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第22章

莉娅突然落下淚來。

“假使這神是不慈的,那這世界恐怕要比現在糟糕得多。”她聽見弗羅斯特先生輕柔的聲音,“所以,為何要為不存在的東西悲傷呢?”

澤尼娅握住她的手溫暖有力,她的聲音同樣沉穩堅定:“我從未指望過神的存在。”

“所以,當明确了一切只靠自己後,事情反而簡單起來了。”洛倫·弗羅斯特的聲音重新變回了那種帶着慵懶笑意的嗓音,“不必向無所不能的存在祈求幫助,也不必擔憂無所不能的存在掌控你的命運。沒有誰要求你必須做到什麽,才能得到相對應的結果。”

“而令您煩擾的古老聲音,”他重新看向澤尼娅,“當你們在追尋着故事的時候,故事也在追尋着你們。”

“那我們不要再尋找下去了!”莉娅攥住澤尼娅的手。

“問問你自己。”洛倫·弗羅斯特卻只用那雙深邃的灰藍色眼睛注視着澤尼娅,“城堡是靜默的,它所傳達的信息只有在你想要傾聽的時候才能被感受到。”

“想要閉上眼睛的人不會看見藏在文字裏的謎題,想要捂住耳朵的人不會聽見石縫裏傳來的呼嘯。”

“如果您抗拒它們,它們就不會出現。”弗羅斯特先生微笑着舉了舉酒杯,“與像你們這樣敏銳聰慧的女士們談話是一件令人愉快的事情,但我想今夜你們該早些休息,以免錯過明日清晨時難得的美景。”

“澤尼娅。”莉娅在回到她們的房間後,小聲問道,“你說你聽到了古老的聲音,那是什麽?”

“總不可能真的是幽靈。”澤尼娅安撫地拍了拍她的手臂,“那只是弗羅斯特先生的玩笑而已。”

莉娅用力點了點頭,她沒再提起這個話題,但是在她們鑽入被窩準備入睡的時候,莉娅湊到澤尼娅耳邊,小聲說道:“就算真的有幽靈來找你,我也一定會陪着你的。如果我睡着了,你就叫醒我。”

澤尼娅哭笑不得地揉了揉她的腦袋,但莉娅只是執着的看着她。澤尼娅在她認真的眼神下,情不自禁露出一個柔軟的笑容來:“我會叫醒你的。”

莉娅于是放心地閉上了眼睛,很快呼吸就變得又長又緩。

澤尼娅睜着眼睛看了片刻黑暗的天花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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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您抗拒它們,它們就不會出現。”她想起弗羅斯特先生的話。

她究竟是想抗拒,還是在渴求呢?澤尼娅慢慢閉上眼睛。

……

小廳內,在兩位女士離開後,洛倫·弗羅斯特輕輕敲擊着桌面,城堡中的燈光随之一盞接一盞的暗了下來。

月光将窗外的樹影長長拖入房間,樹梢的陰影畏懼地停留在他腳邊,從中抽長出一個瘦高的男性身影。他謙恭地向洛倫·弗羅斯特伯爵欠身行禮。

“吩咐下去吧,我們的舞會,就要開始了。”伯爵搖晃着酒杯輕笑。

潛伏在暗影中的子民蠢蠢欲動,仿佛已為這個消息興奮起來。

“今年大家一定都會很興奮,”男仆躬身道,“您已經許久沒有親自邀請客人了。”

伯爵發出一聲低沉的哼笑,像落石從洞窟中傳出的回響。這其中蘊含的些微可怖寒意令男仆更深的彎了彎腰。

“尤蘭德,我不希望出現任何一個蠢貨,”他聽見伯爵輕柔冷淡的聲音,“那會使我感到非常、非常遺憾的。”

他放下酒杯,杯底在桌面上發出一聲輕小的脆響,卻在這沉寂的古堡中顯得如此鮮明。所有蠢蠢欲動的黑暗都重新乖順地安靜下去。

“我會警告他們的。”尤蘭德·弗朗辛在得到一個手勢後,消失在了樹影裏。

至于那曾經使洛倫·弗羅斯特伯爵感到非常遺憾的蠢貨,自然是已經永遠無法出現在他面前。

最多颠簸起他的些許回憶……

……

佛裏思特領業已戒嚴。

在那三個領主前兩個好歹還裝模作樣地做出點抵抗的布置,而第三個,在聽聞前兩個領主的準備後,就以度假為由,收拾好東西帶着自己的財富與家人跑了,只留下領地內茫然無知的民衆。

他們在黑暗侵蝕到眼前時,才驚覺自己的領主并非出門度假,而是抛下他們逃跑了。沒有人能組織起有效的防護,衛兵們沒有接受到命令,他們同所有人一樣不知所措。

在失去了羅伊斯大公數十年安穩有力的防護後,這些被他庇護在身後的人們早已失去了戰争意識,只好拖家帶口的向東方逃亡。

而後,他們就撞上了早已戒嚴的佛裏思特領。

洛倫·佛裏思特站在高塔上,灰藍色的眼睛沉靜地望着擁堵在城門外逃難的人們。

他令士兵們使這些民衆在城外搭起臨時居所,按照領到的牌號一戶一戶接受檢查,身上沒有牙洞的人被準許進入,但需要交出所有的財産這些東西會與他們的姓名一同登記,在經過檢查後返還。

而在此之前,佛裏思特伯爵會為這些兩手空空的人安排工作,那報酬足以使他們得到能夠生活下去的物資。

如果有不肯服從試圖攪亂之人,一律收回牌號逐出領地。

城門外有幾個被收回牌號的人正在苦苦哀求,每一個牌號都與姓名、大致長相特征共同登記在冊,就算搶走了別人的也無用。

這幾個人曾試圖呼號扇動逃難者們沖擊城門,他們現在能夠不必與自己的財富分離了,但如果不能進入佛裏思特領,他們早晚會在黑暗的侵蝕下失去這些,甚至還有自己的性命。

城門內一個帶着孩子通過檢查的男人正在交出背後的包裹,他的孩子咬着手指,不舍地看着包裹內的幹餅。

打開包裹負責記錄的人瞧了他們一眼,把那幾塊幹餅取出來丢給他們。那對父子眼神驚喜的道謝,記錄者對此只是擺了一下手。

這點食物算不上需要被收取的“財産”,他們知道領主大人想要收走的是什麽。

男人、女人、孩子、老人……這些兩手空空狼狽憔悴的人們被驅逐着排成十到十五人一隊,然後跟随着以後負責他們的人走向領主為他們安排的生存之所。

一個只有不到十歲的孩子正哭嚎着向城門伸手,他的母親身上被檢查出了牙洞,但那個女人堅決的将他推進了城門,一位好心的陌生逃難者牽住了這個孩子,強拉着他一起走向陌生的土地。

……

“你在不忍。”洛倫·佛裏思特伯爵說道。他沒有回頭,仍然注視着城門。

“是的。”站在他身後的內勒·羅伊斯說道,他同樣經過了艱辛的逃亡,他理解這些好不容易逃生到此處的人們的苦難,“他們……已經很艱難了。”

“那些逃到此地的人們,其中有半數都是青壯。”洛倫·佛裏思特伯爵說道。

他注視着那些已經被允許進入他領地兩手空空的人們,他們順服的被打散成一個個小隊,像從湖泊中分散出的一條條支流,流入他領地的各處,而城外又不斷地有着新的人流彙入湖泊,那處用來聚集安排經過檢查的民衆的空地一直不曾空蕩。

他們眼下狼狽又虛弱,但只要幾日飽足的衣食與安睡,就能夠重新恢複精力與體力。

“如果他們擁有財産,便不會如此聽話。他們有可能會為任何一點不滿,聚集成群,掀動□□。”洛倫·佛裏思特慢慢說道,“這裏不是他們熟悉的土地,不是他們會珍重的家園。在他們與這片土地上建立起牽絆前,我不會給他們任何一點擾亂我土地的可能。”

“我明白,我只是……”內勒·羅伊斯深深地嘆了一口氣,他在那些民衆中看見了些許暗金色頭發的人,他們是如此的稀少,身體與神情間滿是經受苦難的痕跡。

“一個安穩的領地中,青壯與老少,男人與女人的正常比例應該是什麽樣子?”洛倫·佛裏思特伯爵問道。

內勒·羅伊斯愣了愣,他還從未想過這個。

“那些進入我領地的人,其中大半都是青壯男子。”洛倫·佛裏思特伯爵繼續說道,“剩下的才是女人、孩子與老人。”

內勒·羅伊斯向下看去,他雖然不知道通常的比例應該是多少,但知道現在的比例絕不是正常的。

他們……

“每個能夠到達這裏的人,都被迫放棄了一些東西。”洛倫·佛裏思特伯爵平靜地說道,“那些什麽都不肯放棄的人,最終也什麽都保不住。”

內勒·羅伊斯已經明白了,他如今能夠站在這裏,又何嘗不是放棄了一些東西呢?

他真心實意地向伯爵彎了彎腰。

洛倫·佛裏思特伯爵是此地的領主,他先要對自己的領民負責。

而這些逃難而來的人們,他給予他們活下來的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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