還不早點離開?”
“那我、那我……好不容易找到的活,不答應以後就更沒活了……就更沒活了……”梁茶哭得傷心,滿肚子的委屈卻莫名其妙告訴這個明明惡劣得要命的男人。
“是你對不對?”突然間,梁茶像是突然哪根筋搭對了,猛地擡頭,一下撞到商輕離的下巴上,怒目圓瞪,“是你故意找我來的對不對?!”
商輕離疼得伸手撫着下巴抽氣,還沒來得及狡辯。
對方就當即不管不顧地朝着他撲了過去,幾乎是一身蠻力,氣勢山河地将他撞倒在地!大馬金刀地騎在他身上,雙手仇恨地掐住他的脖子,憤怒地嚷着:
“就是你!我不過罵了你一句,你就要報複我,讓我丢人!你這人太壞了!實在是太壞了——”
商輕離被他掐得差點喘不過氣來,順帶有點做賊心虛地驚慌。
這蠢男人不該有這種智商!
其實,梁茶哪怕靠着這股破罐子破摔的孤勇發瘋,卻也不敢真的放開了大罵什麽難聽的話。
因為生活早就給過他生命難以承受的教訓:寧惹君子,不惹小人。
他只能反複罵着“太壞了”,最後一個大男人卻像個孩子一樣滿腔委屈無處可去地大聲哭起來,似乎聲音越大,那份委屈就能随着聲音消散一樣。
正所謂亂拳打死老師傅,商輕離明明學過一些格鬥散打,身手不凡,卻偏偏被這個毫無章法的潑婦打法給打蒙了頭。
他震驚地看着這個全身光着還恬不知恥往自己身上騎的男人,當然對方滿臉糊着鼻涕、眼淚,着實毫無香豔可言,只讓他有種……奇怪的荒謬感。
從下往上仰視的視角,他看着梁茶那雙淚汪汪的眼睛。
那種過界的、類似被窩裏橫的新奇感覺,讓商輕離竟然并不是很憤怒,反倒破天荒地脾氣很好,甚至還有些想……哭笑不得?
內心隐隐有種得逞後的洋洋得意。
“喂!梁茶!夠了啊!”他幾乎有些破功地想笑,假正經地清了清嗓子說,“你覺得我是閑得慌呢還是腦子有病,花錢報複你還留下來安慰你被你打?”
“那可不一定……”梁茶忍不住小聲回怼,在心裏吐槽:可不就有病嗎?
“……”商輕離一噎,不怒反笑,“喂,我可聽見了啊。再打我可沒那麽好說話了——””
梁茶當即慫成個鹌鹑,老老實實收回手,閉嘴。
他剛剛意外捕捉到了這人的笑,感覺有些怪,那不是之前那種瘆人的,或是陰陽怪氣的笑,就是——好像拉近了一點距離,把對方從陌生的圈外拉到圈內,變成了自己人的那種才會有的笑。
他深呼一口氣,這才想起來要犯慫,低眉順眼地趕緊從人大老板身上退下來,感覺到兩腿間空蕩蕩的寒風,這才知道自己剛剛的舉動有多麽驚世駭俗——尤其對方還是那種對男人有意思的。
他吓得趕緊摟緊自己身上的羊毛大衣,把自己裹得嚴嚴實實,就露出巴掌大的一小張慘白的臉來。
商輕離見他這樣,不禁哂笑:“喲,你現在才想起來要臉呢?剛剛打我那潑婦的勁頭呢?”
梁茶聞言兩臉頰燒了起來,連忙後退——遇事不決,走為上計。
“等等。”
商輕離從地上爬起來,渾不在意地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領。
梁茶一僵,只聽背後的人接着說,“我剛剛說的話,你沒聽見?”
“什麽話?”他納悶地回頭,一臉狐疑。
商輕離卻大步流星地上前,一把伸手繞過他肩膀,将人緊緊箍在懷裏,幾近霸道地說:
“我說——你以後跟我了,就是我的人了。”話罷,側頭低眸笑得頗為欠揍,卻也确實很帥地向他挑起一邊眉。
梁茶懵了,卻被他裹着腳下生風一樣,直接就出了這家會所,直接到了門口,開車門,塞進了一輛豪車裏。
梁茶想故技重施,旁邊剛剛坐進來的男人突然得意地向他展示了下車鑰匙,輕輕一按,将所有車門都上了鎖。
梁茶:“……”他不死心地伸手試了一遍,果真打不開。
“開車。”商輕離終于扳回一局,心情愉快地翹起二郎腿對前面的助理吩咐。
“你、你要帶我去哪?”梁茶大驚,雙手摟緊自己的上半身。
商輕離見狀,哼笑,故意傾身上前湊近梁茶的臉,眼神肆無忌憚地在他臉上流連,近到彼此的呼吸都開始交纏升溫。
他這才低喃:“成年人嘛,孤男寡男的……當然是帶你回家。”
梁茶聽到前半句還有點驚恐,可聽到後面那句“帶你回家”卻忽而一怔,心裏某處像是被羽毛輕輕撩過了一樣,激起一片漣漪。
他已經沒有家,很久了。
商輕離注意到他的走神,微微蹙眉,偏偏這時梁茶回了神,忙說:“可我的衣服還在……”
“那麽破爛丢了重新買就是了。”商輕離渾不在意地嗤笑了聲。
話是這麽說,他見梁茶臉色一變,還是不耐煩朝着助理喊了一聲,對方就快速讓人将梁茶的衣服和背包拿了下來。
梁茶忙不疊地伸手接過,一時有些為難:“那個,我、我想換衣服。你能不能……”
商輕離輕哼了一聲:“剛剛打架的時候,我什麽沒看過?”
這話一出,明顯有歧義,而且前面還有個人呢。梁茶頓時兩臉發燙,忍不住低聲着急說:“我明明穿了大衣的!”
“哦?”商輕離側眼瞥了他一眼,嗤笑,“有什麽區別嗎?欲蓋琵琶。”
梁茶羞得說不出話來,這人簡直就是流氓!還是個稍微有點文化的流氓!
“別穿了。”
梁茶不解,頓時有些驚恐地想到……對方不會是要在車上就……
商輕離看出了他在想什麽歪腦筋,忍不住罵道:“蠢貨,你身上髒成那樣,等會兒不得洗啊,還穿什麽穿……”
梁茶想到了什麽,這才察覺到自己身上還殘留食物的黏膩感,下意識卑微地蜷縮了下,試圖把自己躲起來鑽到地縫裏去。
而商輕離看他都要滑到地上去了,一把伸手将人拎了起來:“坐好了,難道還要我給你買兒童座椅?”
梁茶:“……”某些時候,這人說話确實刻薄極了。
素來寡言少語的助理驅車到了商輕離某處個人住的四合院。
商輕離直接伸手拽着梁茶就要下車。
剛打開車門,梁茶擡頭瞅到那四合院正門兩側的石獅子,頓覺一陣莊嚴古樸的王霸之氣撲面而來。
大晚上的,頗覺四周冷飕飕的,冷得他兩腿打顫,只覺得那兩扇大紅門就像個血盆大口一樣,他一旦走進去,就死無葬身之地了。
商輕離見他磨磨蹭蹭的,伸手就要将他拖下車,偏偏梁茶慫得死死伸手抱住車門,不禁嘴唇發抖,說起了胡話:“你這不會是……不會是鬼宅吧?我不去!我不去!”
價值十幾億的四合院被這土鼈說成鬼宅,商輕離險些氣笑了。
他低頭盯着梁茶,惡意陰測測地一笑:“沒錯,就是鬼宅。你不去也得去!”
說着,他鐵鉗一樣的大手直接将梁茶拽下了車,連拖帶拽地将人風風火火地從正門帶了進去。
前來開門的老管家看到二少爺這個架勢都愣住了,偏偏他拽着的那男人有點衣衫不整不說,還叫得比殺豬的還響亮。
商輕離的助理沈瀾下車微微伸手用指尖擡了下絲邊眼鏡,将梁茶遺留的東西遞給老管家,聲音公事公辦中帶着一絲清冷地說:“陳叔,這是那位的東西。”
陳叔笑着拿上東西,再想問點什麽,沈瀾已經返回車上驅車離開。
梁茶被商圈輕離幾步拽着穿過庭院,走過回廊,一路移步換景,什麽亭臺樓閣,假山流水,梅花魚塘應有盡有。
他正記路記得暈頭轉向的時候,已經被商輕離直接推進了一間房間,刮着風一樣将他推到了最裏面正冒着熱氣的溫泉池裏。
“噗通——”梁茶冷不丁地被推下了水,好不容易從水裏面冒出頭來,伸手抹了把臉,就看到轉身離開的商輕離,只丢下了句:
“洗幹淨點。”
梁茶頭一次享受到這麽舒服的溫泉,半是妒忌地在心裏罵着:“媽的,有錢人真會享受!”半是在悵惘,有種看不到未來出路的迷茫。
一張被溫泉蒸得有些泛紅的臉皺成一團了朵菊花,心裏惶惶然。
等他磨蹭了快一個小時終于出來了,看到了同樣似乎已經洗過了的商輕離正穿着寬敞暖和的浴袍曲着一只腳懶散地坐在廊下的門邊。
對方聽到動靜眼神不耐煩地擡眸掃了過去,等目光觸及他濕漉漉的臉上時,卻一愣。
其實,好好洗幹淨,這男人這張臉還是勉強有幾分姿色的。
他随即懶洋洋地用眼神在他身上意味不明地流連了一番。
梁茶被他的眼神弄得有點不大自在,于是裝傻似地,站在遠處顧左右而言他地問:“這、這裏真是你家啊?那你家裏人是不是也……”
“不是,這是我媽留給我的,我自己一個人住。”商輕離也沒想到自己會頭一次帶人到這裏來。
“哦哦。”梁茶只知道他有個異父異母的哥哥,對他媽的事知之甚少,覺得豪門是非多,總之吃一蟹長一智,言多必失,還是乖乖閉嘴比較好。
商輕離哪裏看不出來他在裝癡賣傻,起身向前靠近他。
看着梁茶被他吓得一步步反倒自己往主卧裏退,使壞地突然伸手一把拉着他往他們身後的大床上天旋地轉地倒了上去。
梁茶:“!”
一只胳膊霸道地壓在了他的肚子上,接着似乎覺得不大舒服,男人又突然将腦袋往下移,直接枕在了梁茶軟乎乎的肚子上,哼道:“我今天就想說了,你這肚子還挺有肉的,盛了不少壽司在上面。戳一下就彈一下。”
梁茶被他這話說的一下忘了要掙紮爬起來,只覺得羞惱,整張臉瞬間都像熟透了一樣:“我這是……小肚子,很正常的,不算胖。”
“哦?我還以為是發福,男人過了三十不都發福嗎?”商輕離自顧自說着已經舒服地閉上了眼睛,“我晚上看到的時候就想,枕在上面應該很舒服,果然。”
梁茶還想反駁他沒有三十,看對方已經舒服得快睡着了,又忍不住伸手在自己臉上摸了摸,他不過是過得糙了點,還沒那麽老吧。
怎麽一口一個老處男,一個三十的?
他正在心裏腹诽呢,突然發現枕在自己肚子上的商輕離忽而睜眼,翻身将他壓在了身下,雙手撐在了他兩邊,兩眼含笑,卻隐隐微微泛光。
神情帶着點調侃的意味,卻過分得有點暧昧湊近,低聲問:
“梁茶,你該不會還是處男吧?”
“啊?”梁茶被說中了,有些磕巴起來,“怎、怎麽可能?!”
“哦,是嗎?”輕離卻突然伸手抓住了他,笑得很是厚顏無恥,“雖然不是故意的,但是我今天看到了,還挺粉的。”
梁茶聞言整張臉驟然就像煮開了一樣爆紅!
商輕離看得心猿意馬的,忽而傾身,盯着梁茶一雙眼亮得吓人,雙眸中有一種梁茶這輩子頭一次看到的渴望,那種被別人需要的渴望。
他低頭用溫熱的唇瓣在梁茶耳邊輕輕地蹭着,一點點細細溫柔地似吻非吻,眼神始終看着他,幾近蠱惑道:
“梁哥,我們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