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呆麻雀【修】

第49章 呆麻雀【修】

布城郡坐落西南邊陲,目前是邊境區這一塊裏最大的郡城。緣是邊界地帶,民族人種要比起京畿內居民更為紛雜,地方署可控性不大,治理起來自然舉步維艱。可偏偏就是這樣的魚龍混雜的地方養出了人中龍鳳,竟然一躍直奔王城龍門,可真是給布城郡長臉。

說起來早十年還并非布城郡一家獨大,從寸草不生的荒漠戈壁到最後能成為邊境區的經濟腹地,還全靠布城郡郡主霍阗一張寫着位高權重的老厚臉皮,饒是老陛下見了也要敬重三分。所謂一人得道雞犬升天,十年前的平叛讓署丞大人威名遠揚,連帶着一起讓布城郡這座小破城聲名大噪,從此形勢一路向好,才成就了如今的繁榮市象。嚴格意義上來說霍阗是布城郡的再生父母,沒有他就沒有今日的興盛。嚴格意義上來說他雖然屁都沒做,但是罵個人都有望被銘刻在布城郡城頭的那塊功名碑上。

此地天幹旱熱,到了夜裏涼風飕飕又有些冷。水源是立郡之本,布城郡傍河而建,這是邊境區唯一一條河,最珍貴的河水生養最嬌媚的女人。布城河河岸邊是最富盛名的花街,多是東方面孔,但是往前數一百年,祖宗那輩是比華夏還要再偏東些的扶桑人,扶桑女人至今仍沿襲祖宗流傳下來的文化傳統,溫良賢淑往往更讨人喜歡。溫柔鄉能大賺一筆,也不是沒有它的道理。

江戶館近日接待了兩位怪客。

一個坐着輪椅的男人,衣着稍許落魄了些但仍能看得出其人的氣度不凡。面相和善談吐優雅,因為給人的初印象不錯,所以能把“身無長物但恬不知恥想白吃白喝”這件事說得冠冕堂皇。身旁的侍者不茍言笑,板着張臉倒像冷面羅剎,兩個人湊一塊倒是中和了。

這裏管事的是個老半徐娘,自己是不做皮肉生意的。當霍阗禮貌地表達完自己無禮的訴求後,身為館主的瑞貝卡倒覺得很有意思,頭次有人能把無賴二字诠釋得如此清新脫俗,也是罕見。但是搖了搖涼扇,“沒錢住在這也行,”她笑道,“先生可會門手藝?我們這兒可不養米蟲,想吃飯就要拿出點本事才行。看您長得漂亮,那就打個半折吧,權當賣藝抵債了。”

自那時候起,庚姜才知道霍阗的工筆描法一絕,因為霍阗從來沒有在他眼皮子底下露一手過。細想起這些年來霍先生有過的才藝表現,庚姜什麽都沒回憶起來,到後來滿腦子都是他那時候在日記本上,随手塗出來的嚣張跋扈的一個“煩”。

堪稱布城郡之父的署丞大人這次故地重游,沒想到沒躺上地方署的豪華大床,反而卻厚着臉皮向秦樓楚館求收留,着實有些讓人意想不到。庚姜也曾提出過這樣的疑惑,因為憑借霍阗的名聲,他完全可以大搖大擺坐在地方署門口,等着人把他架進去好吃好喝伺候着。

彼時署丞大人手提飲飽染汁的狼毫筆,腕子一抖哐當一聲敲上庚姜的假人腦袋,不小心在人家的側臉甩了兩道紅跡,“說你傻,沒個長進,爺這叫另辟蹊徑,懂不懂?”他垂首,捋着袖子,不急不徐地往畫紙上添兩筆,給姑娘的盤髻點蕊幾朵花,嘴上淡然道,“庚姜,用你的榆木腦袋想一想,署內的酒囊飯袋貪污,得了大把的錢財想買快樂,最好能去哪兒?”

庚姜:“……這裏?”

“尋歡作樂,美人總是要和銀錢挂上鈎,”霍阗感慨道,“如同這婦道人家想知道自家漢子究竟有沒有偷腥,自然要來這銷金窟逮人一般順理成章,這就是民間智慧啊!庚姜,學着點。”

霍阗:“還不趕緊磨墨?硯臺都幹了,你杵這犯甚麽懶?”

等這熟絹紙上的染墨晾幹,霍阗撚起來抖了抖,對于自己的畫功十分滿意,然後和善地遞給迎面來的年輕姑娘,“好了。”

他如今在江戶館借住。身份是行商被劫的落魄富商,庚姜則是和他相依為命的小厮,兩個人寄宿在江戶館的後院廂房,而霍凖的人在入城時便受命藏起來,平日裏躲在暗處盯梢。霍阗憑借擅繪的一技之長,索性在這裏為館內的歌舞藝伎描摹工筆畫像,以此來換得一口飯吃。

至于被人問及半途被劫道,報不報官甚麽,霍阗一張面目可親的臉此時便顯得有些佛光閃爍,“這大抵也算一種人生歷練,那就随它去吧,”仿佛耳邊回響了一句阿彌陀佛,“在此多有叨擾,麻煩各位姑娘了。等到我聯系到了在布城郡的親朋,不日便會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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館內姑娘大多是年歲不大,青春熾盛的年紀都是愛美的,熱愛生活并且受人喜愛。霍阗對這些姑娘們總有一種特別的耐心和溫柔,因為這些女孩子活躍起來很像撲哧亂竄的小麻雀,頰邊點兩個紅點的小麻雀,所以每當同她們交流起來,他面上的笑容不像是裝的。

這人笑起來時親和力倍增,溫柔又可靠的樣子。年紀輕輕的女孩子對于這類成熟男人總是不自覺被吸引,是以霍阗剛來的這幾天後廂房總是熱鬧異常,女孩子們扒拉在窗欄口小心翼翼地往裏瞅,乖乖排隊等着霍老板描相。霍老板讨人喜歡,庚小厮就不一定了,這人長得還不錯,但在女孩子們的私房話中風評一路直降。“太兇了,天天都板着臉,也不愛說話”、“一來就兇巴巴地把窗戶關上”,姑娘們如是評價道。

十幾來歲的小姑娘接過畫像後哇了一聲,再擡頭看霍阗便有些欽慕了,對霍老板的畫技贊不絕口,臨走前還多送了兩塊麥芽糖。

霍阗順手把糖丢進嘴裏,嚼巴兩下,有些黏牙,又甜又黏,但他享受被人崇拜的過程,這算是一種特別的樂趣。“剛才那個女孩子偷偷同我講,說她的好多朋友都覺得你太兇了,讓你改改——庚姜,庚姜?”

“……嗯?”

“你又在發甚麽愣?”

他端起硯臺給霍阗看,滿滿當當的墨汁都快溢出來了,“磨墨,”庚姜怔忡,“霍先生,你剛剛說讓我磨墨的。”

“傻子,”霍阗忍不住翻個眼,“畫完了,人姑娘都走了!你磨什麽磨?我還要給誰畫去?給你畫?”

霍阗:“欸欸別動別動……灑了灑了——!”

天不如所願,結果庚姜還是一個不穩,墨水倒了滿手都是。

霍阗氣急敗壞:“……都叫你別動了!傻子。”

氣歸氣,但是瞧着庚姜的滿手烏漆嘛黑仍是無奈,那種十年前教六歲小殿下寫字的頭痛感又突然回來了。署丞大人找了塊濕布給庚姜擦手,邊擦邊接續了剛才被打斷的話題。

霍阗叨叨:“人家說你很兇啊,怎麽回事?對女孩子要溫柔,我沒有說過?”

庚姜還是惘惘的:“我沒有。”

霍阗幹脆和他講起了典型案例。

這下子倒是庚姜義正言辭了,“那是她們不守規矩,”他說得有理有據,“關上窗是怕她們打擾您作畫。還沒輪到她們怎麽能探頭往裏看呢,這分明就是對霍先生您的不尊重。”

“……”庚姜的手被霍阗包在掌心裏擦幹淨了,但霍阗此刻很想把擦手巾拍他臉上也擦一擦。很難向庚姜解釋清楚他對于受人敬仰愛戴的享受,因為說了也是白說,正如這家夥能把她們仰慕的目光理解成截然不同的另一方面。

深吸一口氣,剛想同這假人辯駁,沒想到擡眼就忽地滞住了。霍阗盯着他看半晌,正當庚姜被他搞得滿頭疑惑的時候對方突然有了動作,指尖伸向桌邊小碟中的丹鉛蘸了一蘸,而後驀然收手,迅速往庚姜的右頰搽了下。捏住他的下巴左瞧右瞧,滿意地笑了。

可是看不見自己雙頰被點了小紅點的庚姜渾然不覺,“怎麽了?”

不愧為陰晴不定的男人,消氣也消得十分突然,“……呆麻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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