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酸
第34章 酸
突遭變故,驚動不少人,坐前排的賓客女人齊刷刷轉頭往後望,更有甚者猶嫌不過瘾直接站起來幹瞅。災禍什麽的,要分兩面,一面是燒了自家後院救都來不及,一面是隔岸觀火不燒身,人情這般冷漠,誰都是看熱鬧不嫌事大的主。聰明人有分寸,後退兩步觀影極佳,以後桌二人為中心堪堪圍了個圈,還正好能保全無辜群衆。
小殿下往日在署裏什麽派頭沒耍過,只是圍了群看戲的猴子罷了。打了個響亮的酒嗝,無數目光聚焦他和那只黏牢他衣領青筋虬結的手臂,若是旁人早就該怵得求爺爺告奶奶了,長得這麽兇神惡煞的漢子,可珀西愣是沒動一下。酒精在腦內徘徊,他給出的反應鎮定且從容,大概酒壯人膽吧。“都和你說多少次了,臭男人,”他的語氣也變得慢吞吞,“嗝……你才是出來賣的。”
“……什麽狗屁東西?”還真沒有人對一個五大三粗的男人說過這樣匪夷所思的話,漢子聽了一呆,懷疑是自己醉了耳朵也被糊上,然而意外就是來得這麽猝不及防。手中一只卷毛的西域小綿羊,迷離一雙眼,灰眸子氤氲水汽雲裏霧裏,人畜無害的模樣,下一刻頭一仰回落立馬給他放了個狠招。鉗住對方小臂,張大嘴巴怒咬漢子的手,趁漢子哀嚎的當口再借巧勁單腿一曲踹他小腹,褲腳帶風空中掠過,一套動作行雲流水。看得賓客瞠目結舌,本以為是一場壯漢蹂-躏少年的戲碼,再回神少年早就輕盈落地,滿不在意地斂斂衽,只不過雙頰通紅,站不穩,垮肩駝背地扶住一旁的雕花架欄,那姿态是尚在醉中。
“我說,”小郎君氣勢很足,越說越響亮,字字清楚,“——眼睛糊了屎的孬貨,你才是出來賣的!”
“……”
在這期間琴聲未曾間斷,圍困在粉紅帷帳中的人姿态端莊。客看客的,她彈她的,一彎清高明月,就連淡泊的神色也沒變過。
漢子面露痛苦,抱住肚腹後艱難直起身,怒氣糅合酒氣一下迫上巅峰,面色沉沉滿目猙獰,飛身朝珀西撲去,嘶吼叫嚣道:“操 你 媽 的狗 雜 種,老子幹 死你——!”
那一個拳頭足有珀西半張臉大,倘若真一拳打上去非被打出個鼻骨凹陷。它在珀西模糊的視野裏愈放愈大,而珀西躲閃不及仰身一晃,腰際沿酒桌圓潤的曲線滾一遭,讓漢子一撲撲個空,鐵拳砸上木桌竟然能鑿出一個清晰的印。可并沒有脫險,因為危險正在身側半尺不到的距離。
圍觀群衆見情勢之峻倒吸一口涼氣,天曉得那沙包大的拳頭打在臉上得有多疼,有人蠢蠢欲動起來,“愣着幹什麽還不快去叫管事的,人他 娘 的都打起來了!”
還要勸架,但四下張望着無人敢上前一步,來此一遭是尋歡作樂,誰也不想賠了夫人又折兵。
不知哪裏又驚慌地駭叫一聲,眼見彪形大漢緩緩勁又撲上去,手往腰間刀鞘一掠,疾光刺目亮晃一堂,那光彙聚一線勾在尖仄的刀刃上,直捅珀西而去,“老子要了你的命!”
“大膽!”珀西一霎間抖清醒了,“你知道我是誰嗎?你敢要我的命?”。漢子邁腿大步圍困他只需幾個眨眼,珀西心口一跳,迅捷委身,如魚一般從對方身側滑溜逃脫。那時候腳下被桌腳磕絆一下,向前踉跄幾步,扶上牆柱,這一逃便是逃了很遠,突出賓客的重圍。此時他離朝歲樓的大門不過一兩丈遠,近在咫尺,只要逃出去,只要逃出去——
他還有勁,能跑,從這裏跑出去再隐沒入茫茫人海,剛才的驚悚便能如過眼雲煙忘卻。可他腳下卻生根了似的動不了——他是殿下,憑什麽要跑?他沒做錯什麽。
急促大口地呼吸,心有餘悸,耳間陣陣嗡鳴,就是在這耳鳴之中他驀地聽見人群中有誰在大叫小心。下意識瞥頭,那張亟要發狂發癫的人又不死不休地糾纏上來,雙目赤紅,似乎已經神志不清,粗啞的嗓子裏竟然能發出尖利的吼叫,同樣醜陋的軀殼藏着另外一個靈魂,“一個小鬼!為什麽不能要你的命?”漢子用虎口死死鉗住珀西的脖子,如願以償地露出扭曲而詭異的笑,“你是王?告訴你,就算天王老子來了爺也不怕!”
“嗬……咳咳……”珀西被他掐得缺氧,面色發青眼前昏黑,無力地摳掰漢子的手,掙紮絲毫不起作用。長這麽大心跳從沒如此劇烈過,可能真是要死了呢?耳邊嘈雜不斷放大,有人聲,對方在咧嘴獰笑,複而聽到他說:“你-他-媽的又怎麽會是王呢?哈,我們國家不需要手無縛雞之力的窩囊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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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
我是,未來的王。
也聽見寡淡的琴聲。
艱難擡眼轉頭看向簾幕後頭,簾中人婀娜窈窕依然。因為曾經被她搭救過一次所以心存僥幸,或許是他太貪心,明明就是萍水相逢,又哪來那麽多緣分。死在這裏,或許也是他的命。
有酸楚流溢出心髒,肝膽俱顫,知道這怨不了誰還是忍不住濕潤了視線,那感覺像是即将溺斃一般,明明岸上站滿了人,遙相對望着,可偏偏愣是看着自己一點一點沉沒水底。
“咳……放、放開——”漢子忽然整個人又變了模樣,呆滞一瞬,嗓子裏發出斷續的、嗄嗄的聲音,聽起來很像冬天衣料摩挲發出的噼啪靜電。人怎麽可以發出這樣的聲音?人的喉嚨又怎麽可以冒出白煙?“——那你知道……我是……誰……嗎?”他說,“我告訴你,我……是優、優哀……肆——”
桎梏喉間的那只手越掐越緊,幾欲擰斷珀西脆弱的喉骨。
那是離得救最近的一條路,跨三五步便可逃出生天。可他沒有,是他自己放棄了求生的理智,只為了那一點身為殿下的,可有可無的尊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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