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第21章
“我們今天去做什麽?”莉娅問道一半就停住了,她在餐巾下發現了一張字條。
那是張觸感柔滑紙質挺括的米色便簽,上面純黑的墨跡隐隐泛着鴉羽上的那種藍紫色光彩。
“是洛倫·弗羅斯特先生的字條。”莉娅說道,“他說,今天下午黑曜石會帶着馬群們去一片花田,假如我們已經可以坐在小跑的馬背上,可以一同去看看。”
“那上午我們去藏書室?”
澤尼娅沒有繼續去查找關于符文的資料。她想要知道的都已經大概知曉了,也許那裏還隐藏着別的什麽秘密,但澤尼娅暫時不想再去翻閱那本讓她失神的筆記了。
她和莉娅一起去弗羅斯特先生推薦的那堆書籍資料中繼續尋找關于刺鐵邊境的記錄,但兩人并沒有仔細閱讀,只是将可能有用的東西先大致記載到筆記上。
這些古老珍貴的資料不應被帶離藏書室,但她們的筆記可以。
等到下午的時候,兩人帶着筆記來到馬群散步的草地,讓它們将自己帶到那片開滿鮮花的山坡。
這片山坡并未像弗羅斯特先生城堡附近的草地那樣經過精心照料,它生長得肆意野蠻,扁平貼地的寬葉草與細長高挑的細莖草競相生長,指甲蓋大的紫色野花與茶杯大的黃玫瑰夾雜盛放。
沒有做過什麽協調優美的安排,也沒有經過什麽規整舒适的修剪,一切就那麽随性野蠻的生長着。也許它不夠精致可愛,部分裸露的褐色地面顯出粗蠻,但那旺盛的生命力活跳跳的讓人心喜。
那匹活潑的小馬駒湊過來翻走了兩人口袋裏的糖塊,又對閃爍着翅膀的蝴蝶産生了興趣。
“如果我能夠擁有一個院子,”莉娅注視着被花粉嗆得打了個噴嚏的小馬駒,“我就養一條大狗。”
“它會待人很溫柔,但假如有敵人,它也可以兇猛地呲出利齒。”她摩挲着胸口繡着聖紋的小袋子,“它會在院子裏撲蝴蝶,偶爾也會犯傻追逐自己的尾巴轉圈。晚上它會睡在我的床邊,于是再也沒有什麽可害怕的。”
“那我就養一只貓咪。”澤尼娅眯着眼睛說道,“會在冬天趴在你腿上,懶洋洋地打着小呼嚕。”
兩個姑娘在陽光明媚的花田裏笑得像那美好的未來已經實現,她們愉快地犯了一會兒傻。尋了個有樹蔭的地方掏出筆記對比起互相摘抄的資料裏的時間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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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伊斯大公在1211年失守邊境,死于戰場,也因此獲罪于國王。”
“最早有關刺鐵邊境之稱的記載是在1213年,并一直持續到十餘年後。”
所以傳聞中守衛刺鐵邊境的公爵并非羅伊斯大公,他那時早已身死削爵。
澤尼娅打開一頁簡易勾畫出輪廓的地圖,那些線條并不準确,但足以看出各個領地之間的關系。
邊境處的羅伊斯領的面積是最大的,呈現出一條包圍了王國西側近二分之一邊沿的“”形。在其內部隔了三個不同的領地後,才是佛裏思特領。
莉娅看着那三個不同領地上标注的姓氏,皺着眉思索起來:“我好像在哪份資料裏看見過這些姓氏……”
她翻找着自己的筆記,最後在一頁潦草簡寫的記錄中找到了被她用自創的簡記符號标注的三個姓氏:
1212年,國王在王都金泉廳設下無憂之宴,邀請各個有名姓的貴族與領主前來參加宴會。
各地領主大多只是讓自己非繼承人的子嗣或兄弟前去,幾乎沒有哪個領主真的離開自己的領地。
但這三個領主都是親自前去的,他們的名字之前都綴着爵位,突兀地從一連串名字中凸顯出來,這才讓莉娅留下印象。
莉娅和澤尼娅驚訝地對視了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出幾分不敢置信。
1211年邊境失守,大片土地落入敵人之手,與之相鄰的三片領地不但沒有建立起新的防線,它們的領主反而離開領地前去參加國王的宴會。
沒有領主會輕易離開自己的領地,那裏是他們最熟悉、打造得最安全的地方。離開領地前往王都意味着将身家性命交到國王手中。這三個領主……是去逃難的嗎?
可那才是羅伊斯領被攻破的第二年,他們真的有做出過抵抗嗎?國王也就這樣接受了嗎?
“所以後來佛裏思特領才成為了刺鐵邊境嗎?”澤尼娅喃喃道。
而那位刺鐵邊境被抹去了姓名的公爵,又發生了什麽呢?
兩人對着裏面的故事更好奇了,但她們手上現有的這些資料已經不足以讓她們研究出更多,她們只好先把好奇心放下。
現在的陽光已經不像中午時那般灼人,她們走出樹木的陰影,為鬧騰不休的小馬駒編了個花環。它好奇地低頭嗅嗅,張開嘴把花瓣咬進了嘴裏。
馬匹們悠閑地嚼着灌木與草地上盛開的鮮花,但沒有關系,很快就會有新的花苞綻開。生長在野地裏的花草,是不怕凋零的。
兩個姑娘帶着一大捧鮮花,在日暮時随着回欄的馬兒們一同回到了城堡。她們将一大捧強韌熱烈的百日草送給了科林,在羅齊娜送來晚餐時,将一束鮮黃明媚的野玫瑰交給了她。
羅齊娜暗藍色的眼睛中透出些許懷戀,她微笑着接受了這份禮物,并帶來了洛倫·弗羅斯特先生的邀請:他請兩人在晚餐後與他在小廳中閑談。
這令兩位姑娘好奇起來,上一次弗羅斯特先生邀請她們談話時,與她們談論起這座城堡,并帶她們去了他的藏書室,那麽這一次,他又會對兩人說什麽呢?
她們為洛倫·弗羅斯特先生帶去了幾支龍膽,這種花瓣鋒利色彩鮮明的藍色花朵就像一支支燃燒着的藍色火焰。
“我已經很久沒有過這樣的心情了。”弗羅斯特先生嘆笑着接受了這份禮物。
他看出了兩人隐秘的期待,于是對她們微笑道:“不,并沒有什麽特別的事情。”
但他緊接着就垂下了眼睛,瘦長的手指輕柔地撥弄着花瓶中豔烈的龍膽花,喟嘆般說道,“這座城堡已經太久沒有過客人到訪,它沉寂到令我厭倦。”
“請不要對在這裏做客有所不安,你們的到訪是令我十分歡欣的事情。”
他的嘆息是那麽的情真意切,低垂的灰藍色眼睛倦怠又悵惘,以至于使兩位女士心中生出不忍來。
“您為何不養一只寵物呢?”莉娅忍不住提議道,“一只溫暖可愛的小家夥,它一定能夠讓您的城堡增添鮮活氣息。”
“它們所能陪伴我的時間太過短暫。”洛倫·弗羅斯特擡起眼,灰藍色的眼睛中籠罩着無法看穿的迷霧,“一切終将消逝。”
“如果它們先我們而去,那的确是一件令人悲傷的事。”莉娅這樣回應道。
但澤尼娅卻覺得弗羅斯特先生所言并非這個意思,那語調與眼神中,有什麽更冷寂、更令人感到悲傷與恐怖的東西。
但在她想清楚那是什麽之前,洛倫·弗羅斯特就重新微笑起來:“在這樣一個美好的夜晚,不應讨論沉重的話題。我希望你們今天過得愉快。”
“騎在馬背上在山林中穿行的感覺很好,”莉娅說道,“那讓我感受到自由。”
“像你們這樣年輕又生機勃勃的小姑娘,本來就不該有太多束縛才是。”洛倫·弗羅斯特笑道,“既然你們已經适應了騎馬,那麽,我想明天我們就可以嘗試去一些更遠的地方了。”
這令莉娅期待起來,但她在看向澤尼娅的時候,發現了她不正常的沉默。
澤尼娅在她擔憂的目光中回給她一個安撫的微笑,仿佛下定了什麽決心似的,轉頭看向洛倫·弗羅斯特。
“我在這幾日,常常會有些莫名的失神,仿佛聽到了什麽古老的聲音。”她這樣對弗羅斯特先生說道,“而在拿到那枚銀質符文後,這種感覺更嚴重了。您是一位學識豐富的先生,是否能夠給予我一點幫助呢?”
酒液的香氣在空氣裏浮動,燈光穿過酒杯折射出迷離的光線。晚風從開敞的窗戶吹入,将厚重的窗簾反複拂動。
她看見弗羅斯特先生被酒杯半掩着的嘴角翹起一點弧度,語氣平靜地說道:“我曾說過,這是座承載了漫長時光的城堡,或許會有古老的幽靈試圖向他的客人講述自己的故事。”
“您說得,仿佛這裏有什麽超出常人理解的神秘事物一樣。”莉娅艱難地說道。
“為什麽您會認為我不相信有非凡的存在呢?”洛倫·弗羅斯特反問道。
“可是,您不是并不相信神的存在嗎?”莉娅問道。她仍記得在湖邊時的那場談話,那時弗羅斯特先生對于信仰神明的态度可是帶着鮮明的不屑的。
“啊,我明白了。”洛倫·弗羅斯特微笑地注視着她,可是那雙灰藍色的眼睛卻像鋒利的刀尖一樣要剖開她的內心,“您将神與非凡的存在等同,因為您恐懼那些您無法掌握的東西。于是希望有一個全能公正的存在,來統禦并限制這些令您恐懼的東西。”
“可是,”他看着莉娅下意識摩挲着繡着聖紋口袋的手,慢慢問道,“神,又是什麽呢?”
“人們幻想有一位完美無缺的全能存在,幻想這存在能為自己帶來絕對的公正,幻想祂擁有一顆慈憫的心,因此願意低垂下眼眸,去瞧瞧人間這些瑣碎事,給善良無辜的人帶來救渡。”
洛倫·弗羅斯特注視着她們,嘴角譏诮地翹起,目光如水下的冰洞,他挾裹着巨大的壓迫力:“人們因為不甘于現在的痛苦,所以祈求神明的慈憫。可這全能的神明若是慈憫的,又為何要使你經歷現在的痛苦?”
“因為……”莉娅向後縮緊椅子裏,神情張皇茫然,“因為我們不是完美的,我們需要行好的事,才能得到好的果,我們……”
“你生來便是如此的。”她聽見伯爵緩和下來的聲音,那雙灰藍色的眼睛裏似乎滲出了悲憫,“你生來便有罪嗎?”
“那些最初的、從未做過任何一件事的靈魂,為何會誕生出罪惡?為何要經受苦難?為何要充滿恐懼?為何居無定所?為何必須贖罪?”
“神慈憫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