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途中日常

第44章 途中日常

署丞大人十天半月都呆在霍齋，一年到頭出門的次數屈指可數。他要求生活精致，所謂的精致是在自己的狗窩裏自得其适，簡而言之就是慣出了一身臭毛病，一旦脫離熟悉的環境就會産生水土不服。

事實上當事人也沒想過自己能淪落成這副德行，遙想當年還是睡在草垛垛上都不嫌紮人的金剛皮骨，如今睡一宿客棧的硬板床隔天腰椎都要發酸。看來時間都是認真的，那年他十九歲，今年他二十九歲，從青蔥歲月跨到而立之年，是該服老了。

然一碼事歸一碼事，服老和自己出來作孽半點也不沖突，要怪只能怪自己當初預判有誤，什麽都沒變，單就他的身體素質一落千丈。翌日早上起來煞白着一張臉，趴在塌上想這事時尤在後悔。悔——太悔了！早知如此就該随便支使一喽啰趁早處理完這堆破爛茬子事，還省得自己遭這份苦，念及此處忽地痛叫一聲，撇頭怒瞪，坐床沿邊上的庚姜顯得無辜，“霍先生，”他雙手舉起自證清白，“我還沒開始揉呢。”

若是剛出署一天其實還有回旋餘地，可問題是他們這行人腳程太快，距離出京都已經過去三四天。如今是沒轍了，那就照着線路走吧！

署丞大人年紀大了受不得罪，客棧的床不得他心意以至于晚上也不得好眠，眠淺，半睜眼睛望着熄燈後一片黑魆魆，有一搭沒一搭地同庚姜聊天。聽說睡前故事能有助睡眠，霍阗便纏着庚姜講，巧了，庚姜的系統确實有收錄幾個，“不知道在什麽時候有個女的叫辛德瑞拉——”

“等等，”霍阗滿臉嫌棄，“這麽生硬，辛德瑞拉是搶你錢了還是殺 你 媽了？麻煩拿出講故事的語氣行嗎？”

“辛德瑞拉沒搶我錢殺 我 媽，霍先生，”庚姜表示不解，碧瑩色的眸子在阒黑中發亮，“什麽是講故事的語氣？”

“就是哄小孩的語氣，”霍阗決定先繪聲繪色給他做個示範，“在很久很久以前——有一個聰明善良且美麗可愛的女孩子，她叫辛德瑞拉——”

庚姜望着他默了默，庚姜放棄了，“霍先生，還是你來講吧，”他誠懇地說，他說真的，“我做不到。”

霍阗：“……”

霍阗：“媽的，給老子講！”

庚姜：“……噢。”

說起來這還是署丞大人第一次聽西域人的故事，往日是聽人講聊齋，聊齋聽膩了，所以對異族的故事充滿了興趣。就算庚姜木着張臉，通篇言簡意赅地講下來也沒磨損他的意猶未盡，聽完之後感觸頗多：“這女的可真慘！”

庚姜：“……”恐怕只有在聽聞別人的慘事的時候。庚姜想。霍先生才能對現狀的不滿有所安慰。

“不過所幸還是有情人終成眷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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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庚姜，”霍阗喚一聲他的名字，手臂一攬就勾了對面人的腰，以便離得更近些，“你覺不覺得你很像辛德瑞拉？”

庚姜那個腦子，霍阗抛出一個問題容他揣摩半天語義詞法，以“像”為中心借本體同辛德瑞拉做了十分務實的剖析比較，中央處理器轉了轉。只見他那雙綠瑩瑩的貓瞳在漆黑裏閃過轉瞬即逝的流光，随後又黯淡了下來，庚姜回給霍阗一個“不知道”。客觀來說他和參照物根本就沒有可比性，相貌無從得知，并且就連性別都不太一樣。

“傻啊，”霍阗翻了個眼，“你看，你們同樣都是整日起早貪黑幹活伺候人。”

霍阗：“在爺心情稍有不順的必要時候還有義務忍受一些辱罵。”

庚姜想了想，“那我的王子呢？”

“這就是為甚麽你們只能是‘像’，而不能是‘一樣’，”霍阗哼笑一聲，“你沒有王子，庚姜。”

“可憐的你這輩子都只能同繼母在一起過了。”

徹夜長談灰姑娘的後果就是第二日昏睡到辰時近半，日頭一起便熱，趕路就格外累。不過顯然大家都已經習慣，霍老板自水土不服以來沒有一天不是睡到日上三竿才起，今天還算早了。只可惜賴床也沒有起到什麽很好的治療效果，進了馬車照樣得補覺，屆時霍姜氏就得抱着他提供按-摩護理。

老夫老妻過日子過了十年，霍姜氏手法老道，一按一個精準，伺候得霍老板嘴上哼哼唧唧。車外的侍者驅馬趕路，馬車轱辘沿着石板道悠悠地轉，行駛得還算平穩。被人伺候得水土不服都差點服了，無意中擡眼又看見庚姜轉頭望窗外瞧，這是署丞大人最近的新發現，“看甚麽呢你，”他問，只得到庚姜緩慢地搖頭。

晌午一行人歇腳吃飯。這一道直行南下，偶有借路過嗜辣的城郡。街邊店并不好吃，起碼是霍阗這樣認為，因為當地的特色菜往往能把他辣得苦不堪言，導致吃得也少，一連好幾天下來整個人都消瘦了。沒辦法，庚姜就只好向店家借了後廚開小竈。可庚姜那假人手藝，也不想想如果他能挑主廚大梁，當初為什麽還要招艾青艾子進來。一碗清湯挂面能煮成膨脹的面坨，結果可想而知，讓署丞大人更瘦了。

他當出署一趟是游山玩水，沒想到竟然是反其道而行，只能說這就是命。

有時候歷史總是驚人的相似。猶記得是昨日還是前日，霍阗也是這樣半支楞胳膊肘對着一碗半涼的面坨相看兩無言，勉勉強強喝完鹽巴兌水的湯底就算對得起庚姜的一片良苦用心。

坐在小吃店的正堂視野極好，喝湯總是很快的，他乏味到四處打量周遭，正好瞥見一人着绛紅長袍施施然下馬，頭束玉冠，這樣極具東方特色的衣着下頂的居然是一張高鼻深目的西域臉，長得清秀一表人才。起初是遠了沒看清，等人走近點後才發現這人身量奇矮，四尺半多大概。署丞大人微微挑了眉，因為發現人家面帶微笑，正是向自己奔來。

霍阗沒說話，看着對方站在自己面前輯手行禮，這是西域人特有的禮節，然說出來的卻是标準的官話。彎彎眉眼，敢情是問路來了：“這位朋友，麻煩問一下，這地方怎麽走？”

他手裏有張圖，剛想拿出來給霍阗一覽指一指，沒想到後者看都懶得看一眼就擺手拒絕了，“不好意思，我也是剛來這兒的，”看小白臉一身中式裝扮挺符合他的喜好，故此語氣也特意和善了許多，“兄臺還是去問問別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